第13章 ☆、大年三十
到了年邊,朱顏的生活惡習被陸明陽剔除得差不多了,早睡早起一日三餐,飯後還要被拖着散步消食。
三十那天天氣很好,朱顏幫着保姆姐姐擦客廳的玻璃。因為是兩棟樓的集合品,老朱家的玻璃着實多了一些,兩個保姆姐姐一天一點地擦了一個星期,只把客廳那塊落地玻璃牆留給了朱顏。那是朱家最幹淨的玻璃,平時有個指紋都要擦一遍,所以也就是讓朱顏玩玩。
陸明陽在客廳裏陪着爺爺下西洋棋,時不時就要瞟上一眼,老爺子習慣用車馬炮指點江山,遇到西洋棋玩得正興起,陸明陽卻一局一局輸。老頭子看看心不在焉的少年,心裏嘀咕,沒出息。
“我們顏顏小時候有陣子迷上象棋,見着人就說,以後誰要娶她,先過棋這一關。”
陸明陽挑挑眉,看着已呈敗象的局面,伸手從一旁拿起象棋盒子,帶着不易察覺的挑釁看向對面的老狐貍。
老爺子心裏偷笑,面上淡然地收棋:“哎,顏顏這孩子從小就任性……”
朱顏壓根沒感受到客廳裏的凝重氣氛,玻璃牆上方圓兩米地面被弄得都是水,兩個保姆姐姐又是挪地毯又是搬地燈。朱顏光着腳丫子裏裏外外地跑,一邊還嚷嚷着:“都別幫我,讓我來!”
陸明陽倒是沉了下來,可能是被老爺子的話激到了,落下的棋在棋板上“啪啪”地響。快,狠,但不夠穩。老爺子笑着,一步一步逼近。越到後面陸明陽落棋越慢,倒是慢慢顧全大局起來,只是老爺子滴水不漏地逼迫,還是讓他被逼到死角。
“爺爺,是明陽太心急了。”
第二局陸明陽認真了些,走一步想三步,一局棋下來老頭子都在心裏吐血。絞盡腦汁,殚精竭慮,煞費苦心,挖空心思,老爺子覺得年後去T大給年輕人講座時一定要告訴他們,以後入了社會跟別人打交道,遇到搞投資的計算機天才,投降不可恥。
老爺子一局之間老了十歲,才維系住一絲尊嚴。
那邊朱顏正拿着抹布擦擦擦,突然玻璃牆的另一邊出現了一道修長的身影。灰色毛衣,黑色大衣,格子圍巾,半年不見,那個咋咋呼呼的少年更加沉穩了。
“東子!”
朱顏扔了抹布跑了出去,整個人跳到賀東身上。陸明陽手裏的棋子落到地毯上,滾到沙發底下。
“乖乖,什麽時候回來的,想死老子了!”
“剛回來,放下東西就過來了。顏,你怎麽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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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為了你減肥呢。”
朱顏從他身上下來,拉着他往屋子裏走:“爺爺,明陽,我家東子回來了,你們趕緊繳械投降。”
賀東捏捏她的肩:“爺爺你別理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爺爺笑得開懷,朱顏也不生氣,拉着賀東坐下仔細看看,眼眶突然就有些紅了:“總說出國有什麽好的,可是你看你現在多好,還好當時我沒跟着你私奔,不然得多後悔。”
賀東當着老頭子有些不好意思,捏捏朱顏的手沒有說話。陸明陽卻是心裏一震,原來賀東走之前曾經要帶着朱顏離開,兩個人竟然已經那樣難舍難分。
“賀小子要待多少天呀?”爺爺瞟一眼陸明陽,心裏要笑抽過去,好小子,讓你跟老子較勁,有人收拾你。
“初三就走。”
朱顏撇撇嘴小聲嘀咕:“就這麽幾天你還不如不回來。”
“你又不肯給我打電話,我不招你一頓損下不了年夜飯。”
“切,就知道貧。我去換件衣服,一會兒我們一起去撈錢。”
朱顏把擦窗抛到腦後,蹦蹦跳跳上樓去了。老頭子進了書房,賀東才轉過頭笑看陸明陽:“小樣兒,我都聽我爺爺說了,咱馬上就是一家人了啊。我們小西那脾氣,虧你能對上眼啊。”
陸明陽收棋的手一頓,直起身子看向賀東:“我不會娶賀西,也從沒說過要娶她。”
“哇哦,陸明陽,那你攤上大事兒了。這事你可得好好處理,別讓兩家有嫌隙。我以後還要娶你妹妹的,那丫頭倔,萬一她對我家有了想法,肯定是不會理我的。”
陸明陽沒有說話,心裏卻有點沮喪,就像被人用手捏住心髒,想掙紮卻無能為力。賀東出國前大概還以為自己把朱顏當做妹妹,一個人在國外待了半年,應該什麽都想明白了。他們有十六年的感情,而陸明陽也許只是賀東不在時的臨時替身。
原本這樣就很好,這樣靜靜待在她身邊就很好。可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有了更多的奢望,想要她看着他,只看着他。
朱顏邊下樓梯邊跟賀東說:“東子,你看你不在姐姐也給你買了生日禮物吶,本來以為你要走幾年,想攢着一起給你。”
賀東迎上去,接過她手裏的東西:“你要再送我小金龜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放心,這次不是金的,姐姐我現在是大款,給你訂了一鑽石的。”
賀東兩眼瞪圓連忙拆禮物,朱顏笑笑,走到沙發後面。陸明陽收了最後一枚棋子,蓋上蓋子,一件衣服披到了肩上。
“太陽下去了有點涼,別凍着了。你生日時長輩們給了太多紅包,現在不能跟我們去拜年,要招人嫌的。我跟東子一起去把你那份也要來。”朱顏拍拍他的肩,陸明陽心裏微微一暖,可看着兩人打打鬧鬧離開的背影,心裏還是百般滋味。
晚上朱家爸爸也回了家,秘書林麗也來了朱家過年。飯菜都擺上桌了朱顏才抱着一堆東西回來,見到爸爸,又把手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扔撲了過去。
“爸爸回來了,趕緊給我一個大大的紅包!”
朱爸爸事務繁忙,見到朱顏的這一刻才有了些許過年的感覺。他摸摸她的後腦,從林麗手中接過一個盒子遞給朱顏:“朱寶寶又長大一歲喽。”
朱顏嘿嘿笑着打開盒子,發現裏面是一個白瓷的小豬,很配合地嗷嗷叫了兩聲:“為什麽是小豬,為什麽呢,人家是人見人愛的小白兔!”
全家人都笑起來,朱顏拿着禮物噔噔噔跑上樓,過了一會兒又抱了好幾個小盒子下來:“那那,別說我小氣,我也有送你們禮物的!不過用的是哥哥的錢。”幾個盒子被朱顏繞着餐桌跑了一圈依次分發給朱爺爺,朱爸爸,陸哥哥,連林麗都有。
“孫哥回家過年了,他的那份我替他留着。林阿姨雖然不是朱家人,但是爸爸常常不在家,你把爸爸照顧得妥妥當當就是我們朱家的恩人。”
朱爸爸有些動容,朱爺爺很是欣慰,紅奶奶抿着嘴笑,陸哥哥眉目溫柔,林阿姨眼眶濕潤。朱顏率先打開了手裏的盒子,裏面是一枚刻着“福”字的翡翠戒章。翠綠的小圓環上釘着一圓小印,戴在指上沾上些印泥就可以按出一個福字。
朱顏得意地看着大家研究這份禮物,走到老爺子身邊彎下身摟住他的脖子低聲說:“老頭,這都快九點了,你也沒個啥表示?”
老爺子輕咳一聲,也低聲回應:“爺爺最近手頭有點緊,只給你買了禮物,你不要聲張。禮物就放在爺爺書房,左邊第一個書櫃,從下往上數第三個抽屜,的鐵盒裏。”朱顏嘴角一抽,至于這麽隐蔽麽。但還是點點頭,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高高興興吃了年夜飯,一家人在客廳裏面說了會兒話,老爺子就上樓去休息了。朱爸爸明天一早要去鄰省慰問礦工,于是親了親朱顏連夜走了。
朱顏和陸明陽站在門口送朱爸爸,車子剛開走,賀東就從他家院子裏跑出來。
“走走走,放炮去。”
朱顏看了看表,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點點頭:“等我回去拿件衣服。”說完轉頭就對陸明陽說:“明陽,跟我們一起放炮去。”
大年三十,難得一次,陸明陽點點頭,随她進了屋拿衣服。三個人坐着賀家的車往市郊走,路上賀東對陸明陽說:“在家附近玩不盡興,放一會兒哪家的勤務員就過來攔了。我們每年都是去郊區的湖邊放,放完了有人來清。”
到了老地方,已經有人先到一步。成家兄弟正把煙花炮仗從車上往下搬,成家嫂嫂跟賀西正在草地上鋪毯子擺吃食,邢桀拎了一箱子酒放到毯子邊上。成立老早就跟賀東說過邢桀從良了,賀東見到邢桀倒也沒多驚訝,打起招呼來不溫不火。
見人都齊了,幾個男生一起把煙花搬到湖邊,撚線挨到一起擺成一圈一起點了。朱顏大叫着在厚毯上占據了個有利觀賞位置,其餘的人也各自找了位子坐下。陸明陽在朱顏旁邊坐下,看到旁邊的成家嫂嫂靠在成家哥哥懷裏,正要伸手把朱顏也攬到懷裏讓她坐得舒服一些,朱顏已經自動往後靠去。
賀東笑着把朱顏攬到懷裏:“這才是最佳觀賞位置。”十六年的相伴,點點滴滴的習慣,不是一句默契就能概括的。陸明陽偏過頭,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
朱顏仰躺着,看着天空中絢爛的煙花,小聲說:“東子,我以為今年看不到煙花了,謝謝你回來了。”
“生日趕不回來,過年要再不回來恐怕你就要怨我了。”
“你還說,我的生日禮物吶?”
“嘿,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要了。”
賀東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塞進朱顏的手心,然後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握住。朱顏不用看就知道是什麽,配着滿天的煙花,這真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一小管顏料。小時候朱顏賀東被大人帶着看過一次日出,被狠狠震住了。回到家朱顏拿着畫筆想要把刻在腦中的畫面記錄下來,可是怎麽也調不出腦中的色彩。其實那個時候朱顏也沒學過幾天畫畫,畫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可是她苦着跑去跟賀東說的時候,賀東為了不讓她傷心,就跟她說,你畫不出來是因為顏料裏少了一個色,以後我幫你調出來,你畫出世上獨一無二的日出,只給我看。
其實那天的日出并沒有給賀東太多的沖擊,他的耳膜差點被女孩的驚叫聲震破,那時候他想的是,以後再不能帶這丫頭看日出。後來去了英國,他常常一個人開車走幾十公裏夜路,就是為了趕到一處美麗的湖邊,觀賞到整個日出的過程,然後為心裏的姑娘調出世上獨一無二的顏色。
漫天煙花璀璨,陸明陽閉上了眼。半年前的賀東莽莽撞撞,只知道一味地對朱顏好,甚至不明白自己心裏的牽挂。現在的賀東沉穩隐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知道朱顏想要什麽,還有着她全部的回憶。他在她心裏有多麽重要,陸明陽潰不成軍。
一只微涼的小手覆在他的手上,陸明陽驀然睜開雙眼。賀西與他直視,笑得真誠:“陸明陽,新年快樂。之前送你的生日禮物還喜歡麽?”
陸明陽微微一愣,印象中她曾經特地拿了禮物分送給他與朱顏,後來那禮物也不知道被放到哪裏去了。他偏頭笑笑:“很喜歡。謝謝你,賀西。”
“喜歡嗎?喜歡就好。”賀西的臉有些燙,仰起頭看向那煙花的尾巴:“陸明陽,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靠近你的機會?兩個人的路我一個走,真得好像在強人所難。”
煙花開盡,天空中剩下一片虛無,成哥哥打了個電話,湖區的燈都亮了起來。
“孩子們,又一年活着走過,喝酒吧。”
朱顏嘿嘿笑了,站起身跑到成為身邊,擠進小夫妻中間:“嗯~成為哥哥,人家剛才對着煙花許願,這一年一定要拆散你們的。”
成家嫂嫂在一邊笑:“小鬼,你嫂嫂我可是T大高材生,當年以狀元之姿入的學,你先考上T大再說吧。”
“你這狐貍精,當年明明說成為哥哥喜歡大胸的女人,要我胸前多長兩斤肉再說的!人家現在明明……”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賀東一臉家門不幸的樣子把朱顏拖開,成立在一邊哈哈大笑,連邢桀也露出了晚上第一個笑容。
“我嫂嫂真是好手段啊!”
一堆人笑笑鬧鬧,啤酒紅酒白酒各開了幾瓶放在一邊。賀東時不時鬧一鬧朱顏,就是不讓她喝多。陸明陽本就心情不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回憶往事他也無法插足,于是坐在邊上一杯接着一杯地灌。
賀西見他那個樣子,以為是因為她剛剛說的話,心裏有些不忍,最終按住他握杯的手:“別這樣,算了,你就當我今晚什麽都沒說過。”陸明陽轉過頭來,漆黑的眸子裏點點星光,嘴角挂着一絲毫無防備的笑,他已經醉了。
那邊朱顏正跟邢桀劃拳贏了,高聲嚷嚷着“喝喝喝”,最後手邊只剩下空瓶子。東找找西看看全是空瓶子,賀西微微一嘆:“別找了,酒都被你哥哥喝了。”
“啊?”
一群人意猶未盡地各自打道回府。賀東家近,幫朱顏把陸明陽扶上二樓,讓他在床上躺好了,才告別離開。
朱顏蹲在陸明陽的床邊看了他一會兒,又伸手戳戳他的臉,丫長得忒好看了。憤忿地走到衛生間,端了一盆水,幫他把臉擦擦,手擦擦,脖子擦擦,然後關燈走了出去。
出門以後突然想到爺爺的禮物,朱顏又輕手輕腳走到爺爺的書房。最左邊的書櫃,從下往上數第三個小抽屜,鐵盒。Bingo。會是房契還是地契呢,還是存折?喜滋滋地打開蓋子,鐵盒裏只靜靜躺着幾封信。又探頭看向抽屜,就一個小鐵盒。難道傳說中的禮物,就是這幾封信?
朱顏靠着書櫃坐在地毯上,盒子扔到一邊,信都捏在手裏。六封信,信封幹幹淨淨,沒有折痕,沒有郵票,只有日期。
第一封,六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我學了漢字。Dr. Lee很耐心,我用了三個月學習英文,卻用了六個月學習漢字。我适應了學校,只是老師教得很慢,Dr. Lee說那叫循序漸進。爺爺,您好嗎,顏顏好嗎?”
第二封,五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Dr. Lee說我自學完了所有課程,所以我退學了。我寫了程序,Dr. Lee幫我賣出去了,他說我很有天賦。我想我快要回去了,顏顏是不是快要上初中了,我可以和她做同學嗎?我看完了國內初中的所有課本,爺爺,這麽久了,顏顏是不是不那麽讨厭我了?”
第三封,四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阿争死了。原來我是那樣的卑微,那樣的卑微。爺爺,我恨你,為什麽要答應讓我來美國。”
第四封,三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我殺人了。舅舅帶我回到國內,可是我不敢來見您。我看到了顏顏,她以為我是乞兒,給了我一幅叫做‘希望’的畫。爺爺,你把顏顏教的很好。我會振作,我會回到美國,然後堂堂正正地回來。”
第五封,兩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我去大學修了金融,舅舅說我要自己賺回去的路費。爺爺,我打算去參加拳擊比賽,那是阿争的願望,我會幫他完成。Dr. Lee說他已經沒什麽可以教我,我讓他回了歐洲修養。爺爺,顏顏快要升高中了,等她上高中時,我可不可以做她的同學?我已經看完了國內高中的所有課本,已經過去那麽久,她是不是多少原諒我一些了?
第六封,一年前。
“爺爺,我是明陽。這一次是真的要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