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房子不大,陸東躍只消幾眼便将房屋布局掌握。雖然裝修已經落伍,但房子的主人十分愛幹淨,觸目所及之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他踱到客廳一隅,那裏做了錯層的設計,割出一小塊空間充做書房。顯然主人很注重閱讀時的舒适度,在書架占去大半空間的情況下硬是在角落裏塞了張小沙發。
她端着水出來,見他站在書架前便有些不快。她沒有很強烈的領地概念,但是怎麽說他都不是出于自我意願邀請來的客人。在這樣的前提下,她潛意識地有了排斥。
“那都是些舊書課本,沒什麽好看的。”
他擡頭看她,語氣溫柔地問道:“這是你小時候?”
她這才發現他看的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相冊,立刻有種被窺私的羞惱,可又無法發作,只得壓着怒火應了一聲。
陸東躍合起相冊,極其自然地:“送我一張。”口氣是商量式的,但相片卻是已經拿在手裏。她很想搶回來,但理智告訴她說絕對不行。
心底的委屈一陣陣地湧上來,叫嚣着反抗反抗,可手腳卻怎麽也支不開。她索性垂下肩膀,耷拉着腦袋不再吱聲。
這窩囊的小模樣很惹他憐惜,又實在舍不得把相片還她。便搭着她的肩膀,說道:“不過一張照片,你還計較上了。”見她悶頭不搭理自己,他也沒洩氣,“等回頭我也找一張送你。”
她不願再談,便轉移話題:“我去切點水果。”
“不用了。”他攔住她,“我很快就走。”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掃書架,目光落在一座陶瓷制風車上,風車的中間做成了相框,裏面嵌着一張全家福。他心下微動,說:“等我出差回來,就着手安排你們見面。”
她的臉上立刻便有了光彩,“可以嗎?”想了想又有些遲疑,“是不是還和上次一樣,只能遠遠看着。”
“當然不。”
她的心怦怦直跳,“那你,你要安排在什麽時候?”
“時間現在還沒辦法定。”他安撫她,“但我會盡快安排。”
她不願意收這樣的空頭支票,但又拿他無可奈何,“那你出差多久?什麽時候回來?”
咬鈎的魚兒是最可愛的。“大約一周,最慢下個月初就回來了。”
失望明明白白地寫在她臉上,“這麽久……”
陸東躍伸手将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擁着。她心事正重,冷不丁就着了這記鹹豬手。原本是想掙紮的,但他放出的餌料太美味了,她松不了口。
“我也覺得太久了,”他貼着她的耳朵低低喃語道:“特別是看你這麽舍不得我之後,我更不想走了。”
若是放以前,打死她都想不到這種話會從陸東躍嘴裏說出來。哪怕現在他真真切切地在她耳邊說着,她依然覺得不可置信。
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他略略松開些,眼睛卻是直直盯着她,“你想我留下來嗎?”
這男人的問話太刁鑽也太奸詐了。留下來,是要留在哪兒呢?她看着腳尖,一聲不吭地任由場面冷下來。
冷場了許久,他忽地笑了起來,伸手揉她的發,抱怨似地:“不想我留下來,至少也想着讓我早點回來吧。”
公司争取了很久的項目終于被拿下,老板龍心大悅之餘特批提前兩小時下班,晚上聚餐兼K歌以示慶祝。
蘇若童在公司裏做的是行政工作,事情不多不少,工資也不多不少。因為自幼喪母所以被蘇父保護得很好,而蘇父本身是做學問出身所以多少有些固執清高,在人際交往方面頗顯得寡淡。
蘇若童雖然沒有遺傳到蘇父的頑固脾氣,但卻是同樣的少言少語。開始別人會以為她是怕生、羞澀或是不好意思,可時間久了便會給人一種不可親近的高傲印象。
同性相斥是必然的。也有對她抱有好感的異性,會借着這樣那樣的機會和她搭幾句話。倘若是工作問題她便會解答,要是聊到生活或是一些私人問題,她就笑一笑不再續話,場面也就冷了下來。
很快異性也對她失去了興趣。又不是長得傾國傾城或是家財萬貫,何必死咬着不放呢?
蘇若童覺得自己的職場生涯不算成功,她也知道症結在哪裏。可是她的性格是這樣的,對于不熟稔的人她不會裝出親熱的樣子,那是虛與委蛇。而對于那些示好的異性,她只能以沉默來拒絕。
葉行楚曾說過她是個軟綿綿的強硬派,并勸誡她說:“在職場上太過固執己見的話,很容易吃虧的。”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怎麽回答他的:“吃一塹長一智嘛。如果做不下去我就換份工作好了,又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現在想想,自己實在是太不知輕重。
聚餐完後人先散了一半,蘇若童也想趁亂先回去,卻被一個關系稍好的同事拉住,“有家有孩子的才能先走,你急什麽?”她其實很疲累了,但想到自己前陣子總是請假,現在再推托未免不識好歹。
進了包廂她便将自己藏在角落,即不點也不唱,偶爾為旁人添茶水小食或是賣力鼓掌。也有人留意到她,非嚷着要對唱,她遲疑了不到兩秒便笑着接過話筒唱完一首。
她努力地将自己融入這個吵鬧的環境想要表現得合群,刻意下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包廂裏的人越發情緒高漲,音響的聲音震耳欲聾。她覺得胸口發悶,便攬下買零食的活出去透口氣。
娛樂場所的消費不低,賣的零食也比外面貴了近一倍。她來回巡了一趟,最後挑了幹果、鱿魚條和肉幹之類的小食。正準備結賬時肩膀被人輕拍一記,略帶着驚喜的聲音:“喲,難得見的你。”
蘇若童和陸南嘉見面的次數不多,這位小公子雖然看着輕佻但風評卻是不錯的。相比起陸東躍這個親大哥,陸南嘉與葉行楚更玩得來,關系也頗為親密。若論年歲她比陸南嘉還小幾個月,但私底下對方卻叫了她幾次二嫂,後來見她窘得厲害才改了口。
陸南嘉是貪玩的性子,早早放棄從軍入仕的路。陸夫人娘家從商,抗戰時期沒少為國出力,即使在局勢動蕩的年代經歷了風霜雨雪,仗着根基穩子孫出息,到了現在也發展得十分得意。
陸夫人知道小兒子的性子和丈夫不對盤,怕他在家裏撲騰着紮他老子的眼,所以便讓小兒子跟着父兄學經營。說是學習其實也沒指望他怎麽造,就是挂個閑職。沒料到陸南嘉倒是認認真真地對待,後來積累了人脈經驗便和幾個表兄弟湊份子開公司,做得有聲有色。
陸南嘉為人爽快大方又有些背景,朋友自然很多,蘇若童今天來的這歌房就是他一朋友的堂弟開的。今晚也是湊巧,平常他是不來這種清唱歌的地方。不過吃晚飯的地方離這裏近,便被人拉了過來。
蘇若童發愣的當口陸南嘉已經把一大堆東西扒拉進小推車裏了,嘴裏還絮叨着:“這夠不夠啊,夠不夠啊。”
蘇若童趕緊阻止他,“夠了夠了。”
陸南嘉沖收銀的笑:“賬記到某某房去。”蘇若童大窘,“這不行的……”陸南嘉沖她樂,“哎呀哎呀,你和我客氣什麽。這也算自家人的地頭,哪有收錢的道理。”
她又羞又窘,只好任由他推着東西到包廂外。陸南嘉沒進去,只嘻嘻地笑:“這抛頭露面的事還是留着我二哥回來後再做,免得有人眼睛不好使,認錯了。”他管自己家人說話都這麽沒計較,但蘇若童卻聽得難受。
過了十二點後衆人仍然沒有散的意思,她卻扛不住困意提出要先走。大約是看在她買了這麽多東西又表現得非常困倦的模樣,衆人善意地鬧了鬧也就放人了。
到了門口又撞見陸南嘉,這時他手上多挂了個漂亮姑娘,長發大眼,皮膚雪白雪白。陸南嘉見她便摘下嘴邊的煙和姑娘耳語幾句,松開人笑眯眯地過來,“回去啊,我送你。”
她看了看那姑娘,見人一點異色沒有還挺大方地沖她笑,也就沒再推辭。陸南嘉開一輛大切諾基,寬敞又穩當。一路上和她說些雞零狗碎的笑話,又提起葉行楚在國外的事,“……原本我就說外面沒什麽好的,要學的話國內也一樣,直接上現場更好。但人家就覺得國外的月亮比較圓,要我說他要去的話也該帶上你,開店不也講究夫唱婦随麽。”
她勉強笑了笑,“他怕我不适應環境。”
“語言不通是吧。”陸南嘉笑了一聲,說道:“也是,雞同鴨講那滋味真憋得慌。咱們大概都屬于那種沒什麽語言天賦的,二哥和謠歡姐大概就屬于那種學什麽都特別快的人。”
等紅綠燈的時候陸南嘉突然問道:“你不接電話?”他朝她的包呶呶嘴,“響了好一會兒。”
他的話音剛落,那個特別設定的鈴聲也戛然而止。她暗自松了口氣,探進包裏将手機調成了靜音。
“不會是二哥吧,”陸南嘉問道,“這個時間他剛好吃飯,順便給你打個電話。”
她內心苦澀。
陸東躍臨走時雖然沒有給她定下期限,但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她都不應該與葉行楚再有所牽扯。
可是要怎麽和他說?
葉行楚出國前在機場與她細細耳語,“等我回來,等我許你幸福。”正值熱戀之際分別兩地,她也曾患得患失,可是任她想象力再豐富也不會預料到自己會走到這一步。
花了兩個晚上寫的郵件最後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删掉,她選擇了寄去信件。貪圖的不過是漫長的投遞時間,如同死刑犯人般享受着那最後一段平靜時光。
她是個自私而懦弱的人,她想,如果自己有足夠的勇氣搏上一搏,或許不會受制于人。但是很快她也意識到,在這世界上光有勇氣不足以解決所有的困難。
陸南嘉送她到樓下,臨走前塞給她一張卡片:“一朋友剛開的美容院,晚上死活非送我幾張。我媽和我姐有固定的地兒去了,我一大男人也用不上,幹脆給你得了。”
她心裏惦記着事,又急着離開便沒有和他推辭,收了卡道了聲謝謝,匆匆上樓。蘇家的房子在通道的頂端,走廊的燈壞了兩盞,可柔黃色的光卻還是能讓她看得清楚。
站在門口的男人身形高大,黑色長風衣被筆挺的站姿襯得極具質感。他的腳邊立着一個深色的飛機箱,隐約見得到上面一層薄薄的水光。
作者有話要說: 挖鼻,說了很快就回來,就是很快回來。
第 8 章
她腳步虛浮地走過去,拿鑰匙開門。他站在她身側,離得那樣地近。濃密的眼睫半垂着,掩去幽深的一泓。她的心髒跳得異常地緩慢,而時間也似乎随之變得黏稠,眼前的每一幕都成了一個定格。可周遭的空氣卻是流動的,他身上的男性氣味正漸漸地将她裹住。
他進她的家就像進自己的房子,很順手地将行李箱往門後一放,爾後極其自然地換上拖鞋。
“有衣架嗎?”他挽着除下的風衣,側身看她。
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不速之客的登堂入室,默不作聲地接過他衣服,厚實的衣料上凝着一層極薄的水霧,指尖劃過,微微濕濡。
她本是要泡茶的,卻被他擋住,“回來的晚,別忙了。陪我坐坐。”
他比原定計劃提早了兩天回來,下了飛機後本要回家去。但在計程車上,看着車窗外飛掠過的景色,他陡然生出一股濃濃的倦意,想要見她的渴望變得異常地強烈。
他從未等過一個人這麽長的時間,然而這樣的等待卻并不枯燥,因為她極有可能就在下一秒出現在他的面前,如同一份充滿驚喜的禮物。
只是對她來說,他的出現只會帶給她驚吓。
他的視線從她的側臉移到她交握雙手,食指與大拇指捏在一起慢慢搓着。這個小動作表示着她的情緒焦躁、不安,還有一絲無力反抗的沮喪。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些:“現在還是每天加班?工作這麽辛苦。”她遲疑了一下,說:“今晚是和部門的同事們一起去聚餐,公司組織的。”想了想,又說:“回來的時候碰到……碰到你弟弟,他送我回來。”
他有些意外,“南嘉?”
她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所以,如果你以後要來,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要是——”她的聲音在他的手撫上耳垂時戛然而止。
“你怕被人看到,怕被人知道。”他輕捏着她的耳垂,語調緩慢,“吓壞了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繼續忍受他的小動作。
“今晚是例外,以後盡量不這樣。”他忽地靠近,手指沿着她頰側滑到尖尖的下巴,輕輕一勾,問道:“想我了沒有?”
沒料到他問得這麽直白,她愣怔了數秒後仍然想不出該怎麽回答。她避開他的目光,幹巴巴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像是沒有看到,以指為梳慢慢地順着她的發,說:“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想。”
這樣的時間來,他自然是沒有走的打算。
她同樣不會天真地認為他大費周折地奔波而來,只是為了和她說兩句甜言蜜語而已。這個男人一貫是強勢的,不管她抗拒或是反對,結果仍會是他想要的那種。
還算是講規矩,主動提出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三人沙發勉強應付他的身高,想睡得舒服是不太可能的。從老櫃子裏翻出來的被褥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樟腦丸氣味,他鋪墊的手法迅速而熟練。這不是一般單身漢都會的技能。
她知道陸東躍出身行伍,曾經帶兵在邊疆地區駐紮過兩年。葉行楚與她說起這段時滿臉崇拜,說大哥是真正的軍人,鐵血且忠誠。
她無聲地冷笑。葉行楚給予他這樣高的評價,近乎盲目地崇拜着這個哥哥,可他眼下的所作所為在是令人齒冷。
原本是疲倦至極的,可想到陸東躍僅與她一牆之隔,就像是被褥下壓着顆尖銳的石頭硌着背,怎麽躺都不舒服。房門上了鎖卻仍是不安,一直到後半夜實在抵不住困倦,這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第二天醒來時他已經走了。這個男人收拾得十分幹淨,哪怕是洗面臺上的水漬也擦得幹幹淨淨。倘若不是空氣中還隐約殘留着他的氣味,而沙發上還整齊地疊着被褥,她幾乎以為昨晚只是個夢境。
蘇若童有些失神地站在客廳中央,慢慢地回想着。陸東躍是個行事嚴謹的人,昨晚他來得太突然。
她不會相信他說的來只是因為想見她,她不傻。
這個男人是變着法子在提醒她,讓她記着眼下自己的處境。他能自由出入她的家,也能輕而易舉地改變她的人生。他不行動,不過是要看她接下來怎麽做,是否能讓他滿意。
開完早會後回到辦公室,遠遠便看見自己的位置上放着捧花束,藍色的矢車菊裏找不到卡片。
同事打趣她:“不是七夕也不是情人節,難道是交往紀念日?真浪漫。”她笑了笑,将花束拆開分送給同事。
花剛送完便收到陸東躍的短訊,問她晚上是否有時間,有事面談。陸東躍出差前提過,待他回來便為她安排會見。那晚他來得突兀而她又心事重重,竟然誰也沒有提起。
回複完短訊後她就一直神不守舍,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她的耐性也快耗盡。
匆匆忙忙地從電梯裏出來,她在慌亂間與人撞了個滿懷。頭也沒擡地說了聲‘對不起’便要走,可對方卻順勢把住她的胳膊,懶洋洋地說道:“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她如遭雷擊般地定地原地幾秒後擡起頭,葉行楚俊朗的臉映在她眼底,溫煦的笑容刺痛着她的神經。
她喃喃道:“你回來了?”
葉行楚捏了捏她的臉,頗不滿意地說道:“瘦了。”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眨眼睛,生怕只一瞬間他又消失了。
“你真的回來了……”
“吓傻了?”葉行楚很自然地拖着她的手往外走,說:“臨時回來的,也呆不了幾天。”他湊近她耳邊,抱怨似地:“這麽久不見了,你也不抱抱我。”
蘇若童恍惚得不能自已,眼前看什麽都帶着層虛影。她幹咽了口唾沫,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你沒收到信嗎?”他正側身替她擋住夾道的風,眯着眼看她,“你說什麽?”又笑嘻嘻地解釋道:“上個月事情比較多,有課題需要又被人帶着去意大利轉了兩圈,住的地方信號不好也就沒和你聯系。正好這兩天那邊放假,我就擠着時間回來了。啧,還不高興吶?”
她看着他的臉,舌根底像是壓了塊黃蓮。
葉行楚的車停在路邊的泊位上,車裏已經坐了一個人正在低頭玩手機,透過車窗玻璃能看到對方染得鮮亮的指甲,上下舞動着十分刺眼。
“出來的時候碰到的,非要搭便車去買東西。”葉行楚與她耳語,十分親昵,“等着,很快就把這電燈泡甩掉。”
車裏的人看到他們過來倒是先一步按下車窗,語氣嬌嗔道:“二哥你還真慢啊,再過一會兒高峰期,非得堵到晚上九點才能吃上飯。”又看向蘇若童,笑吟吟地,“蘇姐,今晚我沾你的光,給頓好吃呗。”
羅謠歡只比蘇若童小兩個月。但是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兒,五官明豔身材高挑,裝扮也成熟,相比起來後者倒像是個剛入社會的大學生。
葉行楚上車系好安全帶,扭臉過來問道:“你剛才不是說約了人逛街嗎?”羅謠歡吐吐舌頭,很是嬌俏的模樣,“別提了,那重色輕友的家夥放我鴿子了。”她往椅背上一靠,粉嫩嫩的臉蛋揚起,“二哥,你這會兒要把我丢下我可真沒地兒找飯吃了?”
葉行楚笑罵道:“你就裝吧,就你還沒地方找飯吃,那我豈不是要餓死。”說到底還是不願意帶着這顆電燈泡,就在他考慮着找什麽理由打發這位的時候,羅謠歡轉向蘇若童,“蘇姐,你看二哥嘛,到了飯點就要把我扔開,太不夠意思了。”她的雙手由頸枕兩邊伸出,松松地搭在副駕駛座人的肩上,指端的弧度銳利無比,“你可不能和他一樣啊,你們這樣對我可不成。”
她心事重重,胡亂地點了點頭。羅謠歡沖葉行楚揚了揚下巴,挺得意地坐回位置上,繼續擺弄起手機。
等紅燈的當口葉行楚忽地問道:“喜歡那花嗎?”
她吃了一驚:“花是你送的?”
“不是我還能有誰?”葉行楚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難不成還有別人追你?”
知道是他是在開玩笑,但此時她的神經如此地敏感,以至于連呼吸都停滞了幾秒。
“有人追很正常嘛,男未娶女未嫁。”車後座的人說話了,“蘇姐,你可別這麽快在一棵樹上吊死,保不齊還有條件更好的男人呢。”
葉行楚不滿地從後視鏡瞪她,“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我這麽一大活人還坐在這裏呢,你倒好,明目張膽撬牆角啊。”
羅謠歡咯咯地笑,“我只是實事求是嘛。蘇姐長得這麽漂亮,說不定早被人盯上了呢。”
她胸口發悶,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葉行楚注意到了,“越說越不像話了。”羅謠歡滿不在乎聳了聳肩,沖他做了個鬼臉。葉行楚只當她是孩子脾氣,瞪了一眼便不再搭理。
然而,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後視鏡時,卻是看到羅謠歡正沖她微笑,神情說不出來的詭谲。
可等她轉身看向後座時,對方卻是在玩手機游戲玩得不亦樂乎,仿佛上一秒她所見的不過是虛幻的影子。
她收回視線,一時間思緒萬千。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清水來着,清水炖……
第 9 章
晚上吃的是淮揚菜,精致而清淡。她心思沉重也沒什麽食欲,吃得這樣少,葉行楚自然注意到了,“若童,你不舒服嗎?”
她看着他關切的臉,心裏越發難受,“只是有點累。”
“累的話就請假休息兩天,別鬧病了。”葉行楚挾了只蟹黃小籠到她碗裏,“再吃一點。”
羅謠歡咬着筷子看着他們,似笑非笑,“哎呀呀,你們這麽恩愛,看得我這單身人士真是眼紅耳熱。”
葉行楚一邊調着姜絲醋一邊揶揄她,“眼紅也去找一個,非綴在這兒當燈泡是怎麽回事?”
羅謠歡罕見地沒有還嘴,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席間葉行楚離席接了個長途,包廂裏就只剩下兩個女人。蘇若童有一下沒一下地拔弄着碟裏的食物,腦子裏一片混亂。她這樣心不在焉,以致于羅謠歡連叫了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她強打起精神來,“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你說什麽?”
“我說你還真是厚臉皮。”明明端着張笑臉,說出的話卻無比惡毒,“你的那些破事兒是不打算和二哥說清楚了吧。怎麽,是不是以為他在國外你就能瞞天過海?”
蘇若童像是被人迎面潑了桶雪水,全身冰冷止不住地輕顫着。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問道:“你知道什麽?”
“你怕我知道什麽?”羅謠歡往椅背一靠,眀豔的臉上滿是勝券在握的驕傲,“對不住啊,我什麽都知道。”
她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二哥很快就回來,我也不多說廢話了。直接告訴我你怎麽個打算吧。可我話先放在這兒:你要是還想繼續瞞着他,可是不能夠的。”羅謠歡盯着她,“你打算什麽時候和他說清楚?今天?明天?一周之內?你想拖多久呢?”
蘇若童有了一瞬的恍神,仿佛面前坐的不是羅謠歡而是陸東躍。他們诘問時的神情是如此相似,連臺詞都差不多。
她意識天羅謠歡今天的出現并不是偶然,她沒有約好的朋友,也不是想讨頓吃的才緊跟着他們。她有自己的盤算,甚至于她可能是那個男人的耳目與喉舌。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漩渦裏,無論怎麽掙紮卻仍然會被拖向深不見底的幽暗,再無翻身的可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這是我的事。”
“你的事?”羅謠歡哧地笑起來,“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對方這樣尖酸刻薄,她忍不住反唇相譏:“我不是,難道你是?”
羅謠歡被她頂了一句也不生氣,只是冷笑,“平常看你還挺安份的,沒想到嘴巴也厲害。”
蘇若童看着面前的女孩。自己與她的接觸不多,每次見面她都表現得十分活潑,她們之間不能說有交情但至少是很客氣的。但是今天對方的表現如此地刻薄且充滿攻擊性,她不得不作另外設想。
“你是不是對行楚……”
“是。”羅謠歡大方承認,“我和他打小就認識,我愛他。比你早,也比你深!”
她有些暈眩,閉上眼緩了緩後擡頭想說些什麽,可是嘴巴張了張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看着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用輕快的口吻說着羅家與陸家的淵源,說着他們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她就像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眼看着對方秀幸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她縱是再好的脾氣也抵不住這樣的□裸的挑釁:“就算一切就如你所說。既然你這麽愛他,為什麽不表白?你不是個藏得住的人,也不怕他知道。”她停頓了幾秒後繼續說道:“你表白過吧。你接受了嗎?如果他接受了,我又怎麽可能坐在你面前?”
未料到底牌這麽快被掀,羅謠歡惱羞成怒:“你少自以為是?”
逞一時口舌之快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到她願意不管不顧地豁出去繼續戳對方痛處:“行楚很溫柔,卻也很固執。以前他不接受,現在難道就會?你愛他,可你真的不了解他。”
“你給我閉嘴!”
激怒這樣一個對手實在容易,可她并不願意這樣。她其實是害怕的,害怕葉行楚經由別人知道真相。她恨自己的猶豫、懦弱,一味逃避着以致于失去一次又一次主動的機會。
忽然便心灰意懶,蘇若童看着面前怒目直視自己的女孩,輕聲說道:“你知道我的現在處境,我和他……再沒有可能。”
羅謠歡臉上的怒色漸褪,嘴角也勾了起來:“對。你早就走投無路,何必再死拖着時間?你和東躍哥在一起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氣。”看到對座人像是被蠍子蜇了似地面色青白,心中頓時無比痛快,“他可不是那種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伎倆的男人。”
蘇若童整個人都是木的。倒不是因為羅謠歡提起陸東躍,而是她突然記起今天晚上她本是與陸東躍有約的。她怎麽會忘記了呢?她怎麽能忘記了!下意識地,她去摸包裏的手機,可是還未等她拿出來包廂的門便被推開了。
“二哥回來了,”在看到葉行楚身後的人時,羅謠歡原本清亮的聲音立刻變得拘謹,“東躍哥。”
而正對着包廂門坐着的蘇若童,在與陸東躍視線交彙的那一瞬間面無血色。
葉行楚訂的是小包廂,正好是四座位的桌子。葉行楚讓服務生添了餐具,又另點了幾道菜。
“東躍哥,我哥說你最近忙得很,連給你打電話都得掐時間。”羅謠歡拔弄着碗裏的清炖獅子頭,似不經意地問道,“司裏有這麽多事要忙麽?下面不還有辦事員什麽的,要不要這樣事必親躬啊。”
沒等陸東躍回答葉行楚便笑道:“你是不是以為上班就是接個電話看個文件簽個字?哪那麽容易。”
“好好好,你們的工作都不簡單,是我想岔了。”羅謠歡笑眯眯地,“今年上頭的文件精神是加強作風整頓、廉潔自律什麽的。我看自律是沒用的,倒是一查就一個準兒。我哥這倆月也是天天加班到□點,連安排好的相親都去不成,把我媽給氣的。”
蘇若童自從陸東躍出現後大腦便處于放空的狀态,手腳都是冰冷的。桌上幾人的交談她一句也聽不進去,視線也只集中在面前的湯碗裏。冷掉的湯面上凝着層薄薄的油脂,令人生厭的膩味。
陸東躍忽地轉向坐在右手側的人,問道:“你吃得很少,菜不合口味嗎?”她将視線緩慢地上移,頭頂上的水晶燈折射出碎鑽般的璀璨光芒,而他的眼裏卻是深不見底幽暗。
他的言談舉止仍是極有風度的,神色也泰然自若。她甚至聽不出他聲音裏是否有一絲絲的不滿,于是越發坐立難安。
她不知道他是抱着什麽樣的目的而來,或許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樣,或許是想以實際行動給她個難忘的教訓,讓她難堪到無地自容。
她願意為爽約付出代價,但怎麽也不能是在這裏。她鼓足勇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向他乞求,“求你……”
似乎是為了聽清她在說什麽,他的身體往前側傾了傾。男人身上淡淡的煙味與須後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已經是她熟悉的味道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可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她垂下眼,絲毫不掩飾疲憊神色。可是就在下一秒,她似是觸電般地顫了顫身體。男人的尾指正不緊不慢地從她的手背上滑過,指尖的薄繭帶來令人生厭的麻癢。
她當下的第一反應是去看葉行楚,後者正和羅謠歡聊得起勁,壓根沒有發現這邊的暗潮洶湧。所幸陸東躍并沒有繼續那輕佻的小動作,只是在她撤回手時微抿起的唇洩露出一絲不快。
她味同嚼蠟地吃着食物,盼望着這頓晚餐早早結束。好不容易等葉行楚召來待者結賬,她還未起身便聽見陸東躍說道:“謠歡,你送小蘇回去,我和行楚還有事要談。”
羅謠歡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提議,但她知道陸家老大說一不二的性格,亦不敢與他唱反調,于是點頭不疊,“好嘞。二哥,你把車鑰匙給我。放心啦,我一定把蘇姐安全送回家。”她是天生的演技派,明明是毫不含糊地推搡着,可在旁人看來卻是女人間極其親昵的小動作。
葉行楚本是想和女友再多相處一些時間,但既然是陸東躍要求他留下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他沖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同時不忘叮囑羅謠歡:“慢點開,路上小心。”
從包廂到車場的路上羅謠歡都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中途反悔折回去。直到上了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上了馬路,她才放松地哼了一聲,“把車窗關上,冷死了。”
副駕駛座的人恍若未聞,任由夜晚的冷風撲面。羅謠歡冷笑一聲,打着轉向燈将車靠邊停下。她關了引擎,從小羊皮手包裏摸出煙盒。細長的女士煙斜斜地叼着,襯着那張豔麗的臉龐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風情。
出于對煙味的敏感,蘇若童往車門上靠了靠。到了這時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也完全清醒過來了。
“是你叫陸東躍來的?”她問,“你早已經計劃好了,是不是?”
羅謠歡嗤笑一聲,“我說湊巧你信嗎?不過你忘性還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