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淩遲
拓跋先翰臉上明晃晃寫着“此地不宜久留”幾個大字,衛崇榮沒有猶豫太久,就跟着他離開了禁锢自己數日的小院。
衛崇榮從沒在慶佳城裏生活過,對路線完全不熟,也不知道拓跋先翰繞來繞去,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但他相信,拓跋先翰是不會害他的,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摸黑走了半宿,拓跋先翰在一處破爛的民居前停下了腳步。衛崇榮不明所以,見他停下也就跟着停下了,好奇地睜大眼睛打量着周遭的環境。
拓跋先翰擰開生鏽的銅鎖,悄無聲息地進了屋。衛崇榮受他影響,也把腳步放地非常輕,生怕驚吓到誰似的。其實,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家具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拓跋先翰不知從哪裏摸出兩根凳子來,自己坐了一根,把另外一根遞給了衛崇榮。
衛崇榮也不客氣,接過凳子就坐下了,認真地詢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吧?你不可能無緣無故救我的,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你的理由會是什麽。”
拓跋先翰點燃一盞油燈,燈光昏暗昏暗的,照在人臉上,顯得很寒碜。他脫下外袍,扯下裹在右臂上的繃帶,不答反問道:“你就這麽喜歡刨根問底?”
衛崇榮的臉色變得更嚴肅了:“我們兩個的立場完全是不一樣的,而且我們之間還有着殺父之仇……哎呀!你的傷還沒好嗎?我怎麽看着好像變得更嚴重了……”
拓跋先翰傷在右臂,自己上藥很不方便,衛崇榮想到他好歹幫過自己兩次,也不糾結原因了,主動走過去幫他上藥,一邊上一邊說道:“我看你的傷口是舊傷沒好又重新撕裂了,還有些發炎,你最好注意一點,這幾天都不要用到右手,不然傷上加傷,會留下後遺症的,到時候就麻煩了……”
衛崇榮絮絮叨叨念了一通,給拓跋先翰上好藥,又把傷口包紮地嚴嚴實實,方重新坐了回去。
拓跋先翰抿唇笑笑,突然問道:“二殿下知道我是誰嗎?”
衛崇榮無語望天,翻出大片的眼白給他看:“當然知道,你是拓跋先翰。”
拓跋先翰愣了下,頓悟道:“哦,對了,哲哲那天叫過我的名字。”
衛崇榮搖了搖頭:“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誰了。”滿意地看到拓跋先翰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繼續道:“我三歲的時候,你用彈弓打過我,打得可疼了,還連着打了兩顆石子。”
拓跋先翰瞠目結舌,半晌方道:“二殿下,你要不要這麽記仇?”要不是衛崇榮提起,他早就把小時候的事情忘記了,哪能想到,人家還記得清清楚楚。
衛崇榮聳了聳肩,又道:“不過裴迪讓人打我的時候,你是放了水的。”
拓跋先翰長出口氣,有種無力吐槽的感覺,随即嘆道:“二殿下,其實我們的身世是差不多的。”幸虧他沒有堅定地站在衛崇榮的對立面,這家夥太記仇了。
衛崇榮莫名其妙,直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拓跋先翰見他不解其意,只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些:“我娘是漢女,是被人搶到扶餘來的。”
衛崇榮恍然大悟,拓跋先翰說的差不多,原來是這麽回事。
拓跋先翰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說道:“我娘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回到中原。”他答應了他娘,卻一直沒有尋到合适的機會,就算回到中原,他也不會甘于人下。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衛崇榮挑眉,語氣中明顯充滿了懷疑的色彩。
拓跋先翰的話,衛崇榮半信半疑,他的身世也許是真的,可在扶餘,漢女生下的孩子不是一個兩個,又有幾個是心向大衍的,還不都是當了扶餘人,拓跋先翰憑什麽就能例外呢。
“我說了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什麽。”拓跋先翰并不意外衛崇榮對他的懷疑,他也不指望僅靠自己的幾句話,就能改變衛崇榮對他的看法,他還需要找機會證明自己。
拓跋先翰所言是真是假,他以後可以慢慢觀察,衛崇榮轉而問道:“賀容陵和芙莉妲又是怎麽回事?他們為什麽要讓你把我從赫連濯手上帶出來?”
“此事說來話長……”拓跋先翰想了想,發現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并不容易。
衛崇榮急急打斷他的話,提醒道:“那你長話短說好了,不要扯得太遠。”
“簡而言之,就是大君想要用你和秦王談條件,談不攏就殺了你。但是賀容主君和左夫人覺得,他提出的條件太苛刻了,秦王絕不會答應,而你如果死了,就會激怒秦王,給扶餘帶來滅頂之災……大君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有點不太好,而且大阏氏和大王子看你,也是極不順眼,賀容主君和左夫人擔心發生意外,就先把你弄出宮了,但是……”
“但是賀容陵沒有想到,我父王軟硬不吃,什麽條件都不肯答應,一心要把你們驅逐到亞爾斯蘭嶺以北去,所以他改變了主意,也想要殺我是不是?”衛崇榮補充完整拓跋先翰的話。
“是的。”拓跋先翰颔首道:“大君和賀容主君的意思是,大衍軍隊圍城之日,把你綁到陣前,逼迫秦王退兵,倘若他不肯退,就對你、對你……”
賀容陵對衛崇榮再狠,拓跋先翰覺得都是可以理解的,他做的一切,是為了扶餘的利益着想。可是赫連濯,拓跋先翰就想不通了,他到底有沒有把衛崇榮當成他兒子看待過。
“對我怎麽樣?你把話說完啊!”衛崇榮眨眨眼,對拓跋先翰未完的話表示好奇。
拓跋先翰眼中閃過一抹同情之色,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道:“對你實施淩遲之刑。”
淩遲?!赫連濯對他?!衛崇榮不禁打了個寒顫,突然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二殿下……”拓跋先翰看着衛崇榮,語氣中透出幾分關懷之意。
衛崇榮咬牙道:“不要再叫我二殿下,我姓衛,我的名字是衛崇榮。”他想過赫連濯有殺他的可能,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連千刀萬剮這樣的招數,都能用到他的身上。
“左夫人得到消息,怕你遭遇不測,就通知我了。”衛崇榮此時此刻的心情,拓跋先翰是理解的,因為同樣的滋味,他也曾經品嘗過,所以拓跋乃剛的死,他高興還來不及。
衛崇榮定下心神,開口問道:“你說,赫連濯和賀容陵已經商量好了?”
拓跋先翰點頭,若非如此,芙莉妲怎會連夜通知他,讓他帶着衛崇榮趕緊離開。
“我們還有出城的可能嗎?”衛崇榮冷靜地問道。
早前,赫連濯和賀容陵的意見不統一,才讓拓跋先翰帶着他,輕而易舉出了王宮。如今,這兩位達成了一致,除非他能盡快出城,否則赫連濯下令全城搜捕,早晚能把他找出來。
拓跋先翰苦笑道:“只能試一試了,機會微乎其微。”
那就試吧,只要還有一線可能,他都不會放棄努力,否則大軍攻城之日,衛昭要怎麽辦。
他不可能退兵,在他身後,是大衍的十萬大軍,他不可能做出讓他們失望的事情來。
而他被赫連濯挂在城樓上,大概連咬舌自盡的機會都不會有。淩遲之刑,按例該有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共分三天執行,只怕他還半死不活地挂着,衛昭就要先崩潰了。
所以,他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死都不允許。
慶佳城外百裏,大衍軍隊駐地。
遠遠的,有紛雜的馬蹄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轉眼就能看見數十匹駿馬飛馳的身影。
“咴……”随着一聲清亮有力的嘶鳴,一道黑色閃電閃過,姬辛勒馬在軍營正門前停下。他翻身下馬,匆匆朝營內走去,而他的親兵們,則在此時逐一趕到。
“見過長寧王殿下。”營中士卒紛紛駐足行禮。
姬辛擡了擡手,連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只顧埋頭往前走。
霍青陽看到姬辛,拱手道:“見過長寧王。”說着迎上前來。
姬辛連“免禮”兩個字都顧不得說了,直接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這麽急把我叫過來。”鐵勒的戰事雖然結束了,可後續工作還是很多的,現在全部落在了鹿鳴身上。
霍青陽壓低聲音,貼到姬辛耳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遍。
姬辛聽完不禁嘆道:“我就說嘛,不該把榮兒帶過來的,要不是……”
“噓!”霍青陽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殿下為了這件事,已經自責地不得了,你就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幫着想想辦法,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撐不住的……”
姬辛想想也是,遂問道:“現在的情況是怎麽樣的?”
“小王爺已經逃出了王宮,但還困在慶佳城,赫連濯緊閉城門,他沒辦法出來,遲早要被找到的……而據斥候傳來的消息,赫連濯曾揚言,要是殿下不肯退兵,他就把……”霍青陽說到這裏,也是說不下去了。兩國開戰,逮到對方的皇子皇孫做人質,這不算什麽,可那個人質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能狠心将人千刀萬剮,那就不是人了。
霍青陽說話只說一半,姬辛急了,忙問道:“赫連濯想要如何?”
“他說我不退兵,他就把榮兒淩遲處死。”衛昭從內室出來,他的聲音透着顯而易見的怒氣。
姬辛張開嘴,半晌說不出話,赫連濯這個人渣,他先把他給千刀萬剮了。
衛昭看着姬辛,平靜道:“長寧王,圍攻慶佳城一役,由你來指揮。”
姬辛張了張嘴,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有什麽不清楚的,可以問青陽,他都知道的。”衛昭很清楚,這一戰他是不能親自指揮的,如果赫連濯真把衛崇榮拎了出來,你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反應。
姬辛再不推辭,把事情應了下來,又擔心地看了衛昭一眼。
衛昭揉揉額角,轉身回了內室。只要不在意赫連濯的威脅,慶佳城沒有打不下來的道理。
慶佳城內,拓跋先翰帶着衛崇榮走遍了四個城門,守衛一個比一個森嚴,盤查也都特別仔細,他們不用嘗試就知道,自己根本混不出去。
更糟糕的是,城裏随處可見四處搜尋的士兵,他們雖然改了裝扮,也是很危險的。拓跋先翰拉住衛崇榮,沉聲道:“不用再試了,我們出不去的,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我們能躲到哪裏去?”大衍的軍隊距離慶佳城只有百裏之遙,赫連濯就是把全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他的。除此之外,他再無其他辦法,可以對付衛昭。
“當然是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拓跋先翰拽着衛崇榮,拐進了一條小巷。
誰知剛走沒幾步,迎面就傳來了巡邏士兵問話的聲音,他們立即轉身,打算往回走。很不巧,後面也有人在挨家挨戶地搜查,他們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