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城
恰在兩人走投無路之際,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只強壯有力的手臂從門裏伸出來,一把揪起衛崇榮,把他拎了進去。
拓跋先翰眼疾腳快,也不等人家招呼他,跟着就進去了,迅速把門關上。
兩頭被人圍堵,衛崇榮和拓跋先翰插翅難飛,有人相助已是意外之喜,暫時顧不得去追究他的身份。但是那人拎着衛崇榮進了屋,立即躬身道:“見過小王爺。”
衛崇榮聞言大喜,忙問道:“你是父王派來救我的?”他就知道,衛昭不會答應扶餘人提出的任何條件,可他絕不會不在意他的生死,把他扔下不管的。
那人不說話,默然颔首。衛崇榮高興地朝着拓跋先翰笑了笑,拓跋先翰唇角微揚,冷靜道:“兩頭都有士兵搜尋過來,我們躲在這裏,不是長久之策。”
衛崇榮立即轉頭,把視線投向拎他進屋的人。那人四十歲左右年紀,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長着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是很典型的一看就忘的長相。
中年人側目看着拓跋先翰,上下打量一番,轉而向衛崇榮問道:“小王爺,這位是……”他接到的任務是找到小王爺,并設法将他帶出城,這個人是計劃之外的。
衛崇榮咬着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介紹拓跋先翰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不能全然地信任他,先前走投無路之時也就罷了,如今衛昭的人找到了他,繼續帶着拓跋先翰,不僅不方便,而且很危險。
拓跋先翰是個很會看眼色的人,不等衛崇榮組織好語言,他就搶先說道:“既然有人來救你了,也就沒我什麽事了,我先告辭,日後有緣再見。”說完轉身就要走。
不料他還沒有邁出第一步,就被那個中年人抓住了肩膀:“你不能走!”
衛崇榮和拓跋先翰同時露出驚訝的神色,只聽中年人說道:“你現在出去,正好撞上外面搜尋的人,豈不是暴露了小王爺的身份,你暫時還不能走。”
中年人想了想,讓拓跋先翰到外面屋子等着,他把衛崇榮拉到牆角,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又拿出一張地圖,大致介紹了幾句,便把地圖塞進了衛崇榮的懷裏。
“小王爺,你可都記住了?”中年人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衛崇榮連連點頭:“記住了,記得滾瓜爛熟。”他背地圖,可是比背書都要快的。
中年人欣慰地笑笑,出去把守在外面的拓跋先翰叫了進來。
拓跋先翰進來就說:“已經快要搜到這裏了,左邊還有三家,右邊還有兩家。”
中年人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你們快跟我來。”
衛崇榮和拓跋先翰對視一眼,立即跟了上去,拐進了旁邊的廂房。
進了廂房,中年人疾步走到炕前,掀起上面鋪着的席子,又按下炕邊的某個機關,露出個黑乎乎的大洞,示意衛崇榮和拓跋先翰趕緊跳進去。
衛崇榮毫不猶豫,嗖地跳了下去,拓跋先翰愣了片刻,跟着跳了進去。沒等他們看清周遭的環境,眼前忽然一黑,顯然是上面的機關又關上了。
衛崇榮摸索着站起身,在中年人說過的地方找到了火石和油燈。
借着微弱的燈光,拓跋先翰看清這是一間不大的地窖,四壁空空,顯得有些壓抑。他皺了皺眉,突然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如果地窖被人發現了,他們豈不是被人甕中捉鼈。
就在此時,只聽“哐當”一聲,拓跋先翰眼前豁然開朗。原本嚴絲合縫的牆壁,忽然現出了一個只容得下一個人鑽進去的洞口。
衛崇榮推了拓跋先翰一把:“你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走!”
拓跋先翰回過神來,率先鑽進了地道,衛崇榮緊随其後。他往前爬出一小段,只聽身後又是“哐當”一聲。拓跋先翰沒有回頭看,他知道是衛崇榮把地道口給封住了。
地道起初很狹小,他們只能蜷着身體,手足并用地在裏面爬行。爬過一段以後,地道越來越寬闊,他們也能站起身,貓着腰走路了。再後來,以衛崇榮的身量,就能完全站直了走。
拓跋先翰越走越是震驚,這裏是慶佳啊,是扶餘的王城,大衍人竟能搞出這樣的陣仗,還不被任何人所知曉,實在是太可怕了。
衛崇榮面無表情,其實心裏的震撼程度,一點也不亞于拓跋先翰。
他被赫連濯擒來不過十餘日,衛昭的手下再厲害,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挖出這樣規模的地道來。更何況,這樣的地道還不止一條。
他想來想去,只想到一種可能,就是衛昭被俘以後,有人曾經想過要救他。只是他沒想到,衛昭後來被赫連濯轉移到了城外,這些辛苦挖好的地道,也就沒有派上用場。
約莫走了一刻鐘,地道終于走到了盡頭,拓跋先翰還是沒能看清衛崇榮的動作,出口就在他面前突然出現了。他從洞口翻出去,頓時被堆積如山的大白菜給淹沒了。
原來,這是一間菜窖,大半邊屋子堆的都是過冬用的大白菜。只是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不知他們家是人太少,還是菜太多,竟然還剩這麽多沒有吃完。
衛崇榮跟着拓跋先翰從菜堆裏爬出來,看到他頭上頂着一片白菜葉子,模樣頗有些好笑,不由笑了起來,笑得直捂肚子。
拓跋先翰不明所以,他伸手把衛崇榮牽起來,順手摘掉他頭上挂着的半片發黃的白菜葉。
衛崇榮頓時不笑了,還幫拓跋先翰把葉子也摘了,敢情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真沒意思。
從菜窖出來,衛崇榮意外地發現這戶人家竟然沒人,不過他沒有細究,拉着拓跋先翰匆匆翻牆走人。按照中年人的提示,這只是他出城的第一步,必須小心謹慎,一步都出不得差錯。
順利翻過矮牆,衛崇榮見四下無人,小聲對拓跋先翰說道:“我們該分手了,就像你說的,有緣再會。”接下來的行動,他不能再帶着拓跋先翰了。
拓跋先翰挑眉笑笑:“小王爺,為了幫你,我同時得罪了大君和賀容主君,你再回慶佳城的時候,如果我還沒被他們幹掉,你記得要來救我。”
衛崇榮點點頭,承諾道:“我會的。”真有那個時候,他會試着相信拓跋先翰的。
拓跋先翰從懷裏拿出一把短刀,扔給他:“給你防身用的。”說完轉身走人,毫不遲疑。
目送拓跋先翰離開,衛崇榮轉過身,朝着第二個地道入口的所在地跑去。
扶餘王宮,赫連濯對着賀容陵大發雷霆,氣急敗壞地怒吼道:“你不是說小兔崽子一定在城裏,人呢?你告訴我,他人在哪裏?”
大衍大軍圍城在即,他已經派人給衛昭傳信了,他再不退兵,他就把他兒子給千刀萬剮了。誰知關鍵時刻,伊殷竟然不見蹤影,要是賀容陵不把人弄出宮去,就不會有這件事。
賀容陵像是在欣賞赫連濯震怒的表情,等他吼完了,才悠然道:“我承認,我低估了你家小兔崽子的本事,可他就是在這裏,對改變我們的不利局勢,也是毫無用處。”
“不可能!”赫連濯咬牙切齒,“你別看衛昭口頭說得厲害,兒子在他面前被人行刑,他會心軟的,我了解他的性格,他絕對受不了的……”
賀容陵長出口氣,面上顯出幾分憐憫的神情,沉色道:“赫連,我不懷疑你對衛昭的了解程度,可我要告訴你的是,姬辛已經從烏蘇大草原趕過來了。”
赫連濯愕然,愣愣地說不出話,仿佛是被衛昭出人意料的做法給驚呆了。
賀容陵站起身,肅容道:“衛昭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不退讓,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退。所以我們也不用再打其他的主意了,老老實實迎戰吧,那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
“你去哪裏?”眼看賀容陵就要跨出房門,赫連濯大聲問道。
“我上城樓。”賀容陵頭也不回地說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他不是芙莉妲,哪怕早就知道這場戰事的結果,也不可能像她那樣心安理得地等待着注定的失敗。該他做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逃避,至于結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賀容陵離開後,赫連濯沉默地坐了許久,一句話不說,也不傳人伺候。
良久,他終于下令道:“傳令下去,停止在城中的搜捕,全體士兵,準備迎戰。”賀容陵是對的,大衍對扶餘發起的這場戰争,從一開始就不是出于私怨。
較之數百年前就被劃入過中原版圖的幽州,慶佳城以及所在的白河平原卻是東胡的故地,後來被扶餘人占有,它和中原的任何一個朝代,都沒有絲毫的關系。
霍青陽是跟着衛昭一路從鶴城打過來的,他很明顯可以感覺到,他們在慶佳城遭遇到的抵抗,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和頑固,給他們的進攻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擾。
衛昭把指揮權給了姬辛,不代表他就沒有披甲上陣。不過,最令他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不知是沒有找到衛崇榮,還是出于別的什麽原因,扶餘人始終沒有據此來威脅他。
“聽我號令!射!”
哪怕是在春日,慶佳的風也是凜冽的,刮在臉上叫人生疼。
賀容陵沉穩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上百支翎箭齊齊射出,攻城雲梯上的大衍士兵無處躲藏,頓時倒下大片,但那些沒被射中的,仍是毫不猶豫,繼續往上爬。
慶佳是扶餘的王城,王城一旦告破,跟亡國也就無異了,所以不用任何人多說,扶餘的士兵個個殺紅了眼,只為守住自己的國都。
随着時間的推移,弓箭手們射箭的速度漸漸放慢,霍青陽身先士卒,率先爬上了城樓。
沒等他站穩,離他不遠的賀容陵就是一槍刺來,他左挪右移,勉強躲了過去。
賀容陵一擊不成,待要再來,卻聽身後風聲乍起,情形似乎不對。他猛地往旁邊一躍,回身再看時,只見整整齊齊三支箭,排成一列插在他剛剛站的位置的牆面上。
霍青陽曉得是衛昭在城下助他,不由咧嘴一笑,趁着賀容陵被阻擋這一下,提刀殺到遠處去了。賀容陵避開衛昭的箭,再要追趕霍青陽也追不上了,只得作罷。
盡管扶餘的士兵足夠拼命,雙方的人數差距在那裏擺着,既霍青陽之後,越來越多的大衍士兵登上了城樓,雙方在高高的城牆上展開了短兵相接,不時就有失敗者跌落下去。
而在城牆下面,堆積着無數的屍首,有扶餘人的,也有大衍人的。
天黑之前,南城的城門終于被巨木撞開,衛昭帶人沖進城裏,扶餘大勢已去。
城裏比城外更混亂,雖然衛昭早已下令,不得屠城。可面對自發抵抗的扶餘百姓,大衍的士兵不可能不還手,流血沖突頻繁出現,好在沒有引起大規模的混戰。
衛昭心急如焚,一邊命人穩定城中的局勢,一邊派人搜索衛崇榮的蹤影。
霍青陽當屬今日的最大功臣,他是第一個殺上城樓的人,并且生擒了赫連濯。
“赫連濯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遲遲找不到衛崇榮,衛昭不得不懷疑,他是否落到了赫連濯的手中,可是這樣的話,兩軍對陣的時候,赫連濯為何沒把他推出來。
到底是一國之君——雖說已經亡了國——衛昭手底下的人給赫連濯的待遇還是不錯的,起碼關的是個單間,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好幾個人擠在一起。
示意親兵在外守候,衛昭單獨進了屋,沉聲問道:“告訴我,榮兒在哪裏?”
赫連濯見到衛昭,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他盯着衛昭看了片刻,朝他招了招手:“阿昭,你走過來一點。燈太暗了,你站得太遠,我看不清楚。”
衛昭面無表情,冷冷道:“我問你榮兒在哪裏?你聽得見就行了,不需要看得見。”
“阿昭,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要這樣無情好不好?”赫連濯越說越作,全然不懂得收斂。
衛昭狠狠咬牙,疾步沖到赫連濯面前,猛地一拳揍上他的胸口,揍得赫連濯咳個不停。
赫連濯擡手擦去嘴角咳出的血跡,挑眉笑道:“打是親罵是愛,我就知道阿昭不是真的對我無情,咳咳……”
衛昭對赫連濯的“調戲”毫無興趣,厲聲道:“夠了!你只要告訴我,榮兒在哪裏就可以了。”
“告訴你有什麽好處?”赫連濯笑得很邪,令衛昭不自覺地蹙緊了眉頭。
見衛昭皺眉思索,赫連濯讨價還價道:“阿昭,你過來親我一下,我什麽都告訴你。”
“你做夢!”衛昭下意識地向後彈開了,眼底殺機浮現。
赫連濯仰天笑道:“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衛昭氣極,轉身就走,沖到門外問道:“還是沒有小王爺的消息嗎?”衛崇榮只要沒被赫連濯的人控制,城破以後,他完全可以自己來找他的,怎麽會一直找不到,難道……
親兵們皆是搖頭,他們已經在四處打探了,的确找不到衛崇榮的行蹤。
衛昭咬了咬唇,慢慢轉過身,重新回到屋裏,走到赫連濯的跟前。
“如何?我沒騙你吧?”赫連濯得意地笑,牽扯到臉上的傷口,不由僵住了。
衛昭抿着唇,死死盯着赫連濯的眼睛看。赫連濯毫不示弱,直直和他對視。
最終,衛昭閉上了雙眼,緩緩貼了過去,大不了他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好了。
在衛昭的唇觸碰在赫連濯之前一刻,門外有激動的聲音響起:“殿下,小王爺回來了……”
衛昭雙眼圓睜,狠狠瞪着赫連濯,半晌方吐出兩個字:“無聊!”
赫連濯遺憾地嘆了口氣:“反正都是要死,我想滿足個最後的心願,不管過分吧。”該死的小兔崽子,虧得他良心發現放了他一馬,他就不能再晚回來一點,真是可惜啊。
衛昭不理他,起身走人。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是誰也看不懂的複雜。
衛昭剛走出門,衛崇榮就一路呼嘯着沖了過來:“爹爹,爹爹!”
他張開雙手,一把抱住迎面撲過來的兒子,顫聲道:“你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
衛崇榮回抱住衛昭,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擡首回道:“我被困在地道裏了……”
他是嚴格按照地圖的提示走的,眼看已經走完了倒數第二個地道,再走一個就能出城了。地道的開關出了問題,死活打不開,衛崇榮無奈,只能原路返回,打算從地面冒險前往最後一個入口。
更悲劇的事情發生了,地道入口的開關是一次性的,他在裏面打不開,還是出不來。
“什麽?”衛昭低頭看去,才發現衛崇榮全身髒兮兮的,忙問道:“你是如何出來的?”
衛崇榮拿出一把卷了刃的短刀,慶幸道:“虧得有它,我才能把石門給鑿了個洞。”
衛昭拾起兒子血肉模糊、滿是血泡的雙手,心疼地問道:“榮兒,你鑿了多久?”
衛崇榮搖搖頭,回答道:“我不知道,地道裏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我只能不停地鑿那道打不開的石門,不敢停下來,更不敢睡覺……”
有好幾次,他都想要放棄了,石門又厚又硬,以他微薄的內力,鑿上去幾乎沒有痕跡。
而且,長時間的重複動作下來,他的兩只胳膊酸痛難忍,幾乎快要擡不起來。他的體力也流失地很嚴重,整個人又餓又困,實在撐不住了,就拼命地掐掌心和指尖,不讓自己睡過去。
衛昭壓根兒不敢細算,兒子到底在地道裏困了多久。他像小時候那樣,把衛崇榮抱了起來,一邊往住處走去,一邊命人快傳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