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逃
收到赫連濯的來信之前,衛昭就已經從詹朋快馬加鞭命人送來的急信中得知衛崇榮被人擄走的消息。他反複把信看了好幾遍,眼中的溫度越來越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
霍青陽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但看衛昭表情有異,就明白不是什麽好事,忙道:“殿下,你別着急,不管發生什麽,我們可以慢慢商量。”衛昭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對勁。
開戰至今,一切都很順利,姬辛和鹿鳴反複迂回,左右包抄,打得鐵勒人找不着北。他們不僅攻占了鐵勒人的神山——阿曼洛伊山——還向北追擊到了北海,徹底擊潰了鐵勒人。
此役過後,鐵勒部落一分為二,舒西亞王子帶領部分族人西遷,以避大衍皇朝的鋒芒。鐵勒可汗衛斯雷向衛夙遞上降書,表示鐵勒願意臣服大衍,雙方世代友好,互不侵犯。
渝京,宣室殿。
衛夙看着衛斯雷親筆寫的降書,感概道:“衛斯雷終究不是烏雅喇臺,那位可是寧可死在子恒手上,也不肯向朕投降的。”補充一句,子恒是君臨的字。
君情面無表情,淡然道:“陛下的意思是,你要接受這份降書?”自從大軍出征,衛夙就愛召他進宮說話,讨論前方送來的戰報,也經常讓他說出自己的觀點。
衛夙嘆了口氣:“從先皇顯德九年算起,咱們和鐵勒打了多少年,整整六十三年啊!鐵勒人什麽時候說過軟和話,從來沒有!如今可好,他們的可汗都管朕叫上舅舅了,不容易啊!”
君情心想,衛斯雷是新安長公主的兒子,本來就是你的外甥,不叫你舅舅叫什麽。
衛夙不等君情作答,又道:“朕看了長寧王送回的戰報,定遠侯都追到北海了,夠了,足夠了……漠北苦寒,我們就是打下來,也不可能派兵駐守,不是鐵勒,也會是其他人在那裏繁衍生息。既然他們願意歸降,那就是最好的了,朕有何不許。日後能否牽制住鐵勒人,最終得看秦王那邊,只要他能把三河平原拿下來,大衍的北疆,将永無後患。”
幽州北高南低,易守難攻,衛昭大軍的推進速度,肯定不如在草原上馳騁縱橫的姬辛和鹿鳴。但由于絕對實力占優,衛昭對扶餘的情況又很熟悉,打起來也是游刃有餘。
十萬人馬碾壓過去,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衛昭就收回了鶴城和白河兩個郡,霍青陽還斬殺了赫連濯麾下最得力的左将軍拓跋乃剛,剩下一個斯蘭郡,打下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衛昭猶自出神,根本沒聽到霍青陽說了什麽話,他的拳頭攥得很緊,臉色卻顯得很蒼白。
一直以來,赫連濯對衛崇榮并無愛護之心,他逼他生下這個兒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打擊他。對衛崇榮本身,并不是多在意,有他不多,無他不少,從未費過任何心思。
霍青陽皺着眉頭想了想,死活想不出眼下能有什麽大事能令衛昭心急如焚,勸慰道:“殿下,你能不能告訴我,信上寫了什麽?你說出來,我們再想辦法解決好不好?”
衛昭不說話,直接把信遞給了霍青陽。霍青陽看得出來,衛昭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他的雙手,仍在微微地顫抖着,顯然是難以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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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陽低下頭,匆匆看完信上的內容。這封信是白城郡守詹朋送來的,信上只說了一件事,就是衛崇榮被扶餘人擄走了,他保護不力,特向秦王請罪。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衛昭低垂着頭,喃喃念道。一開始,他就不該把衛崇榮帶到白城來,便是戰後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也可以先把他留在渝京,等到大局已定的時候,再派人把他接過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千裏迢迢把人從渝京帶到白城,簡直就是在提醒赫連濯,他給他帶了枚靶子過來。
衛崇榮對衛昭有多重要,霍青陽再是清楚不過,他略加思忖,冷靜道:“殿下,你先別慌,扶餘人既然擄了小王爺過去,想必是要和你講條件的,他們不會傷害小王爺。”
衛昭擡起頭,眼神中的慌亂已少了些,他問霍青陽:“青陽,你來說說,扶餘人可能提出什麽樣的條件?”他知道衛崇榮暫時是安全的,可赫連濯的條件,不可能是他能接受的。
霍青陽不假思索便道:“倘若扶餘人夠現實,他們應該會提出立即停戰,如果他們異想天開一點,也有可能讓我們徹底退出幽州。”
先前幾次,衛夙對扶餘用兵,其目的都在于奪回幽州。然而,六年前的失敗告訴他,單獨拿回幽州,根本是守不住的,只要鐵勒和扶餘聯手,從兩邊發起進攻,奪回幽州輕而易舉。
阿爾斯蘭嶺西面是烏蘇大草原,再西面就是茫茫大漠,大衍人占之無用,棄之可惜。東面就不同了,除了位于幽州的松河平原,還有更東面的白河平原和阿裏河平原,衛夙看上這塊地了。
只要占據了三河平原,大衍就能隔絕扶餘和鐵勒的聯系,如此一來,幽州再無可憂。
衛昭苦笑,笑得比哭還難看:“青陽,你覺得哪個條件是我可以答應的?”
事關北疆的長久安寧,大衍為這一戰投入的人力和物力僅次于昔年的漠北大決戰,不要說是退兵了,就是停戰,衛昭也不可能答應,他過不了衛夙那一關,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那麽小王爺?”霍青陽猶豫了,衛昭這是要放棄衛崇榮嗎?他不信。
衛昭死死咬着下唇,咬出血了也不自知。良久,他沉吟道:“榮兒我會派人去救,攻打斯蘭郡的計劃,不作更改。傳令下去,明日雞鳴啓行,辰時發起總攻。”
霍青陽猶豫片刻,試探道:“殿下,要不……我去救小王爺?”斯蘭之戰,有衛昭親自指揮,他在不在無所謂,倒是慶佳那邊,他親自走一趟,可能比較安心。
衛昭擺擺手,沉聲道:“不用,我自有安排。”斯蘭是幽州最後一個郡了,只要打下來,就是不世之功,他這個時候把已經立下大功的霍青陽調走,像什麽話。
再說扶餘王宮,衛崇榮已經做好以一敵三的準備了,卻見拓跋先翰飛身一腿,踹翻了眼看就要一拳砸到他頭上的獨孤哲哲,其動作之迅速,其出手之果斷,令人大吃一驚。
獨孤哲哲在地上滾了一圈,整個人雙腿一彎就彈了起來,朝着拓跋先翰怒吼道:“先翰,你真的瘋了!”說完他也不打衛崇榮,轉而攻擊拓跋先翰了。
衛崇榮不僅驚訝拓跋先翰真會幫着自己,也驚嘆他和獨孤哲哲的身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兩位看得出來都是下了苦功夫的,以他目前的功力,一個都拿不下來。
單論身手,拓跋先翰在獨孤哲哲之上,但他有傷在身,削減了部分戰鬥力,兩人打得來,倒也不相高下。
衛崇榮正在感概,拓跋先翰之前讓了自己,否則他撐不了那樣久,不甘寂寞的裴迪就沖了上來,想要親自解決他。
但是裴迪的武功,不要說打得正熱鬧的兩位了,就是和衛崇榮比起來,也是有差距的。因此,在拓跋先翰搞定獨孤哲哲之前,衛崇榮先把裴迪揍趴下了,一如六年之前。
衛崇榮打裴迪,不打別的地方,專門打臉。誰讓他們兩個人的眉眼,有幾分相似呢,都是從赫連濯那裏撿來的,也是衛昭最不喜歡的。
眼看衛崇榮把裴迪打得鼻青臉腫,就是大阏氏在這裏,也未必認得出她的兒子,拓跋先翰漫不經心地飄來一句:“二殿下,差不多了,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衛崇榮坐在裴迪身上,擡眼看着拓跋先翰,不解道:“我們要做什麽?”
拓跋先翰走過來,指了指裴迪,再指了指衛崇榮:“脫下他的衣服,你換上。”
“為什麽?”衛崇榮不是不明白拓跋先翰的意思,而是他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做。
拓跋先翰把被他打到昏死過去的獨孤哲哲拖進卧房,塞到床底下,冷聲道:“你照做就是,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說完伸手去扒裴迪的衣服。
衛崇榮又給裴迪補了一拳,站起身開始脫衣服,不管拓跋先翰的目的是什麽,他現在逃不出去,又不能坐以待斃,先按他的說法去做,最慘的結果也就是被抓回來。
衛崇榮和裴迪到底是親兄弟,兩人身高相仿,只是衛崇榮略瘦些,但差別不大,眉眼又是如出一轍,換上他的衣服,遠看還真有幾分像。
拓跋先翰把裴迪拎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再看衛崇榮的臉,不覺皺起了眉頭。就在衛崇榮困惑之時,拓跋先翰呼呼兩耳光扇過來,打得他眼冒金星,兩邊臉頰都腫了起來。
“你做什麽?”衛崇榮氣得差點跳腳,他活了兩輩子,還從來沒被人打過臉。
拓跋先翰不動聲色,挑眉道:“這樣看起來更像,你還可以用領子遮一下,侍衛們肯定以為你是臉上受了傷不好意思,不會仔細看的。”
衛崇榮汗顏,半晌方道:“別人不會細看,大阏氏也不會嗎?”那可是裴迪的親娘。
拓跋先翰斜睨他一眼,慢慢悠悠說道:“誰說我們要去中宮,直接出宮不是更好?”
衛崇榮卻不肯走,而是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保護他不被裴迪所傷,可以理解成赫連濯的吩咐,但是想要帶他出宮,這個真的沒法解釋,尤其拓跋乃剛前幾天還是被衛昭的人殺的。
拓跋先翰想了想,低聲道:“我們都不認為,秦王會答應大君提出的條件,倘若他一氣之下傷害了你,會給扶餘帶來滅頂之災,你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衛崇榮恍恍惚惚明白了點,原來扶餘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還有人是反對赫連濯的。他沒再猶豫,跟着拓跋先翰出了門,人家都不在乎殺父之仇了,他糾結個什麽勁兒。
正如拓跋先翰預料的那樣,外面的侍衛都以為是大王子教訓二王子結果反被他教訓了,于是灰溜溜地出來,別說細看了,壓根兒就沒人看他,兩人順利地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宮牆。
拓跋先翰飛身躍上牆,回過頭問衛崇榮需不需要幫助。衛崇榮搖了搖頭,自己翻了上去,雖然姿勢沒有人家帥,中間還磕了一下,好歹是順利上去了。
出宮以後,拓跋先翰帶着衛崇榮三彎五拐,拐到一條沒人經過的小巷,饒是衛崇榮方向感不錯,也被他繞地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了。
小巷裏藏着一匹馬,拓跋先翰告訴衛崇榮,上馬後一直往北走,往右拐彎,自會有人接應他。
衛崇榮對慶佳城不熟悉,只能依言而行,他翻身上馬,見拓跋先翰沒有上來的意思,不禁問道:“你不跟我一起走?”他對拓跋先翰的目的,越來越好奇了。
“我們都走了,宮裏很快就會露餡,我得回去善後。”他們之所以能順利出宮,靠的是赫連濯對拓跋先翰的信任,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再不會有。
衛崇榮遲疑道:“你回去也瞞不了多久吧?”裴迪是大王子,他活着,他們封不了他的嘴,他死了,大阏氏要找兒子,赫連濯很快就會知道他逃走的消息的。
“能拖一時是一時,你快走吧。”拓跋先翰話音未落,表情忽地一僵。
衛崇榮伸出手,拉他上馬:“看來你是不用回去了。”說完一揮鞭子,絕塵而去。
跑了小半個時辰,追兵似乎沒有追來,衛崇榮剛要松口氣,拓跋先翰就從後面把馬勒停了,再把他扔下馬,低聲道:“此地距離我所說之處已經不遠,你自己走過去吧。”
拓跋先翰說完拍馬就走,跑得不見蹤影。衛崇榮晃晃腦袋,朝他說的地方走去。他一個人出不了城,與其被赫連濯的人抓回去,不如碰碰運氣。
向北走,向右拐彎……
再向北走,再向右拐彎……
衛崇榮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看到拓跋先翰所言“接應他的人”。
那是個在自家門前抽陀螺的男孩子,大約四五歲的樣子,看到衛崇榮一臉驚喜,陀螺也不抽了,跑過來牽着他的手,把他帶進了屋。
“阿母,我把哥哥帶來了。”男孩子得意地向母親彙報。
坐在窗邊繡花的女人聞言轉過身來,柔聲道:“洛伽真乖,你去後面院子玩吧,阿母有話要跟哥哥說。”洛伽點了點頭,拿着陀螺跑了,走之前還沖着衛崇榮笑了笑。
洛伽?!不會是他知道的那個吧……
衛崇榮看着洛伽歡快的背影,眼睛睜得溜圓。直到疑似弟弟的人徹底消失在視線裏,他才扭過頭去,看向窗邊。
“是、是你……”那人真是芙莉妲,衛崇榮傻眼了,半天說不出話。
她不是成功搞掉大阏氏上位了嗎,怎麽會帶着兒子住在這裏?還是說,他和衛昭的出逃導致了赫連濯的後宮和原來不同的格局,大阏氏反擊成功,把芙莉妲驅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