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現
秦王親征,把小王爺留在自己的官邸,白城郡守詹朋誠惶誠恐,簡直恨不得把衛崇榮供起來。
好在衛崇榮是個乖小孩,答應了衛昭不會亂跑就乖乖留在郡守府,每天認真讀書,刻苦練武,從不走出大門半步,讓詹朋省了不少心。
大衍對扶餘開戰,他身為一郡長官,雖然不能插手軍方的事,可也要負責配合的,整日裏忙得不可開交,要是小祖宗再給他惹點麻煩,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幸衛崇榮不是那樣的人,他每日除了詢問有沒有最新的戰報送回來,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裏,比起他留在京城的兩個兒子,不知道乖巧了多少倍。
開戰一月有餘,戰事進行地非常順利,衛昭穩紮穩打,步步推進,逼得扶餘人的戰線不斷後退。姬辛和鹿鳴則是長驅直入,直搗鐵勒人的老巢,在阿曼洛伊山實現了勝利會師。
衛崇榮拿着戰報,對挂在書房的地圖圈圈點點地畫着,一邊畫一邊盤算,衛昭何時能夠攻下慶佳城,從而将扶餘人驅逐到亞爾斯蘭嶺以北去。
衛昭并非窮兇極惡之人,就算真要永絕扶餘後患,也不可能對扶餘人徹底趕盡殺絕,總要用些懷柔手段的。他是赫連濯的兒子,有些話以他的身份說出來,對扶餘人來說,更有可信度。
衛昭的心思,衛崇榮隐約能猜到幾分,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手段并不重要。可衛崇榮沒想到的是,衛昭的大軍尚未打到慶佳城,他倒是先回了闊別五年的故地。
那日,詹朋像往常一樣派人送來他的午膳。送飯的是熟悉的人,送來的也是常見的菜式,衛崇榮并未察覺有何異常,老老實實就吃了。
吃到一半,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想要高聲喚人,卻發現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根本發不出聲音,而且腹痛如絞,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衛崇榮已經被人捆得像個粽子,橫放在奔馳的馬背上。駿馬急速地向北飛馳,他趴在馬背上,上下颠簸很不舒服,五髒六腑仿佛全都挪了位置。
顧不得感嘆自己目前糟糕的處境,衛崇榮首先擔心的,就是郡守詹朋有問題,唯恐連累到前線的戰事。
再一細想,他又安慰自己,白城和烏蘭城一樣,都是永嘉二十九年才由姬玉收回的城池,地處邊境,和扶餘接壤,郡守的人選,都是謹慎再謹慎。
比如詹朋,他的老婆兒子都在京城,并未随他上任,要他生出異心,并非易事。
倒是郡守府潛入了扶餘的人,這個說法比較行得通。畢竟,在先前更長的時間裏,白城一直是屬于扶餘人的,姬玉把它奪回來以後,對當地居民以驅逐為主,并未趕盡殺絕。
長時間的混居以後,留下些許扶餘人,并非不可能。倘若郡守府內真有赫連濯的人,打探到他的身份,進而采取行動,更是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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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濯為何要抓他,衛崇榮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肯定不是想念兒子了,而是想要利用他對付衛昭,對付來勢洶洶、勢不可擋的大衍軍隊。
說到底,還是他大意了,以為身在郡守府內是很安全的,沒讓衛昭留下的親兵貼身保護,這才讓人鑽了空子。
就是不知衛昭接到消息會有何反應,他怕衛昭因此失去理智,反倒落入赫連濯布置好的圈套。
赫連濯急于見到兒子,命人一路上換人換馬,晝夜不停,把衛崇榮送到慶佳城。
其他人好歹還能歇口氣,只有衛崇榮是最可憐的,整整三天折騰下來,搞得他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下馬的時候渾身癱軟,路都沒法走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赫連濯看着不好,趕緊命人去傳巫醫,他要威脅衛昭,得是衛崇榮好好的才有可能,要是兒子出了什麽差錯,衛昭一氣之下,不把扶餘徹底滅國才怪。
巫醫很快就來了,見到衛崇榮連連搖頭,直呼胡鬧。不到十歲的孩子,被人捆着扔到馬背上折磨了三天三夜,要不是衛崇榮體質好,只怕早就沒命了。
赫連濯聞言後怕不已,一邊慶幸衛崇榮福大命大,一邊後悔自己當初為何忘了囑咐一句,再趕時間也要保證二王子的人身安全。
迷迷糊糊喝了藥,衛崇榮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恢複了意識。
習慣了秦王府的精致華麗,再看到扶餘王宮的簡單空曠,衛崇榮很不習慣。他坐起身來,在床上活動了下手腳,發現除了有些酸軟,并無其他問題。
看來赫連濯對親生兒子還是比較溫和的,并未給他下什麽禁锢功力的藥物。當然,也有可能是赫連濯認為他年紀尚小,功力尚淺,不足為患。
衛崇榮起身,穿好衣袍,用扶餘話高聲喚人,快送些飯菜來,他肚子餓了。
不多時,就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衛崇榮起初以為是侍女送來飯菜,并不在意。直到來人走到跟前,他才突然發現,竟然是個老熟人。
先翰,拓拔先翰,那個用彈弓打過他的少年,手法特準,打得特疼。
六年不見,當初的小少年已經長得高大挺拔,衛崇榮若不是重生不到三天就被他教訓了一頓,因而印象深刻,此時也未必認得出他來。
拓拔先翰單手端着托盤,對衛崇榮一躬身:“二殿下,請用膳。”說着把托盤放到桌上。
他的右手似乎受了傷,只用左手顯得很不方便,衛崇榮見狀伸手接住托盤,随口問道:“你受傷了?”宮裏不缺人手,赫連濯為何派個受傷的人來服侍他,真是奇怪。
拓拔先翰瞥他一眼,回答道:“秦王手下高手如雲,我能逃脫生天,已屬僥幸。”
他和衛昭的人交過手?衛崇榮心下一動,卻不開口,而是默默吃起飯來。見衛崇榮不再搭理他,拓跋先翰也不多言,垂手而立,站在桌旁。
接連數日沒有吃好,衛崇榮才不在乎拓跋先翰打量的目光,風卷殘雲一般把桌上的飯菜消滅地幹幹淨淨。赫連濯把他逮過來,其目的在于對付衛昭,他暫時不用擔心有人要對自己下手。
衛崇榮吃完飯,拓跋先翰把碗筷收下去,又回到他面前立着了。衛崇榮呼了口氣,擡眼問道:“大君讓你盯着我的?”赫連濯看來真是走投無路了,把他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拓跋先翰颔首道:“臣下是奉大君之命保護二殿下的。”
衛崇榮冷冷哼了聲,心思轉地飛快,拓跋先翰保護他,開什麽玩笑,赫連濯不放心他才是真的,于是冷笑道:“大君呢,他不打算見我?”
拓跋先翰想了想,回道:“大君在跟六部主君開會,暫時不得空,等他空了,自會召見二殿下的,二殿下稍安勿躁。”
衛崇榮無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有什麽可躁的,明明是赫連濯先沉不住氣了。
兩人無言地對視了片刻,衛崇榮問道:“我能出去轉轉嗎?”
在郡守府,他能做到每日足不出戶,是因為有太多的功課要做,根本閑不下來,可是到了扶餘,書都沒有一本,他又已經睡飽了,時間就變得很不好打發了。
拓跋先翰不假思索,搖頭道:“大君有令,二殿下不得走出房門半步。”
衛崇榮退而求其次,又問道:“你能出去嗎?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拓跋先翰仍是搖頭,語氣非常恭敬地道:“不好意思,二殿下,請恕臣下辦不到。大君有令,臣下不得讓二殿下離開臣下的視線,請二殿下見諒。”
衛崇榮深吸一口氣,拼命告誡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轉身回到床上躺着了。
拓跋先翰看他一眼,跟着走到床前,在腳踏上坐下了,始終盯着衛崇榮。
衛崇榮背過身去,暗自盤算着敵我之間的實力差距。要是赫連濯找普通侍衛看着他,他還能興起逃跑的念頭,可是拓跋先翰,他是扶餘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他目前沒有贏他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衛崇榮都要睡着了,拓跋先翰輕輕喚了他兩聲,說是大君來了。
衛崇榮懶洋洋地坐起身,對赫連濯的到來沒有表示出任何歡迎的意思。
赫連濯進屋時,衛崇榮坐在床上,背對着他。他朝着拓跋先翰點了下頭,示意他先出去。等拓跋先翰退下了,赫連濯才喚了聲:“阿殷……”
衛崇榮轉過身來,冷眼看着赫連濯,半晌沒有開口。要不是赫連濯今天提起,他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名字叫“赫連伊殷”了。
“阿殷!”見兒子對自己不理不睬,赫連濯不由提高了音量,語氣蘊含着些許怒氣。
衛崇榮盤腿坐着,并不打算起身,平靜道:“大君,我的名字是衛崇榮。”
赫連濯的臉色刷地就變了,厲聲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衛崇榮不急不緩,一字一頓地道:“我說,我的名字是衛崇榮。衛是衛昭的衛,崇是崇高的崇,榮是光榮的榮。我不叫赫連伊殷,請你下次別再叫錯了。”
衛崇榮話音未落,赫連濯就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把整張桌子砸翻了。
面對赫連濯的滿腔怒火,衛崇榮毫無懼意,只是輕輕聳了聳肩。比起他曾經對衛昭做過的一切,他覺得自己放棄“赫連”這個姓氏,實在是個明智的選擇。
赫連濯猛地沖到床前,扯着衛崇榮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怒吼道:“不管你姓什麽,你都是我赫連濯的兒子!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并對此感到遺憾。”衛崇榮很認真地說道。如果可以選擇,他真不想做赫連濯的兒子,好處沒有,槽點遍地,可這不是沒得選嗎,他才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事實。
赫連濯怒極,氣得說不出話,狠狠一撒手,把衛崇榮摔回了床上。
衛崇榮疼得龇牙咧嘴,還不忘提醒赫連濯:“大君,麻煩你輕點,磕壞了我父王會生氣的,說不定就不肯跟你談條件了,那你把我抓來,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閉嘴!你這個孽子!”要不是留着衛崇榮的小命還有用,赫連濯真想馬上就掐死他。可惜他不敢,以衛昭的暴躁脾氣,他敢殺了他兒子,他幹得出屠城的瘋狂舉動。
衛崇榮吐吐舌頭,根本不把赫連濯的話放在心上。他已經想明白了,失去利用價值之前,自己怎麽作都沒事,要是沒有價值了,不作也得死,還是讓自己過得舒坦點比較好。
赫連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道:“阿殷,我想你低估了自己在阿昭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我已經派人給他送了信,讓他只身前來慶佳城,你信不信他會來?”
衛崇榮皺眉,臉上明顯寫着“你開玩笑吧”幾個大字,譏諷道:“大君,你是不是對我父王有什麽誤解?他會為了我一個人束手就擒?就是他發瘋,他身邊的人也會攔着啊……”
赫連濯用鼻孔哼了聲,冷笑道:“你不信是不是?我們走着瞧好了!”他說完就轉身走了,估計是不想再跟衛崇榮說話,免得被他氣死或者氣得把他掐死。
別看衛崇榮說得擲地有聲,其實他還真有幾分擔心,衛昭為了救他會不顧一切。姬辛和鹿鳴都在阿爾斯蘭嶺以東,短時期趕不過來,要是衛昭一意孤行,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勸住他。
赫連濯走了,拓跋先翰又回來了,見衛崇榮坐在床上發愣,就在桌邊坐下了,也不開口,只是坐在那裏,時不時看衛崇榮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後幾日,赫連濯再沒來過,拓跋先翰對衛崇榮如影随形,哪怕他不出屋子,也是緊緊跟着他,最遠不超過一丈,吃喝拉撒睡,沒有一件事例外,晃得衛崇榮眼花。
衛崇榮實在被他跟得煩了,兩人打了一架。一個年齡小,一個受了傷,正好平衡了雙方實力,打起來勢均力敵,沒有出現一邊倒的情形,最後以拓跋先翰險勝宣告結束。
兩人剛打完,沒等衛崇榮喘勻氣,有人推門進來了,他和拓跋先翰不約而同往門邊看去。
“你個小雜種!你不是逃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在中原待不下去了啊?”看清來人是誰,衛崇榮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擡手捂臉,他居然和裴迪長得有幾分像,真是太郁悶了。
見衛崇榮連個正眼都不給他,裴迪更是罵罵咧咧,還揚言要幹掉他。聽得衛崇榮不停搖頭,裴迪今年十一歲了,竟然還和小時候一樣幼稚,難怪後來會被洛伽幹掉,原來是自己作死。
單是裴迪一個,衛崇榮有把握收拾,可拓跋先翰态度不明,裴迪身邊還跟着個又高又壯的家夥,要是他們三個聯手,事情就有點麻煩了……
衛崇榮眯了眯眼,扭頭問道:“你說你是奉命保護我的,這話沒錯吧?”
拓跋先翰點頭,認真道:“不管發生任何事,臣下都會保護二殿下的。”
衛崇榮指了指裴迪,又問道:“他命令你動手呢,你也不會聽嗎?”衛崇榮不指望拓跋先翰真的保護他,只要他不動手,他就謝天謝地了。
拓跋先翰再度點頭:“臣下只聽從大君的命令。”衛崇榮滿意地點點頭。
裴迪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拓跋先翰,他身後那人更是大聲責問道:“先翰,你瘋了是不是?那是你殺父仇人的兒子,你竟然還護着他!”
拓跋先翰不說話,未受傷的左手緊緊握住了別在腰間的刀把。
殺父仇人的兒子?!衛崇榮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拓跋乃剛死了,死在衛昭手上。
裴迪搞不懂拓跋先翰的意思,也不想管他,大聲道:“哲哲,給我上!我要好好教訓這個小雜種!”赫連濯為何要把伊殷弄回來,他當然明白,可他不想讓他如願以償。
獨孤哲哲,當年揍他最狠的小胖子,衛崇榮隐約覺得,今天的場景有點像六年前的那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