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苦難
聽聞君情要生了,姬辛的激動絕不亞于見到衛昭的衛崇榮,他什麽都不想,直接就往君情的屋子闖,被衛昭攔住了。
衛昭擋在姬辛面前,冷靜道:“辛兒,你想要你兒子生下來有個筋脈盡斷、武功全毀的父親嗎?”
此刻讓姬辛見到君情,他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要是姬辛的毒提前發作,他和君情就是找到寂滅的解法,又有何用。
衛崇榮聞言則是莫名一震,他不清楚姬辛到底中了什麽毒,可是那句“筋脈盡斷、武功全毀”,不自覺就讓他想到了前世的衛昭,不由膽戰心驚,不安地擡眼看着姬辛。
姬辛瞪大眼睛,驚詫道:“君情都要生了,你還要去問他寂滅的解法?”是不是太不人道了,雖然衛昭要救的,就是他本人。
“自然要問。”衛昭颔首,神情坦然,“情兒是頭胎,孩子不是馬上能生下來的,我給他找點事做,分散下注意力,他也沒那麽難熬。”說完扔下姬辛,往君情的卧室走去。
半晌,姬辛面無表情道:“我去書房,不是特別要緊的事,暫時不要告訴我。”衛昭說得對,他再高興、再擔心……現在都得忍住,不能兒子一生下來,就有個成了廢人的爹。
衛昭和姬辛分頭走了,留下衛崇榮一個人在院子裏,他原想回屋去,又發現功課都寫完了,回去無事可做,幹脆就在院子裏玩,順便等待君華出生的消息。
其實,衛崇榮是有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的。
前世,君華是他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今生,他争取要當第一個見到他的人——至于接生的大夫、伺候的小厮等人,通通都被衛崇榮忽略了——他總覺得,對他而言,君華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君華出生後,他會好好疼他,既是彌補他曾經對他的疏忽,也是感激他為他做過的所有事情。
衛昭進屋後,看到君情躺在床上,他的臉側向床鋪裏側,讓人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守着床前的是君情的貼身小厮,名叫觀言,他低低說着話,可君情幾乎沒有回應。
衛昭走到床前,低聲吩咐道:“觀言,你到外面守着,我有話跟你家侯爺說。”觀言點頭應是,随即退了出去。
君情聽到衛昭的話,又是期待又是不安,他緩緩轉過身來,忐忑道:“有辛兒的消息了?”
衛昭并不瞞他,如實說道:“他跟我一起回來的……”
聞言,君情面上的憂色絲毫不減:“他……傷得很重麽?為何不來見我?”說着雙手撐在床上,似是想要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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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産的肚腹沉重墜脹,君情霍然一動,更是牽扯到了腰部和脊椎,不由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酸痛和墜脹慢慢加劇,唇色瞬間變得烏青:“嗯……”
衛昭見勢不對,急忙伸手扶住君情,安慰道:“情兒,你別着急,辛兒暫時沒事……”
“暫時?!”腹中胎兒猛然轉動身體,痛得君情差點窒息,剛剛吐出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一手撐着床,一手安撫躁動的胎兒,好不容易才扛過這一陣。
見君情的神色有所緩和,衛昭不敢再耽擱,忙把姬辛的情況簡要給他說了。
君情蹙起眉頭,眼中隐然浮現不安之色,他思忖良久方喚道:“觀言,進來。”
觀言就在外屋候着,聞訊馬上進到裏間。君情給他交待了位置,讓他去書房找幾本書過來。觀言一一記下,領命而去。
胎兒非常活躍,在君情腹中亂動,君情靠在靠枕上,雙手輕輕地在腹上打着圈。衛昭看着他的動作,竟是有些失神,半晌方低低嘆了口氣。
君情擡首看了衛昭一眼,卻沒問他為何嘆氣,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
君情交待得很清楚,觀言辦事也很利索,不多時就把君情要他找的書和筆記都拿了過來。
首先剔除衛昭已經查過的部分,君情把剩下的書分成兩半,兩人分頭查閱。
觀言說,他在書房看到長寧王了,他在看書,見到他也沒問話,不過他的臉色看上去,還挺不錯的。
君情專心致志地翻着書,根本沒空理會觀言,他甚至連不時襲來的腹痛都忽略了,一心只想找到寂滅的解法。
就在此時,福伯派人去請的劉大夫到了。君情只顧翻書不說話,衛昭忙讓人把大夫請進來。姬辛的毒是要解的,君情的孩子也是要生的,兩樣都不能耽擱。
劉大夫提着藥箱進了屋,看到床前擺着的案幾和伏案的孕夫,不禁吓了一跳。
衛昭強迫君情放下手裏的書,先讓劉大夫給他診脈。劉大夫探了君情的脈息,說的确是要生了,又給君情檢查胎位。
檢查胎位是要觸診的,君情再是不喜也只能忍耐。劉大夫看過之後說,雖然胎兒的個頭有點大,可能不大好生,但是胎位是正的,也算是個好消息。
君情是男身産子,又是頭胎,沒有十幾個時辰是生不下來的,劉大夫并不介意君情在陣痛初期找些事做,只提醒道,不可太過勞神,不然關鍵時刻精力不足,可是個麻煩事。
陣痛再度湧來,君情神色一滞,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書,按照劉大夫教的方法,小口小口喘着氣,熬過這一波,他接着從剛才被打斷的地方繼續往下看。
痛了四五回,君情終于找到了有關寂滅的記錄。孫野大概不是專門給他們講的這種毒,而是在講其他內容的時候,順帶提到了,所以君情的筆記,也不是很完整。
如今,兩人的筆記并排擺在案幾上,衛昭對比過了內容,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
“情兒,你說會不會有我們兩個都記漏的內容?”衛昭倒不擔心記錯的可能,他和君情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他怕的是,這是孫野順口說的內容,他們不上心,記得不齊全。
君情深吸口氣,熬過一陣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猛烈的劇痛,把視線轉向半開的窗戶,沉聲道:“快要日落了……”
日落之時,姬辛體內的寂滅就會發作,他們沒有時間了。
“劉大夫,你能幫我們看看這份解藥嗎?”衛昭病急亂投醫,連劉大夫也不放過。
劉大夫接過衛昭遞過去的筆記,仔細看了看,認真道:“老夫不擅用毒驅毒,不敢妄下結論,只從藥性上看,這個方子是對症的。”
衛昭轉身,凝視君情,等着他做出決定。
君情撫着肚子,默不作聲。突然,他腹中滾滾一動,君情眉眼微挑,沉吟道:“觀言,照着這個方子去煎藥吧。”
觀言早已把藥方抄好,得了君情的吩咐立馬出門去辦。
君情揉了揉腰,轉臉問劉大夫:“我能下床走走嗎?”
劉大夫點頭道:“當然可以。”破水之前,只要産夫願意,多走動是好事,他沒道理不讓。
衛昭卻道:“情兒,我想劉大夫的意思是讓你在屋裏走走。”可不包括讓你出門。
君情正要掀開身上的錦被,不由頓住,失笑道:“你以為我要去看辛兒?”
“難道不是?”衛昭挑了挑眉,對君情的話表示懷疑。
君情點了點頭,語氣非常肯定:“我很清楚,我現在不見辛兒,對他反而比較好。”
話剛說完,觀言就回來了,說是藥已經煎上了,等下會給長寧王送去。
見君情身邊有觀言和劉大夫在,情況暫且不急,衛昭便道:“我去書房看看,有事派人告訴我。”
走出君情的屋子,衛昭一眼就看到雙手撐着臉頰蹲在屋檐下的兒子,驚訝道:“榮兒,你一直都在這裏?”
衛崇榮點頭,揉着蹲麻了的小腿站起來:“爹爹,昭陽侯還好嗎?”裏面靜悄悄的,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等得好無聊。
衛昭在衛崇榮身前蹲下,一邊幫他揉腿,一邊答道:“昭陽侯很好,只是榮兒要看小弟弟的話,今天是看不到的。你不用等了,早些用了晚膳,早點回房睡覺。”
衛崇榮想了想,乖乖應道:“我知道了。”說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衛昭到了書房,藥還沒有煎好,姬辛正拿着本游記翻看着,見他來了立即問道:“君情怎麽樣了?”
衛昭笑了笑,說一切順利,又告訴姬辛,寂滅的解法找到了,但是他們不确定是否完整,因而解藥的藥效,也不敢保證。
姬辛一愣,随即笑道:“我都不信你們能找到解法,這就已經算是驚喜了。”
正說着,有敲門聲響起。衛昭說了聲進來,一個紅衣侍女推門進屋,身後跟着個青衣小丫鬟。小丫鬟端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藥碗。
紅衣侍女端起藥碗,呈到姬辛面前,說是她親自煎的,從頭到尾一直守着,從未假手他人。
姬辛接過藥碗,并未馬上喝藥。衛昭看着他,淡然道:“喝與不喝,你自己選擇。”換成是他自己,面對這樣一碗解藥,也會遲疑的。
姬辛眯起眼,想到了正在為他飽受煎熬的君情,想到了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連接他們血脈的羁絆啊……
陡然,姬辛睜開眼,眼底的光芒攝人心魄。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衛昭緊張地看着姬辛,生怕他有不良反應出現。他等了許久,等到日落西山……什麽事都沒發生。
姬辛被衛昭看得心裏發毛,茫然道:“我覺得沒什麽不同,但是時辰已經到了,寂滅沒有發作,算是解開了嗎?”
“你別問我,我不知道。”衛昭搖頭,不确定道:“寂滅實在太複雜,我和情兒都不懂,只是孫野表兄以前說過解法,我們記下來了,卻不知道記得齊不齊全。”
兩人又坐了一刻鐘,姬辛仍然感覺良好,就問道:“我能去看看君情嗎?”
衛昭猶豫了下,擺手道:“最好別去,萬一我們只是壓住了你的毒,而不是徹底解開呢。你且等等,端木先生快回家了,等他看過再說,你且稍安勿躁。”
姬辛無奈,但他必須承認,衛昭的話有道理,便道:“我沒事了,小表叔。你去陪着君情吧,他一個人,又是第一次,肯定會有些害怕的。”
衛昭想想也是,遂站起身,又叮囑道:“辛兒,你安心等着,有什麽消息,我會派人告訴你。”
夜幕降臨,昭陽侯府的燈火星星點點次第亮起。衛昭回到君情的屋子時,觀言已經把晚膳擺上,君情沒有胃口,卻被劉大夫逼着用膳。
見君情磨磨蹭蹭,吃得很不情願,劉大夫勸道:“侯爺,多吃點,生的時候才有力氣。我瞧着,孩子下來得有點慢,趁着還沒破水,你吃過飯多走幾圈……”
劉大夫絮絮叨叨地說着,君情拿着碗筷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倒不是被他吓的,而是腹內痛得利害。
胎兒緩慢下墜的感覺讓人崩潰,君情屏住呼吸,用全部力氣去抵抗疼痛,根本聽不清劉大夫說了些什麽,大顆大顆的汗水從他的臉上不停滑落……
見他這樣,劉大夫忙道:“侯爺,不能憋氣,要呼吸,不是深呼吸,是小口小口的……對對,就是這樣……”
衛昭折騰了一天一夜,顆米未沾,先前有事忙着不覺得,如今回過神來,早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見桌上的菜色還算豐富,直接就在桌邊坐下,叫觀言再添一副碗筷。
觀言顫聲道:“王爺稍等,小的馬上讓廚房送些新的飯菜過來。”自家侯爺和秦王的關系再好,也不能讓人家王爺吃剩的,傳出去多不像話。
“不用新的,這些就很好,你把碗筷拿來就好。”衛昭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觀言不敢多言,立即去了。
君情緩過勁來,輕聲問道:“解藥……起效了嗎?”他的語氣,透出顯而易見的不安。
衛昭斜他一眼,唇角微揚:“辛兒要是毒發了,我還能有心思吃飯?”
君情神情一松,眼中的憂色稍微去了幾分。衛昭又道:“我拿不準,辛兒的毒是解了,還是暫時壓住了,必須端木先生看過才行,所以不敢讓他過來。”
“沒事的,他沒事就好。”君情說完埋頭扒飯,看得衛昭更餓了。好在觀言已經把衛昭的碗筷拿來,同時給桌上添了兩個新菜。
用過晚膳,劉大夫摸了摸君情的脈,讓他繼續在屋裏轉圈,說是離要生還早得很。
早先,君情扶着腰,自己就能走,現在卻不成了,必須有人扶着。衛昭見觀言扶得還算穩當,就把伸到一半的手,悄悄縮了回來。
“呃……”不知過了多久,猛然一陣劇痛襲來,君情站立不穩,捧着肚子向下跪去。
觀言攙着君情半邊胳膊,卻拉不住他不停下滑的身體。所幸衛昭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君情另一只手,才沒讓他摔下去。
衛昭長出口氣,關切道:“情兒,你先歇歇,等會兒再走。”
君情張嘴欲言,腹內卻在此時猛地收縮一下,帶着難以抗拒的下沉力量,仿佛整個肚腹都要墜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