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發作
西山,鳳鳴谷。
衛昭帶着君家的十八騎幾經輾轉,終于找到了藏身谷底的姬辛等人,更讓衛昭感到意外的是,霍青陽竟然也在。
姬辛的傷勢看上去并不嚴重,只是右肩中了一箭,已經被軍醫包紮好,然後就是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不過跟信裏描述的嚴重程度比起來,似乎有點區別。
霍青陽看到衛昭眼神一亮,雖然礙于職責所在沒有跑到前面來,仍是給了衛昭一個張揚燦爛的笑臉。
衛昭可不認為,在這樣的關鍵時期姬辛會寫信吓唬君情好玩,便道:“長寧王,信中所言不詳,你可否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我一遍。”
沒等姬辛開口,霍青陽搶先道:“秦王殿下,還是我來說吧,我一直跟在長寧王殿下身邊,整件事的經過,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衛昭颔首,示意霍青陽說下去,他只需要真相,誰說并不重要。霍青陽得了他的允許,便把事情從頭到尾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雖是元宵佳節,西城大營的軍士們卻沒閑情逸致過節,而是在搞內部對抗,對陣的雙方是長寧王和定遠侯。
別看姬辛的爵位比鹿鳴要高,可在軍中的職務,卻不如他,鹿鳴已經是中郎将了,他卻還是一名小小的校尉。當然,這樣的差異是兩人的年齡和資歷造成的,并不是姬辛真的相差鹿鳴甚遠。
演習進行中,姬辛為節省時間,帶着幾名親兵抄了近路。所謂近路,其實就是借助繩索直接翻越峭壁,看着有些驚險,可翻山的都是高手,倒也無妨。
誰知,就在姬辛攀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一支利箭朝他飛去。
那一箭的角度和時機計算地非常巧妙,讓姬辛毫無躲避的可能,只能硬生生地受下來,否則就是跌落懸崖,粉身碎骨。
霍青陽緊随姬辛爬上峭壁,把他受傷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有個人以如此缜密的方式對付另一個人,那麽他的手段,絕不會是你看到的那般簡單。
到了山上,霍青陽二話不說,直接扒開姬辛的衣服,幫他把箭拔出來,再把毒血吸了出來。
是的,箭頭有毒,随後被召來的軍醫證實了霍青陽的判斷,同時表揚了他的當機立斷。那毒名叫“寂滅”,雖不是見血封喉的烈藥,卻也陰狠至極。
中了寂滅,如果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解毒,中毒之人就會筋脈盡斷,五內俱裂,從此形同廢人。倘若中毒以後運功療傷,或是動氣動怒,則會促進血脈運行,讓寂滅提前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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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辛中箭時身在空中,繼續攀爬不可能完全不運功,好在霍青陽及時幫他清了毒,盡管只是部分并不徹底,但只要姬辛不再運功,也不動氣,十二個時辰內解了毒,倒也不會留下後患。
聽完霍青陽的話,衛昭又是慶幸又是後怕,虧得有他在,要是沒人攔着,以姬辛的性格說不定馬上就要沖出去找人算賬,且不說他能不能找到真兇,正中對方下懷是肯定的。
時間緊迫,衛昭暫時不打算追究兇手是誰,當務之急是幫姬辛解毒,說的是十二個時辰,誰知道會不會提前發作,他們大意不得。
姬辛的親兵衛昭只認得霍青陽一個,最信任的也是他,就把他叫出來,給了他秦王府的印鑒,讓他先行進城,把端木先生請到王府候着。
霍青陽收好印鑒,擡首問道:“殿下,你們呢?”姬辛不能運功,只靠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必須有人護着,他不知道衛昭的武功恢複到了什麽程度,有點擔心。
衛昭拍怕他的肩膀:“你先走一步,我們随後就到。”既然對方用的是暗算手段,顯然是沒有撕破臉的打算,至少暫時沒有,他身邊有黑甲十八騎,強闖出去不成問題。
霍青陽猶豫了下,覺得自己不該懷疑衛昭,就帶着印鑒上馬走了。
姬辛吩咐其他親兵,繼續參加演習,有人問起他和霍青陽的行蹤,就說保密,反正他們的演習,沒有三五天是不會結束的,否則擅離職守這個罪名,他還要慢慢跟蕭風解釋。
士兵們得了命令,紛紛散開,衛昭翻身上馬,随即伸出手,把姬辛拉上馬,坐到自己身後。
回城的過程比衛昭的預計來得輕松,嚴陣以待的對手壓根兒就沒有出現,黑甲十八騎跟他出門一趟,汗都沒出一顆就回去了。
麻煩的事情在後頭,衛昭帶着姬辛回到王府,只看到了霍青陽,卻沒見到端木惠。
不等衛昭發問,霍青陽就急切道:“殿下,端木先生不在家,說是夜裏出急診去了,不知何時能夠歸來,我問他家小僮,他們都說不知道先生去了哪戶人家。”
霍青陽在端木家盤桓了一陣,覺得幹等下去不是辦法,他估算了下時間,發現衛昭他們也該回來了,就先回了王府跟他彙報。
端木惠出診去了!
還不知去了何處!
衛昭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是巧合,而是對方安排好的。端木惠和上官翔不同,只要是疑難雜症,他什麽病人都接,若是有人利用到了這一點,絆住他一兩天絕非難事。
衛昭一邊在腦子裏思考對策,一邊吩咐霍青陽:“青陽,你還是在荷花裏守着好了,如果端木先生回家,立即請他過府。”萬一真是巧合呢,端木家的宅子,必須派人盯着。
霍青陽領命而去,姬辛突然道:“想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寂滅不是普通大夫能解的毒,找不到端木惠,姬辛的處境仍然很危險。
姬辛打了個響指,眉角一揚,點頭道:“殿下可以派人到越國公府,請上官先生試試,若是他來了,自然不是巧合,若他來不了……普天之下,有把握解開寂滅的,也就他們兩個吧。”
衛昭頓了頓,搖頭道:“還有孫野表兄,端木先生自己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
姬辛瞥了衛昭一眼,無奈道:“小表叔,是我疏忽,忘了魯王內君。可他遠在青州,就是插上翅膀,日落之前也飛不過來。”姬辛的毒,日落之時就會發作。
衛昭哭笑不得,随即派人前往越國公府遞帖子,不多時就得了回信,巴陵長公主病重,上官先生出診去了,若是秦王等得,他明日即可過來。
事已至此,衛昭和姬辛已經可以确定,日落之前霍青陽不大可能等得到端木先生回家了。
作為中毒的人,姬辛的表情看起來比衛昭平靜多了,他思索片刻,冷靜地說出自己的觀點:“我原先以為,暗算我的人跟我有個人恩怨,不是仇殺便是情殺,如今想來,卻不是這麽簡單。”
“當然不簡單了,你是長寧王,世襲罔替的長寧王。”衛昭說着白了姬辛一眼,轉而又道:“仇殺?!情殺?!誰跟你有仇,誰又跟你有情啊,老實交代!”
姬辛看着衛昭,一本正經道:“我進西城大營不到三年,就已經是校尉了,馬上還要升中郎将,怎麽可能沒有仇人?而且君情那麽好,喜歡他的人,肯定恨不得殺了我!”
“有人喜歡情兒?”衛昭詫異道,此事他從未聽人說過。
姬辛連連點頭,忙不疊道:“當然有了,蕭風就是其中一個,君情去年跟他告假,他不高興了好久,見人就發脾氣,他根本不知道,君情從來就不曉得他的心意……”
“蕭風?巴陵長公主的兒子,西城将軍蕭風?”此言一出,衛昭突然覺得,自己發現了某些不為人知的事實。
姬辛愣住了,直直看着衛昭,遲疑道:“小表叔,我沒想錯,情殺和仇殺,他都有理由。”
歷代的長寧王,基本都兼着西城将軍的職務,唯一的例外是第五代長寧王姬祥,他因為身體原因,從未帶過兵,而當時的西城将軍,是第五代永安王姜岚,也是名正言順。
姜岚之外,所有不姓姬的西城将軍,都是用來走過場的,蕭風也不例外。他帶兵的本事一般,也沒上過戰場,不過是能打的君臨、姬玉、鹿子謙、李伉等人都死得早,姬辛又沒成年,衛夙就把外甥拎了出來,放到西城将軍的位置上過渡下,到底是自家親戚,水平或許不夠,忠誠度是不缺的,等姬辛長大了,有了軍功,再把他放回去。
站在皇帝的立場,他這樣做是人盡其用,可站到蕭風的角度,手下的小校尉是注定取代自己的人,而他求而不得的暗戀對象,又被小校尉拐了去,不心塞才怪。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衛昭迅速冷靜下來,分析道:“辛兒,我們不能再等了,必須另想他策。”
姬辛始終很平靜,平靜到近乎漠然:“你知道第四個能解寂滅的人?”他當然明白,報仇的事不急,解毒才是頭等大事,不然就是報了仇,雪了恨,又有何意義。
衛昭猶豫再三,躊躇道:“半個算不算?”
“半個?!”姬辛莫名其妙,衛昭的話實在令人費解。
衛昭深吸口氣,解釋道:“辛兒,你是知道的,我和情兒都跟着孫野表兄學過醫術。雖然學藝不精,可我們學的,少有治病救人的方子,都是各種害人整人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順便還有解法。情兒比我學得認真,我們兩個商量下,興許能有辦法拖延……”衛昭這話說得很沒底氣,他希望君情能比自己靠譜點。
“你們?!”果然,姬辛猶豫了,半晌方道:“小表叔,你能自己先試試嗎,君情快要生了,我不想他勞心費神……”
衛昭算了算時間,點頭道:“我先去翻表兄留下的醫書和筆記,如果午時之前沒有結果,我們就回侯府。”
姬辛默然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對衛昭半吊子的醫術毫無信心,便是君情比他認真,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君情喜歡的東西太多太雜,天文算術,奇門遁甲都有涉及,卻不精通。
寂滅并不致命,卻能徹底廢了一個人,若是君情救不了他,眼睜睜看他毒發,他會崩潰的。
如果君情沒有懷孕,姬辛肯定願意讓他和衛昭進行嘗試,成了更好,不成也是盡了力,可是現在不行,君情即将臨盆,端木先生說得很清楚,胎兒發育太好,就是提前生,也是很危險的。
他如何能再讓君情擔驚受怕,最後還要把自己的毒發算成他的責任,他于心何忍。
姬辛滿心以為,衛昭不會有所發現,要是寂滅很輕易就能解了,給他下毒的人花了這樣多心思,豈不是個笑話。
豈料衛昭在書房鼓搗了一個多時辰,竟然真的有了發現,他說孫野曾經對他們提過寂滅的解法,只是他記得不全,不過君情那裏,應該有完整的筆記,姬辛有救了。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姬辛簡直難以置信,可是衛昭只記了一半的筆記寫得很清楚,那就是解開寂滅的方法。
見姬辛還在猶豫,衛昭勸道:“辛兒,你的擔心我明白,可你也得為情兒着想,他有可能救你,你卻不給他機會,若你就此毒發,你以為他會好受?”
姬辛皺眉思索,良久方道:“小表叔,我們回去。”就是君情手上沒有解法,他也認了。
衛昭剛吩咐人備車,就見霍青陽跌跌撞撞沖進來,忙問道:“端木先生回來了?”比起他們的照本宣科,肯定是端木惠來得更可靠。
霍青陽搖搖頭,喘息道:“我按照王爺的吩咐,在端木先生家門外守着,端木先生沒回家,倒是侯府的人去過,說是請端木先生出診的,我問他們為什麽,他們不認識我,就不肯說。”
君情派人去請端木惠?!衛昭和姬辛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雙雙臉色大變。
“青陽,你繼續回去守着,看到端木先生就把他帶到侯府。”衛昭吩咐霍青陽,渝京城實在太大,就是衛夙下旨全城搜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找到被人刻意隐藏的人,他們只能等。
霍青陽抱了抱拳,轉身走了。衛昭又對姬辛道:“辛兒,情兒不會有事的,你什麽都不要想,明白嗎?”
姬辛強自壓下心底的恐慌,一再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多想,君情和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他不能着急,不能……
衛昭和姬辛回到昭陽侯府時,衛崇榮正在問福伯,除了端木先生,他們還請過別的大夫沒有,君情疼得越來越厲害,多半是要生了,沒人接生,可是不行的。
福伯想了想,趕緊讓人去請劉大夫。端木先生回京之前,君情的身體都是他照看的,若不是他,君情肚子裏的孩子,未必就能保住。
君情早産了,端木先生卻不在,衛崇榮急得團團亂轉,難道君華的腿,還是會保不住嗎?
恰在此時,衛昭的聲音響起:“榮兒,你瞎轉什麽呢?”
衛崇榮擡起頭,心裏的慌亂瞬間一掃而空,仿佛有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