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曙光
見君情搖搖欲墜,兩個人扶着都站不穩,衛昭二話不說,打橫将他抱起,抱回床上躺着。
劉大夫上前搭了搭脈,臉色變得不大好,他又伸手按了按君情不時發硬的肚子,半晌沒有開口。
衛昭瞧着劉大夫的臉色變化,心情有些沉重,莫非是情況不妙,但是劉大夫不說話,他也就不好提問。
沉吟片刻,劉大夫方緩緩道:“侯爺宮縮無力,産口打開得慢,幹耗下去不行,得用催産藥了。”衛昭松了口氣,忙請劉大夫開方子。
君情死死咬着下唇,對抗腹內翻江倒海的痛楚滋味。疼痛過後,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樣,整個人癱軟在床上,動彈不得,連一根指頭都擡不起來。
觀言拿着劉大夫新開的方子煎藥去了,衛昭就在床邊坐下,拿幹淨的布巾給君情擦汗。
劉大夫走過來,衛昭以為他要給君情把脈,便稍稍讓開了些。誰知他并不執手,而是掀開被子,要檢查君情的身體。
君情的臉微微紅了紅,小聲道:“你先轉過去……”
衛昭很無語,他和君情從三歲就生活在一起,一張床上睡覺,一個碗裏吃飯,一個浴桶洗澡……對方身上有幾顆痣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有什麽不能看的。
偏偏君情就是一直盯着他,他不轉身就不讓劉大夫查看。衛昭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轉過身,背對着床鋪。
劉大夫還沒檢查完,君情腹中又是一陣收縮,他喘息不定,努力調整着呼吸,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衛昭聽着君情沉重的呼吸聲,不自覺就想到了他生衛崇榮的時候,要是姬辛好好的,他一定讓他陪産,自己躲得遠遠的。不然再待下去,他覺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痛了。
催産藥很快煎好了,服下去幾乎立竿見影,胎兒在有限的空間裏使勁掙紮,把君情腹部的肌膚繃得緊緊的,仿佛馬上就要裂開似的。
“啊……”君情抓緊身下的床單,盡量放松身體,可宮縮在催産藥的刺激下明顯加強了,他一時忍不住,就叫出了聲,吓得毫無心理準備的衛昭一個哆嗦。
觀言見狀,更是不知所措。生孩子……真的有這樣疼嗎?君情往日何等淡定的人,凡事皆不在意,可是此刻,已經是痛得毫無形象可言了。
衛昭發現君情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濕了,就招呼觀言,給他換了一身。不過在穿褲子的時候,劉大夫說,反正待會兒也是要脫的,幹脆就不用穿了,君情的臉頓時緋紅。
Advertisement
起初,君情還有些羞赧,但凡劉大夫要為他檢查産穴的打開程度,都會讓衛昭回避。後來疼得很了,就顧不上了,低低地呻吟着,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直熬到天亮,君情才開到兩三指的樣子。劉大夫有些心急,又開了第二副方子,眼下的進展,實在是有些慢了。
衛昭連着熬了兩宿,也是有些吃不消,但是姬辛不能确定完全無事,君情也沒平安生産,他不可能歇得住,只能咬牙撐着。
就在衛昭昏昏欲睡的時候,門外響起衛崇榮驚喜的聲音:“青陽哥哥,你怎麽來了?那位老爺爺是誰啊?”
衛崇榮心裏記挂着君華,大清早就過來君情的院子守着了。就在他百無聊賴之際,突然看到霍青陽走進院子,身後跟着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不由有些驚訝。
霍青陽疾步上前,摸摸衛崇榮的腦袋,問道:“小王爺,長寧王在哪裏?我帶着端木先生過來了。”
他在荷花裏等了一天一夜,好容易才等到端木惠回家,雖然距離昨日的日落之時已經過去七八個時辰,仍然把人帶來了,萬一老先生醫術高明,過了十二個時辰也能解開寂滅呢。
衛崇榮雙眼圓睜,驚呼道:“他就是端木先生?”在衛崇榮的想象裏,端木惠應該和上官翔一樣,是那種仙風道骨的形象,可是……眼前這個糟老頭子,給人的落差感實在太強烈了。
霍青陽?!
端木惠?!
衛昭瞬間睡意全無,他剛要吩咐觀言,把端木惠請進來,就聽君情艱難地說道:“快、快請端木先生去、去書房……”
昨天夜裏,君情痛得要死要活,可還是每隔半個時辰,就讓人去書房打探姬辛的情況,生怕他突然毒發。衛昭再三告訴他,姬辛身邊有人,有事馬上就會報來,他仍然堅持,根本攔不住。
衛昭拗不過他,又問過劉大夫,君情的情況還算平穩,就出門去給端木惠領路了。
到了書房,探過姬辛的脈息,端木惠一臉莫名其妙:“秦王殿下,老朽一把年紀了,經不起你逗着玩,長寧王好端端的,你火急火燎把老朽請來做什麽?”
衛昭聞言一喜:“此話當真?辛兒的寂滅真的解了?”
端木惠見衛昭懷疑他的判斷,有些不高興,可聽他說到“寂滅”,不由興起,訝然道:“長寧王中了寂滅?誰解開的?”
衛昭不敢隐瞞,拿出孫野留下的方子。端木惠看了撫須笑道:“這個方子很好,就是老朽來開,也是這樣了。”
姬辛從震驚中醒過神來,忙道:“先生,君情早産了,麻煩你過去看看。”君情的身體狀況,端木惠最是了解,都不用他詳細介紹。
端木惠颔首,一行人離開書房,前往君情住的院子。還沒進門,就聽到君情低低的一聲痛吟。
姬辛的眼眶馬上就紅了,早知道自己的毒已經解了,他昨夜就該過來陪着君情的,就算幫不上忙,至少不用讓他對自己牽腸挂肚。
姬辛帶着端木惠進屋了,衛昭沒有跟進去,而是摟着衛崇榮,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了。霍青陽看他們父子親親熱熱的,覺得自己不便打擾,就在回廊的欄杆上坐着,遠遠看着他們。
衛崇榮擡起手,摸摸衛昭眼下的青黑,心疼道:“爹爹,你是不是很累了?”
衛昭笑了笑,摟着兒子親了口,溫言道:“還好,爹爹還撐得住。”就算姬辛沒事了,他回屋去,也不可能睡得踏實,不如在這邊守着,心裏反而舒坦點。
衛崇榮再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偎着衛昭,心裏卻在想,要是君華和前世一樣,非得等到正月十八才肯出來,他們可就有的熬了。
不多時,有侍女送來早膳,衛昭招呼霍青陽過來,三個人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湊合了一頓。
之後,霍青陽告辭,回了西城大營。衛崇榮練功,衛昭監督,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屋內,劉大夫看到端木惠,滿眼都是崇拜之情,心甘情願就打起了下手,沒有半點不高興。
君情疼痛至極,食不知味,可端木惠和劉大夫的意見一致,都是逼着他吃東西。姬辛雖然心疼,也知道他們是為了君情好,含着眼淚在旁邊默默看着,就差沒端起碗喂他。
用過早膳,第二碗催産藥也端了上來。姬辛想喂君情喝藥,被他拒絕了,君情端起碗,一口氣把藥喝下去。
“呃……”宮縮又至,君情抱着肚子險些在床上翻滾。端木惠忙讓姬辛洗手上床,從背後抱住君情,免得他掙紮太兇,傷到自己和胎兒。
院子裏,衛崇榮打完一套拳,正要問衛昭對不對,卻見他單手撐着下巴,坐在石桌邊上,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是要睡着了。
衛崇榮馬上噤聲,輕輕招來侍女,讓她們給衛昭拿件披風披上。誰知披風還沒拿來,衛昭就先醒了。
“啊!!!”君情沙啞的痛叫已經變了音調,頓時驚醒了半夢半醒的衛昭。
他晃晃腦袋,站起身來,打算進屋看看。衛崇榮眨眨眼,擡眼看着衛昭,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麽。
衛昭一進門,就聽到劉大夫壓低聲音對端木惠說道:“還是只有三指,胎水也已破了,這樣熬下去,天黑之前都開不全,可惜催産藥已經用了兩碗,不能再用了……”
端木惠擺擺手,示意劉大夫稍安勿躁,他上前給君情搭了脈,感覺脈息還算平和,就讓姬辛抱緊他,在他腹上紮了幾針。
腹部的墜脹感猛然變得強烈,君情無意識地向下推擠,卻被劉大夫喊停:“侯爺,不能用力,千萬不能用力。産口還沒開全,此時發力的話,會把胎兒卡在産道,活活憋死的……”
“唔……”君情咬緊下唇,只覺生不如死。此刻,他已經不是單純的腹痛了,而是要和身體的本能進行對抗,其中滋味,根本不是用語言就能描述的。
姬辛見君情的嘴唇被咬得血跡斑斑,心疼地不得了,立馬就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連聲道:“君情,你快別咬自己了,你咬我吧,我不怕疼!”
端木惠白他一眼,悠然道:“王爺,你真想讓侯爺好過點,不如塞塊毛巾到他嘴裏,好歹還能咬着發洩……咬你?他狠得下心嗎?”
姬辛頓悟,懊惱地拍拍腦門,可不是嘛,想咬又不忍心咬,只會讓人更抓狂的。他抱着君情走不開,趕緊招呼觀言,可不能讓君情繼續荼毒自己了。
衛昭看了會兒,感覺還算有條不紊,又悄悄退了出去。有姬辛和觀言在,也沒什麽需要他做的,他就不給他們添亂了。
兩位大夫又是針又是藥的,折騰地君情死去活來,好在天黑之前,他的産口終于開全了。
君情微擡起身子,按照端木惠的吩咐往下使勁。陣痛綿延不絕,全然不給人喘息的機會,他繃緊身體,大開的雙腿死死蹬着,感覺體內的重物似乎下來了一點。
“很好,就是這樣……侯爺,你先歇歇,我們等下再來……”劉大夫是專職的産科大夫,生平見過産夫無數,最喜歡的,就是君情這種不失冷靜、謹遵醫囑的了。
“嗯……”雙手抓緊系在房梁上的布巾,君情不想浪費體力,盡量不做無謂的掙紮,也不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
随着胎兒不斷向下擠壓,君情覺得疼痛越來越尖銳,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擠錯位了,如同身處淩遲的酷刑之中,叫人不禁全身戰栗。
姬辛摟緊君情顫抖的身體,輕輕撫摸着他的背脊,眼淚不自覺就順着他的脖子流了進去。
君情緩過一陣,微微側過頭去,輕聲道:“辛兒,沒事的,我們都……呃,會沒事的……”
胎兒的個頭實在是太大了,饒是胎位正常,也遲遲擠不下來。端木惠和劉大夫經過商量,決定給君情壓胎,再拖下去,羊水就要流盡了。
又是一夜無眠,天快亮的時候,巨大的胎兒在外力的作用下終于頂開了狹小的盆骨。身體像是要被裂成兩半,君情的腿張到極限,發出難以想象的痛苦的嘶吼。
“看到頭了!我看到孩子的頭了!”黎明的曙光中,劉大夫興奮地叫嚷道。
連續熬到第三夜,衛昭終于撐不住了,帶着衛崇榮回房小睡了片刻。這日,他們剛趕過來,就聽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衛昭激動不已,匆忙進屋去了。衛崇榮轉了轉眼珠,趁着衛昭不注意,也跟着進去了。
“啊……”陣痛又來了,君情的腹部變得又硬又漲,他配合宮縮拼命用力,黑色的胎頭緩緩鑽了出來。
聽到君情的痛吟,衛崇榮只覺兩腿發軟,他記得乳母說過,衛昭生他生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是何等慘烈的過程啊,他都不敢去想。
在君情的不斷努力下,胎兒的腦袋完整地出來了,接着就是肩膀,肚子……最後是肉嘟嘟的,一看就強健有力的雙腿。
孩子剛落地就響亮地哭了起來,劉大夫動作迅速地幫他剪了臍帶,宣布道:“恭喜王爺,恭喜侯爺,是個健康的小世子。”
“哇……哇哇……”胖乎乎的嬰兒揮舞着四肢,用哭聲慶祝自己的出生。
衛崇榮捂着嘴,激動地說不出話。劉大夫檢查了孩子,只說一切正常,這是不是就意味着,君華的腿算是保住了。
衆人關注的焦點都是新生的嬰兒,可是劉大夫把孩子包好了,他們卻沒人敢接。
君情和姬辛固然是沒經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兒子,就是不敢上手。衛昭搓了搓手,也是沒敢伸出去,他第一次抱衛崇榮的時候,他都已經三歲了。
劉大夫傻眼了,剛要打算把孩子放到床上,就聽衛崇榮說道:“我能抱抱小弟弟嗎?”
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在場所有人,腦子裏想的都是這個問題。衛昭更是氣得臉都差點綠了,這是小孩子能進來的地方嗎?真是不懂事。
見沒人理他,衛崇榮重複道:“我能抱抱小弟弟嗎?我用王嬷嬷的孫女練習過好多次了,她說我抱得很好。”王嬷嬷是秦王府的廚娘,她家小孫女剛剛三個月。
衛昭一時無語,醒悟過來才拎起衛崇榮,把他帶到外面去了。
“爹爹,我不要走!我想要抱弟弟!”衛崇榮的哀叫聲遠遠傳來。
初生的嬰兒終究是被放到了父親身邊,看着含着拇指睡得香甜的兒子,君情和姬辛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