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
衛崇榮愣住了,傻傻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要摸摸君華,他有點想他了。
他告訴自己,以後要疼愛君華,要對他很好,畢竟他是上輩子唯一在乎過他的人。盡管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君華并沒把這種在乎表現出來。
衛昭沒料到衛崇榮會有這樣的舉動,倒是君情的反應,在他看來很正常,他把衛崇榮拉到身邊,沉聲道:“榮兒,不得胡鬧。”
衛崇榮抿着嘴,不說話,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曾經有太醫說過,君華的腿疾不是天生的,而是出生時難産,強行被拽出來的時候接生的人手法不對,硬給扯傷的。
如果可以避免這件事就好了,沒有腿疾的君華,應該會更可愛的,衛崇榮鼓起腮幫子認真地想到。只是君情的性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容易親近的,這個事做起來,只怕不容易。
君情避開衛崇榮的接觸,純屬本能反應,此時見他埋着頭不說話,不禁暗自檢讨,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對。衛崇榮的身世不同尋常,性格多半也很敏感,其他人對他疏遠也就罷了,自己可是衛昭最好的朋友,怎能對他如此。雖說衛崇榮的舉動有些突然,但人家小朋友對他表達善意,他卻躲開了,會不會讓他很傷心。君情不是擅長跟人打交道的性格,就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衛昭。
“小氣包,真生氣了?”衛昭拿手戳戳兒子肉嘟嘟的臉蛋,才不信他會生氣。
衛崇榮搖頭,認真道:“爹爹,我想摸摸小弟弟。”裝嫩就裝嫩吧,只要有用,他就不嫌丢人了。
衛昭沖着君情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看着辦,君情雖不習慣,還是讓衛崇榮把小手放了上來。誰知衛崇榮的手剛摸上君情的肚子,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掌心輕輕蠕動。
衛崇榮怔住了,眼中随即閃過驚喜之情,這是君華在動,是不是意味着,他對他印象不錯呢。衛崇榮轉過身,得意道:“爹爹,小弟弟在動!”
“真的?”衛昭好奇道,也伸手來摸,可惜什麽也沒摸到。君情最是不喜有人觸碰他的身體,衛崇榮年紀小,他勉強忍了,對衛昭卻不客氣,毫不猶豫就把他的手拍開了。
随後,衛昭把衛崇榮打發到院子裏玩,自己和君情兩個人在屋裏說話,他問君情:“你是怎麽想的?竟然被那個小家夥給欺負了。”
君情容色清冷,淡然道:“你情我願,有什麽欺負不欺負的。再說陛下仍未放棄對幽州的念想,說不定哪天就要動兵,我能讓他冒這個險?”
衛昭白他一眼,沒好氣道:“說得好像你就不用上戰場似的。情兒,你是昭陽桓侯的兒子,就是沖着這點,父皇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君情無甚驚色,平靜道:“我不是父親,他能做到的那些事,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
衛夙常對人說,子不類父,太子的性格溫和謙雅,跟他完全相反。其實,這句話用在君臨和君情身上,也是很準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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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出身的君家,是久負盛名的書香世家,傳承數百年之久。但是君臨身上,沒有一絲君家的書卷氣,他是天生的将星,注定為了戰場而生。君情三歲喪父,從此被衛夙養在宮裏,刀馬騎射,兵書陣法,都是從小就學的,只是他和衛昭不一樣,衛昭學習那些東西,是因為他喜歡,而君情,則是由于皇帝要他學,他想培養出第二個君臨。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十年寒暑,匆匆而過。年幼的孩子長成了英俊的少年,衛夙不得不驕傲又帶着些許遺憾地承認,比起君情,衛昭才是更像君臨的那個人。
如果衛昭沒在幽州出事,衛夙不會重新再打君情的主意,姬辛太年輕了,他等不及,而其他人,都沒有君情來得讓他放心。君情到底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他身上留着君臨的血。
君情不是君臨,他自己明白,衛昭也明白,只有皇帝,他似乎不明白,兩人想到這裏,同時陷入了沉默。
良久,衛昭突然道:“還說他沒欺負你,下手那樣狠,孩子差點都要保不住了。”衛昭硬生生地把話題轉了回去。
閑極無聊,躲在打開的窗戶下偷聽他們對話的衛崇榮聞言一哆嗦,他和君華還真是同命相憐,都是還沒出生,就被人嫌棄上了。
的确,衛昭剛回京的時候,君情正卧床保胎呢,連床都下不了,如何能去看他,只是個中緣由,卻和衛崇榮的想象,有些不一致。
只見君情斜斜睨了衛昭一眼,解釋道:“那是誤會,我們不過是正常切磋武藝,誰能想到就有了孩子呢,不是說年過二十再服素雲丹,不見得有效麽?”
“他就沒看出什麽異常麽?”衛昭猶自不信,他有衛崇榮的前幾個月,吐得是死去活來,以至于赫連濯,那段時期都不敢再折騰他。
君情搖頭,坦言道:“別說他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我們如何會動武。”衛昭也是無語,只能感嘆孩子福大命大,經得住父親的全力一擊。
衛崇榮正聽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回身一看,卻是姬辛,忙叫道:“姬辛哥哥,你來了?”
姬辛點點他的鼻頭,輕笑道:“小王爺,偷聽牆角可不是個好習慣哦!”此言一出,四道凜冽的目光同時射了過來,吓得衛崇榮往姬辛懷裏縮了縮。
正常情況下,以衛昭和君情的功力,早該發現衛崇榮了,但是他們一個有孕,身體狀況不佳,另一個內力被禁制,尚未完全恢複,兼之衛崇榮年紀小,呼吸輕,一時竟沒察覺。直到姬辛出聲,他們才曉得,有個不聽話的小家夥,已經偷聽他們的對話很久了。盡管沒說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可衛昭對衛崇榮的行徑很不滿,寒厲的視線有如實質。
姬辛比衛昭和君情小了六歲,從小追在他們身後,沒少因為讀書不夠認真或者練武不夠刻苦的原因被他們責罰,因而見到衛昭有發火的征兆,下意識就幫衛崇榮求請,說是小孩子,難免貪玩。
衛昭冷冷哼了聲,沒說話。姬辛和衛崇榮對視一眼,作出愛莫能助的表情,便抱着他進了屋。
進屋以後,姬辛把衛崇榮放在地上,徑直走到君情身邊,問他身體如何,晚上睡得可香,早起是否嘔吐,每餐用了什麽,事無巨細,面面俱到,簡直是溫柔體貼好男人的典範。
看着泰然自若的姬辛和熟視無睹的衛昭,再看神情寡淡卻也沒有不耐煩,而是一一作了解答的君情,衛崇榮後知後覺地問道:“爹爹,姬辛哥哥是……”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衛昭回答了,不是君華的親爹,如何會對他和君情關懷備至,而衛昭到了長寧王府就不再提出要看君情的事,想必是從姬辛那裏得知實情了。
果然,衛昭輕輕點頭:“長寧王是小寶寶的另一個爹爹。”君情和姬辛的關系,并未公之于衆,不過告訴衛崇榮,卻是無礙的。
無意中知曉了君華的身世,衛崇榮突然就在想,衛夙知道他是君情和姬辛的兒子嗎?也許是知道的,所以他對君華的寵愛,才會到了讓衛陽羨慕嫉妒恨的程度。
昭陽侯府和長寧王府相隔不遠,但是姬辛常年紮根西城大營,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自從君情閉門養胎,他們就少有見面的機會。
衛昭不想打擾他們,便要帶着衛崇榮告辭,但在臨走之前,他語氣嚴厲地敲打了姬辛一番,說是他要再傷着君情,他就兩罪并罰,決不輕饒。
姬辛滿臉苦笑,忙不疊地保證道,類似的錯誤絕不會再犯。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君情,而且從小到大,他也沒有贏過君情,那天的事情,純屬意外。
那日,兩人像往常一樣,在校場比武。前面百招,君情稍占上風,豈料百招過後,他力有不逮,露出個明顯的破綻。姬辛如何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毫不猶豫就攻了上去。
若在平時,君情縱是落敗,也不至于讓姬辛傷到自己。但是那天,他的狀态特別不對,姬辛收手不及,重重一掌拍了過去。君情的抵抗軟弱無力,被狠狠摔在地上,口吐鮮血。
之後就是一通兵荒馬亂,當軍醫說到君情內傷無礙,但動了胎氣可能導致流産時,兩個人都驚呆了。
君情是服過素雲丹,不過那時他已經年滿二十,服藥也未必有用,而且他和姬辛,也只有過幾次而已,哪能想到竟然就有了,此前分明一點症狀都沒有。
軍醫只擅長外傷、骨傷,忙讓姬辛另請高明,好在他是跟随過君臨的人,并不會把此事宣揚出去。後來,君情為了保住孩子吃盡苦頭,姬辛只恨自己對他不夠好,怎麽可能再傷到他。
從昭陽侯府出來,衛昭見時辰還早,就帶着衛崇榮去看他的王府,若是他有什麽不喜歡的或是要添加的,回去就好告訴工部的人,讓他們盡快整改。
開國以來,以皇城正門朱雀門對着的朱雀大街為界線,渝京城形成了西富東貴的格局。皇室宗親,世家貴族,朝廷高官的府邸,全都集中于此。尚冠裏位于東城北部,緊靠皇城,乃是黃金地段的黃金地段,有資格住在這裏的,除了開國的四王八公,便是能夠留京的皇子皇女,以及軍功封侯的新晉貴族。
如此優越的地理位置,自然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絕不會有空宅子存在,有人想要搬進來,都得先看看有沒有住在這裏的哪家人不夠格了,否則就是皇帝下旨,也不能攆人搬家的。
在大衍的歷史上,多的是皇子開府,公主下降,由于尚冠裏沒空地從而把王府和公主府建到臨近的梧桐裏和荷花裏的情況。衛昭的運氣算是不錯的,衛夙提出要給他開府的時候,少府正好收回重慶長公主的公主府不久,衛夙便讓人把公主府推到重建,日後給衛昭當作王府。
尚冠裏住的都是高門大戶,主人家出門也多是車轎代步,像衛昭和衛崇榮這樣步行的,非常罕見。他們走過齊國公的府邸,衛昭告訴衛崇榮,齊國公世子顧毓,曾是他的同學。
衛崇榮立即回想起來,顧毓待他的确算是不錯的,不過那時,他已經是齊國公了。他原先不明就裏,現在終于明白,原來是看在衛昭的面子上,不由有些感概。
這時,一輛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馬車忽然停下來,車上的人掀起簾子,驚喜道:“秦王殿下?”
衛昭聞言一愣,面上的表情稍顯慌亂,他既沒應聲,也沒轉過頭。衛崇榮仰起頭,正好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永安王姜澈。
姜澈跟車夫說了兩句話,車夫就趕着馬車自行離開了。他走到衛昭身邊,拱手道:“微臣姜澈,見過秦王殿下。”
永安王姜家和長寧王姬家,是大衍皇朝僅有的兩家異姓諸侯王,與世代從軍的姬家不同,姜家除了第一代的姜不疑和第五代的姜岚,其餘歷代家主,都是走的文臣路線。
“永安王免禮,小王不敢當。”姜澈和衛昭同是郡王爵位,見面彼此致意就好,不用行禮。
姜澈放下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沉吟道:“早聞殿下回京,卻一直沒能進宮看望,真是、真是……”
衛昭回過神,急急打斷姜澈的話:“小病而已,不值一提,中書省事務繁雜,永安王不必挂在心上。”姜澈不到三十,就已經是中書右侍郎,再有家世加成,個人能力也不容小觑。
姜澈急了,分辯道:“阿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我們何必如此生疏……”情急之下,他對衛昭的稱呼,也都變了。
衛昭默然,良久方道:“阿澈,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又何必強求呢?”其實,就算沒有衛昭在扶餘的那段經歷,他和姜澈,也是不可能的,他們一個是秦王,一個是永安王。
果然,姜澈沉默了,久久不語。衛昭看着他,也是只言不發。衛崇榮在旁邊看了,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以為他不知道嗎,衛昭和姜澈是有段過去的,衛昭的素雲丹,也是為了姜澈服用的。
在衛崇榮的前世,姜澈一直對他照顧有加,明裏暗裏都有。雖然他當時并不清楚原因,但靠着各種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還是可以了解到,大抵是由于衛昭的緣故。
衛陽七歲登基,衛夙給他留下四位輔政大臣,分別是永安王姜澈,越國公上官軒,虢國公孫舒和齊國公顧毓。其中,孫舒在太平二年就去世了,所以長期輔政的只有三個。
衛陽對付上官家,姜家和顧家不欲出手,保持中立态度,但是為了他,姜澈破了例,只可惜衛陽猜忌心重,以為衛崇榮隐瞞實力,對他更不信任。
眼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尴尬,衛崇榮趕緊發揮小朋友的作用,說自己肚子餓了。于是順理成章的,三個人去了朱雀大街一家很有名的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