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京
從村裏到縣城,霍青陽雇傭的是裏正家的牛車,價錢很公道,只要五十文。到了縣城,霍青陽原想買兩匹馬代步,不想衛昭看來看去,竟然一匹都看不上,說是資質太差。
霍青陽無奈,只得雇了輛馬車先到邊城郡治所在,那裏的馬匹比起縣城,質量稍好一些。果然,盡管衛昭還是挑剔,嫌馬不好,但到底選中了兩匹。
從邊城郡治出來,霍青陽笑道:“跟公子的‘流星’比起來,天底下的馬,都是不好的。”霍青陽原先管衛昭叫殿下,衛昭讓他改口,免得惹人生疑,他就改成公子了,讓衛昭很無語。
提到“流星”,衛昭神情一黯,低落道:“‘流星’和‘流月’,都是五姐姐送給我的,剛到渝京的時候只有半歲,我天天給他們洗澡、喂食,從不假手于人。出征扶餘之前,流月有了身孕,我就只帶了流星,可惜它陪我戰到最後,卻是萬箭穿心而死,屍體也不知被拓跋乃剛如何處理了。”
霍青陽想起當年風馳電掣的神駒,伊殷看着衛昭黯然神傷的表情,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麽,從小養大的戰馬,真跟親人和朋友沒什麽區別了,他們也無從安慰。
疾行大半個月,衛昭一行三人終于抵達渝京。伊殷對這個從未歡迎過自己的繁華都城毫無感覺,可衛昭面上,卻是近乎死寂的平靜。
伊殷扯了扯衛昭的衣袖,輕聲喚道:“爹爹,我們不進去麽?”近鄉情怯,說的就是眼下的衛昭。
衛昭回過神,低聲道:“當然要進去,阿殷,我們走。”說着翻身下馬,一手牽着馬一手牽着伊殷進了城,霍青陽默不作聲牽着馬跟在他們身後。
進城以後,衛昭帶着他們走到一家客棧門口,停下問道:“青陽,你身上還有銀兩嗎?”
霍青陽不解其意,忙點頭道:“有的有的,公子要買什麽?”其實,霍青陽有說過要把銀子都給衛昭掌管,但是衛昭不肯收,凡是用錢的地方,必然會先征求他的意見。
衛昭指指客棧的櫃臺,溫言道:“你去開兩個房間,訂上兩三天皆可。”伊殷愕然,擡眼看向衛昭,為何要住客棧,衛昭沒有自己的府邸麽。
霍青陽卻不多言,衛昭說讓訂房,他馬上就去了,随即轉身問道:“公子,掌櫃的說單獨的上房沒了,請問套房可以麽?”
衛昭原本想說,不必浪費,房間差點無所謂,他連柴房都住過的,轉念一想,已經回京了,何必節約,花了霍青陽的銀子,以後還他就是,于是默然颔首。
在櫃臺做好登記,馬匹自有客棧的下人牽去喂食,店小二領着衛昭等人到了房間。待他退下,伊殷方問道:“爹爹,我們為何要住客棧?你不是王爺麽?你的王府呢?”
衛昭啞然失笑,揉着伊殷的頭發道:“不住客棧住哪裏?難道我們還能直接進宮?”他是嫡皇子,十歲元服當年就封了王,卻沒有就藩,一直住在宮裏,宮外是沒有府邸的。
伊殷頓時傻了眼,看衛昭的表情,他似乎犯了個常識性的錯誤。可伊殷當年在宮裏的時候,皇室根本沒有成年的皇子,他也沒有細究過,他們該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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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笑着拍拍伊殷的肩膀,轉而對霍青陽道:“青陽,等下幫我送封信,送到昭陽侯府。”
霍青陽點頭應是,随即問道:“公子,我大喇喇跑上門去,人家不會趕我出來吧?”昭陽侯,那可是皇帝親封的萬戶侯,他家的門檻一定很高。
衛昭輕笑道:“無妨,你拿了我的信上門就是,他們會認得的。”霍青陽再無疑問,伊殷則猜測到,衛昭的信上,肯定有某種特殊标記。
寫信對衛昭來說,并非難事,可他多年沒有碰過紙筆,寫出來的字,明顯有失水準,只見他嘆了口氣,刷刷刷就把剛寫好的信給撕了。
霍青陽識字不多,見狀不解道:“公子,好端端的,怎麽寫好了又不要了?”
衛昭面無表情應了聲:“寫錯了。”說完提筆再寫。
一炷香後,衛昭把第二張信紙也給撕了,撕得粉粹,看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霍青陽更加茫然:“公子,你又寫錯了?”
衛昭不說話,默然颔首。伊殷卻是一臉的要笑不笑,他知道衛昭是對自己的字不滿意。
第三次寫好信,衛昭仍是皺眉,不過他沒有再撕,而是把信折起來塞進信封,交給了霍青陽,又在另一張紙上幫他畫了簡易地圖,指明昭陽侯府的位置所在。
霍青陽拿着信,匆匆出了門,衛昭坐在桌邊暗自走神,伊殷走過去,小聲問道:“爹爹,昭陽侯是誰?你為什麽給他寫信?”
衛昭見兒子問得認真,便給他解釋道:“現任的昭陽侯名叫君情,是昭陽桓侯的兒子,他跟爹爹同日生辰,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是深厚。”
其實,衛昭說的這些伊殷都知道,不過是不想他胡思亂想,才拉着他說話。伊殷沒有見過君情,倒是他的兒子君華,自幼跟他一起長大,他被衛陽賜下鸩酒,也只有君華前來看他。
昭陽侯府距離衛昭他們住的客棧不遠,霍青陽腳程又快,衛昭還沒講完他和君情的兒時趣事,他就回來了。
衛昭打住前面的話題,問霍青陽:“信可送到了?你都見到了什麽人?”
霍青陽回道:“我把信給了門房,原本要走,卻被他們留下,說侯爺看過信,定有回話。後來,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年齡看着挺大的,他問我住在哪裏,我告訴了他,他就讓我回來了。”
衛昭颔首,淺笑道:“青陽,辛苦你跑一趟了。”
霍青陽忙說不客氣,小事一樁,何必在意。之後,三人用飯、歇息,暫且不提。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有人輕輕敲響了房門。霍青陽打開門,卻見門口站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高鼻深目,眼珠灰藍,似是有着胡人血統。
霍青陽愣住了,分不清來人是敵是友,也不知該不該讓他進門,便聽那人壓低聲音道:“是侯爺派我來見殿下的。”霍青陽方才側開身子,讓來人進了門。
衛昭和伊殷聽到敲門聲,也從卧房走了出來。來人看到衛昭,滿臉激動,難以抑制,随即稽首道:“微臣鹿鳴,拜見秦王殿下。”
聽到鹿鳴這個名字,伊殷精神一振,立時擡眼望去。前世,把他從慶佳帶到渝京的人就是鹿鳴,今生再遇故人,伊殷有點小小的激動。
衛昭伸出雙手,把鹿鳴扶起來,笑道:“此處并無外人,呦呦何必多禮,若是情兒知道了,必定怪我欺負你。”
伊殷被“情兒”這個肉麻的稱謂膩到了,細想之後方醒悟,君情是君臨的兒子,君臨是衛昭的表兄,君情和衛昭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輩分卻是差了一輩,衛昭這樣叫君情,不足為奇。
鹿鳴垂手而立,表情頗有些無奈地道:“殿下,微臣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別再叫我的小名。”鹿鳴的小名,正是拜衛昭所賜,呦呦鹿鳴,渾然天成。
伊殷聞言,在旁邊呵呵直笑,比起他曾經見過的滿目憂郁,哀傷到絕望的鹿鳴,還是這個會被衛昭逗得手足無措的鹿鳴更可愛。
衛昭不理他,直接問道:“呦呦,情兒呢,為何不來見我?”以他和君情的交情,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君情不在第一時間趕來相見,真是有些奇怪。
鹿鳴皺眉,看了眼霍青陽和伊殷,方歉意道:“侯爺身體不适,大夫不讓出門,說要卧床靜養,還請殿下見諒。”
“情兒病了?很嚴重麽?”衛昭的聲量陡然提高,不是生氣,單純是在擔心,君情是要病得多重,才能連門都不能出的。
鹿鳴見衛昭憂心忡忡,忙道:“侯爺病情不重,只是需要靜養,殿下不必太過擔憂。殿下有何吩咐,直接告訴微臣就是,微臣定當全力以赴。”
衛昭想了想,随意道:“也沒別的事情,就是麻煩你進宮一趟,幫我告訴皇兄一聲,我回來了,還有我兒子。”
鹿鳴早先不是沒聽過有關衛昭的種種流言,見到伊殷更是驚訝萬分,可是這些沖擊,都比不上衛昭親口承認,伊殷是他的兒子。
沉默良久,鹿鳴磕巴道:“殿、殿下,真的都要說嗎?”鹿鳴一直不信,衛昭會給赫連濯生下孩子,便是真的生了,他逃回來的時候,也不可能把孩子帶回來的。
“當然要說。”衛昭的語氣極其肯定,“呦呦,你看我對你多好,只是讓你跟皇兄說,而不是跟父皇說,你要是……”
鹿鳴瞬間吓得面無血色,肅然道:“今日天色已晚,微臣明早就進宮,面見東宮。”跟衛夙那個脾氣暴躁的皇帝說衛昭帶了他在扶餘生的兒子回來,鹿鳴自認沒有這個勇氣,如此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太子殿下好了,他是這個世間,為數不多敢當面跟皇帝叫板的人。
衛昭滿意地點點頭:“呦呦,回去照顧好情兒,告訴他,我有機會就去看他。”鹿鳴諾諾應是,拜別衛昭,悄然而去。
鹿鳴離開以後,霍青陽問道:“殿下,剛才那位就是定遠侯麽?”他雖是用的問句,語氣卻是十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