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險境
天快黑的時候,衛昭找了處避風的地方,先把伊殷安頓好,又給他打了只野兔,烤了當作晚餐。
伊殷啃了一天的幹饅頭,看見烤野兔可高興了,便是衛昭什麽調料也沒加,吃起來也覺得鮮美無比。
“爹爹,你也吃啊!”伊殷消滅完一條兔腿,又拿起一條,見衛昭只看自己吃,卻不動手,就把手裏的兔腿遞了過去。
衛昭此時毫無食欲,可他很清楚,這樣下去絕對不行,所以他接過了伊殷遞過來的兔腿,勉強自己吃下去。
伊殷高興地笑笑,重新去扯另外一條兔腿。在父子兩人的通力合作下,烤野兔被消滅得幹幹淨淨,但是伊殷始終覺得,自己吃的,似乎比衛昭還要多些。
吃飽喝足,衛昭抱着伊殷在林中小溪把腳洗幹淨,再用針幫他把未破的血泡挑破,輕輕上了藥,又從裏衣上扯下一塊布條,仔細地幫他把腳包起來。
北地晝夜溫差大,便是盛夏,夜間也很涼爽,而天門嶺上,則是略有寒意了。
衛昭點起篝火,用披風把伊殷裹起來,父子倆相擁而眠,一夜無夢到天明。
此後數日,伊殷的腳包得嚴嚴實實,連鞋子都穿不上,自然是不能走路了,只能讓衛昭背負着前行。
衛昭的狀況顯然也不太好,每天吃不下東西,卻吐得很兇,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臉色也白得吓人。
伊殷擔憂衛昭的身體,腳傷稍有好轉就鬧得要下地,衛昭實在支撐不住,有時只得放他下來走一段。好在血泡結疤以後,伊殷的腳底磨出一層薄繭,再也沒被打傷過。
就這樣,衛昭背着伊殷走一段,再讓他自己走一段,父子兩個互相扶持,在天門嶺上艱難跋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走了好幾天,身後都沒有追兵追來。
越往山裏走,林子就越深,即便是正午,也很難有陽光能夠透過遮天蔽日的茂密樹蔭照進來,衛昭他們很悲劇地迷路了。
“爹爹,我們好像來過這裏,你看樹下那塊大石頭,我還在上面做了記號。”再次看到那塊光滑圓潤的黑色巨石,伊殷都要崩潰了,這意味着,他們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
衛昭也有些沮喪,他牽着伊殷在樹下坐下,半晌沒有開口,似在思考什麽。
伊殷不敢打攪他,便四下張望,觀察周圍的景致。驀然,他看到了雲端裏恍若蒼鷹展翅一般造型的兩座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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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飛翼峰麽?伊殷頓覺眼前一亮。很多年前,他跟随大将軍霍東君出征扶餘,途中曾聽他提到過,天門嶺的最高峰是飛翼峰,山有兩峰,東西列峙,狀若鷹翼,故而得名。
飛翼峰的兩峰并不等高,從南往北看,東峰高而西峰低,從北往南看,自然是相反的。
從伊殷目前的位置看過去,飛翼峰西峰高而東峰低,說明他們還在飛翼峰的北面,朝着飛翼峰的方向走,就是對的。
伊殷想到這裏,興奮地擡手一指:“爹爹,我們往那邊走。”他所指的,正是飛翼峰所在的方向。
衛昭尚未理清頭緒,見兒子眼神篤定,便笑問道:“為何是那邊,阿殷想到了什麽?”
伊殷愕然,瞬間啞口無言,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該從何說起。
好在衛昭并未多問,随即便道:“既然阿殷喜歡,我們就走那邊好了。”
伊殷瞠目結舌,這樣也行,衛昭就不怕被自己帶到溝裏去。
揉揉伊殷亂七八糟的頭發,衛昭笑道:“實話告訴你,爹爹也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我們試試看吧,總不能一直在原地打轉啊。”
俗語有雲,望山跑死馬。駿馬尚且能被跑死,換成是人,可想而知會是何等悲催。
衛昭帶着伊殷朝着飛翼峰的方向走了三日,除了擺脫“鬼打牆”的困境,伊殷絲毫沒有感覺到,他們和飛翼峰之間的距離有所縮小。
但從日出日落的方位可以判斷出,他們往南走的方向是正确的。
比起遙不可及的飛翼峰,更讓伊殷揪心的,是衛昭愈發糟糕的身體。
這幾日,衛昭嘔吐的反應越來越劇烈不說,胃口也是差到極點,勉強吃下去的東西,大都會被吐出來,人也格外乏力,他幾乎沒再背過伊殷,都是牽着他走。
伊殷到底不是小孩子,衛昭太過明顯的表現,讓他隐隐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他最不希望發生的可能。
首先不說,除他之外衛昭能不能接受自己再有一個孩子,而且是赫連濯那個混蛋的孩子,就說眼下這個時機,這孩子來得也不是時候啊,搞不好他會毀了衛昭的。
這日晚間,衛昭和伊殷找到一個山洞過夜,較之前幾日的露宿林間,條件算是很不錯了。
但是衛昭的情形很不好,一路上緊緊按住小腹,似乎隐痛難忍,進入山洞之後,勉強給伊殷弄了點吃的,便和衣躺下了。
衛昭身體不适,伊殷自是食不下咽,胡亂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就蜷着身子躺在衛昭身邊睡了。
半夜,伊殷被一陣壓抑的呻吟聲吵醒,那是衛昭的聲音。他趕緊看過去,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見衛昭滿臉冷汗,下唇咬得血跡斑斑,顯然是疼得非常厲害。
伊殷有些害怕,忙問道:“爹爹,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
衛昭不說話,只是雙手死死按着肚子,不停地搖頭,面上的表情不僅是痛苦,還混合着一些伊殷似懂非懂的東西。
伊殷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就抱着衛昭的肩膀,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他猜測,自己尚未成型的弟妹,可能是保不住了。
伊殷對弟弟妹妹從來沒有概念,失去也不會難過,他就是擔心衛昭的身體,在荒無人煙、缺醫少藥的地方落胎,很容易留下病根吧。
“唔……”衛昭痛得愈發厲害,意識也漸漸開始模糊,否則在伊殷面前,他不會把自己的痛苦無助表現地如此淋漓盡致。
伊殷抱着衛昭,不停地用帕子給他擦汗,可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淨,衛昭渾身濕漉漉的,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伊殷心裏的恐懼,因此越來越深。
前世,衛昭是不是遇上了同樣的麻煩,這個不該來的孩子毀掉了他好不容易等來的逃亡機會。
若是這樣的話,扶餘的追兵豈不是已經離他們很近?伊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滿頭冷汗。
不對,不是這樣的……
伊殷敲敲腦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原來的他,不是裴迪的對手,只有挨打的份,沒有還手的力,大阏氏對衛昭的鞭笞,未必發生過。
芙莉妲小産,衛昭被陷害的事應該是發生了的,所以他們才會搬到城外的莊子上。
但是衛昭上次逃走,應該是沒有帶上他的,他們那時的關系,真的不算親密。
便是帶了,真正是個小娃娃的自己,也不會在衛昭陷入迷惘的時候指出正确的方向。
所以他們現在走的,肯定是跟以前不同的路,他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陡然,衛昭向上挺了挺身,發出一聲痛吟:“呃……”随即軟下身子,昏睡過去。
伊殷駭了一跳,忙伸手去摸衛昭的鼻息,所幸呼吸平穩,才放下心來,輕輕幫他擦掉臉上的汗水。
忙完這些,伊殷也撐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就伏在衛昭身上睡着了。
再次醒來,伊殷聞到了烤魚的香味,不用說,這是衛昭打來的。但他很擔心衛昭的身體狀況,他目前最需要的,應該就是休息。
伊殷想勸衛昭歇歇再走,衛昭如何願意耽擱,盯着伊殷吃了烤魚,就拎着他走人。
伊殷看得出來,衛昭的腳步很虛浮,踩在地上就像踩不實一樣,可他苦勸無效,只能努力跟上衛昭的步伐,他完全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着走出天門嶺。
由于衛昭身體欠佳,那天他們沒能走多遠。午後剛過不久,衛昭突然昏了過去,伊殷拼命叫他,卻怎麽也叫不醒。
伊殷沒辦法,只好放棄無用功,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衛昭拖到一棵樹幹空了一半的樹下。
見衛昭的嘴唇幹得裂口,伊殷想找些水來喂他,不料水囊不知掉在什麽地方了,他只好趴到溪邊,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裏,打算像當初喂藥那樣,給衛昭喂水。
第一次很順利,伊殷把水全部喂進去了,第二次遇到點小麻煩,他剛喂到一半,衛昭醒了,傻傻地看着他。
畢竟,伊殷上次給衛昭喂藥,他是沒有意識的,壓根兒不知情,醒來也沒人告訴過他這回事。
良久,衛昭嘆息道:“傻孩子,為何要跟着我?”
留在扶餘,伊殷再不濟也是赫連濯的兒子,或許得不到重視,衣食無憂卻是沒問題的,如果他死得早點,說不定赫連濯會對他更好,怎樣也比如今死在山溝溝裏要強。
“我就喜歡爹爹!”伊殷說不清原因,可他覺得值得,前世的衛昭,對他恨意大于愛,但是今生,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在疼愛了。
“呵!”衛昭忽地一笑,緊緊把伊殷攬入懷中。恰在此時,有輕微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衛昭和伊殷同時臉色驟變,他們聽得出來,來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個高手。一手扶着樹幹,一手撐在伊殷肩頭,衛昭勉強站起身,把伊殷護到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