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逃離
夜色深沉,星光黯淡,彎彎的上弦月在烏雲間穿行,灑下點點昏暗的光芒。
伊殷坐在衛昭身後,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暗自贊道,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衛昭真是挑了個不錯的日子,很适合逃亡。
伊殷很好奇,衛昭是如何擺平莊子上下諸多高手的。要知道,赫連濯對衛昭絕不輕視,便是禁制了他的武功,看守他們的侍衛也不低于二十人,且個個都是難得的好手。
赫連濯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是防止衛昭逃跑,二來就是保護他們父子,大阏氏在宮外沒有勢力,賀容部落卻是有的,凡事需得做好萬全的準備才好。
曉得目前不是問話的好時機,伊殷默默把疑問藏在心裏,借着朦胧的月色,觀察衛昭走的路線。
伊殷看得出來,衛昭帶着他是一路往南跑的,如果他沒猜錯,衛昭的目的地應該是天門嶺。前世,鹿鳴受衛昭的委托帶他回渝京,也是走的這條路線。
莊子上養馬,主要是為了幹活和擠奶,還有在附近打獵,普通馬匹足夠了,不可能是上等良駒,将将跑出百餘裏,就有些累得跑不動了。
衛昭盡管心急,可也曉得要讓馬兒跑,不能讓馬兒不吃草,于是抱着伊殷翻身下馬,讓馬兒休息會兒,吃點東西喝點水。
再說伊殷年紀尚幼,雖說會騎馬,也是短時間騎着玩的,長途跋涉還是頭一回,他很怕他吃不消。
在路邊找了塊看上去比較幹淨的石頭讓伊殷坐下,衛昭打開包袱,拿出幹糧和水囊。
伊殷沒有伸手接,緊張道:“爹爹,他們會追來嗎?”再是赫連濯不在慶佳城,那些侍衛醒來發現他和衛昭不見了,也會追上來的。
衛昭輕輕搖頭,一邊把饅頭掰碎喂給伊殷,一邊輕描淡寫道:“阿殷別怕,他們不會來的,因為……”死人是不會傳遞消息的,更不會來追殺他們。
衛昭的聲音很低,後半段簡直微不可聞,但看他微微眯起的眸子,以及蘊含其中的難以掩飾的殺意,伊殷能夠猜到,莊子上的侍衛,估計是無人生還了。
伊殷愣了愣,驚喜道:“爹爹,你的武功恢複了?”倘若真是這樣,他們後面的路就要安全許多,全盛時期的衛昭,據鹿鳴形容,較之昭陽侯相去不遠。
可是……
好像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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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殷眉頭緊鎖,突然間醒悟過來,衛昭身手再好,侍衛的人數在那裏擺着,打鬥的過程不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那樣的話,他早該醒了。
衛昭黯然一笑:“扶餘王族的秘藥,豈是輕易能解開的。我學藝不精,只勉強化去不到三成的藥性,再多卻是不能了。早知今日,當初表兄教我醫術的時候,就不該貪玩的。”
不到三成啊,伊殷聞言有些失望,不過衛昭說的那位表兄,他倒是知道的,魯王內君孫野,虢國公孫舒的胞弟,他們兄弟不僅是衛昭的表兄,也是昭陽侯君臨同母異父的弟弟。
伊殷随即問道:“爹爹,你是怎樣幹掉那些侍衛的?”不是硬拼,肯定就是智取了,伊殷有些好奇衛昭的手段。
衛昭掰完一個饅頭,伸手點點伊殷的鼻頭,挑眉道:“解藥不容易得,毒藥還不容易?”
雖然衛昭說得輕巧,可伊殷知道,下毒也是很難的,最起碼的,衛昭哪裏有藥材呢,想必過去這些年,他每回生病受傷,都趁機扣留了些東西起來。
伊殷還想再問,衛昭卻不肯說了,他收拾好包袱,牽來吃飽喝足的馬兒,先把伊殷抱上去,再躍身上馬。
經過短暫的休整,馬兒的體力得到了恢複,跑起來酣暢淋漓,差不多奔出去一百裏才慢慢降低了速度。
此時,他們已經跑到了山腳下,伊殷根據方向和距離推測,這就是天門嶺。
天門嶺雄偉峭拔,氣勢壯闊,綿延數百裏,是不鹹山的支脈。天門嶺的最南端,已經是在雲州境內,他們從山上走,道路雖然崎岖難行,但岔路衆多,不易留下痕跡,被人追上。
剛進山裏,還有獵戶踩出來的羊腸小道,可越往山上走,路就越窄,山勢也越陡峭,馬兒走不動了,好幾次在原地打滑。
天已經蒙蒙亮了,東方的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衛昭見此情形,幹脆把馬放了,讓它自生自滅,自己牽着伊殷往山上走。
伊殷的身體只有四歲,正是小孩子瞌睡最多的年紀,心智再堅定也克服不了。早先在颠簸的馬背上,伊殷也是伏在衛昭背上,睡得迷迷糊糊。
如今得自己走了,他的眼睛也沒睜開,而是兩只手合拉着衛昭的左手,閉着眼睛跟他走,走得跌跌撞撞。
走着走着,伊殷不小心絆到了一根橫在地上的樹枝,摔了個大跟頭,也把瞌睡徹底摔沒了。
“阿殷,怎麽樣?疼不疼?”衛昭趕緊把伊殷抱起來,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到。
伊殷搖搖頭,不好意思道:“爹爹,我沒事。”走路不看路,摔倒能怪別人嗎。
衛昭見兒子确無大礙,心下稍安,又問道:“阿殷,累不累?要不要爹爹背你?”其實,衛昭有幫伊殷清除地面的雜物,只是那根樹枝的位置太低,他沒留意到罷了。
伊殷急急擺手道:“不累,我可以自己走。”山上已經沒路了,好些路段都得手腳并用,衛昭拉他一把也就算了,要是背着他,更不好走。
衛昭看伊殷精神還不錯,也不堅持,牽着他繼續往前走,兩人中途還休息了一陣,喝了點水用了些幹糧。
小短腿到底不給力,還沒走到晌午,伊殷就感覺小腿酸軟,又漲又痛,有些邁不開步子了。
可他不敢告訴衛昭,若是那樣,衛昭肯定會背他的,但是他覺得,衛昭也很累了,而且他隐約聞到,衛昭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受傷了還是怎地。
伊殷的異狀沒有瞞過衛昭,他停下步伐,蹲下身子,輕聲問道:“阿殷,是不是走不動了?”以四歲小朋友的标準而言,伊殷的表現遠遠超出了衛昭的預計。
伸手揉揉發顫的小腿,伊殷不甘地點點頭:“爹爹,對不起!”也許,他不該非要跟着衛昭走的,若是沒有他的拖累,衛昭肯定會輕松許多。
衛昭抿唇笑笑:“傻孩子,不是你的錯。”說着解開包袱,把其他東西用塊小些的布包起來,再用長條的布巾,把伊殷束在了自己背上。
衛昭體內的藥性并未完全解開,武功只恢複了三成不到,自己走倒還勉強,背着伊殷,就很吃力了,尤其伊殷的身高體重,在同齡人中都是出類拔萃的。
雖說多了伊殷這個負重,可衛昭不用再将就伊殷,前進的速度非但沒有減慢,反而加快了。
只是這樣一來,衛昭的體力消耗更大了。伊殷看着他額角細細密密的汗珠,幾次要求自己下來走,都被衛昭拒絕了。
“嘔……”突然,衛昭在原地站住了,捂着胸口踉跄兩步走到最近的樹下,扶着樹幹掙紮作嘔,吐得撕心裂肺。
只是他從昨日到現在,都沒正經吃過什麽東西,路上兩次休整,也都在喂伊殷,因而吐了半天,也只吐了些清水出來,倒是那惡心反胃的感覺,遲遲不能下去。
伊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衛昭吐得厲害,忙不疊問道:“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爹爹,你說話啊!”
衛昭仍在幹嘔,止也止不住,實在無法開口,只能搖搖手,示意自己沒事。
伊殷眉頭緊蹙,很想下來看看到底怎樣回事,可衛昭把布巾束得很緊,他根本掙不開,而且他也不敢掙紮地太厲害,從而搞得衛昭更難受。
半晌,惡心的感覺終于壓下一點,衛昭直起身子,反手拍拍伊殷的後背,安撫道:“阿殷別擔心,爹爹沒事的。”
看着衛昭煞白的側臉,伊殷認真道:“爹爹,我休息好了,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來吧。”衛昭已經很辛苦了,他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
衛昭察覺自己狀态不對,嘔吐雖然止住了,胸口仍然悶悶的,沒有再勉強,解開布巾把伊殷放了下來。
山路愈發崎岖,更多的地方是根本沒有路,衛昭牽着伊殷,速度明顯下降了。
可是不管多累,他們都不敢停下,最遲天亮,莊子上的異常就會被人發現,赫連濯早晚會得到消息的,他們走得越遠,就越安全。
伊殷斷斷續續走了大半天,已經不是腿軟和累的問題,而是他這輩子從未走過遠路的雙腳,早已被打滿了血泡,每走一步,都是鑽心得痛。
衛昭自己也不舒服,胃裏翻騰得厲害,惡心作嘔的感覺不時襲來,可伊殷的不妥,仍是被他發現了。
拉着伊殷在露出地面的樹根上坐下,衛昭脫下他的鞋子,正要脫掉襪子,就見伊殷龇牙咧嘴叫起疼來。
原來,伊殷腳底的血泡有的已經破了,血水流出來跟襪子粘在了一起,難怪脫不下來。
看着伊殷慘不忍睹的雙腳,衛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再走,二話不說又用布巾把他束了起來,負在背上。
衛昭的身體素來不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幾乎沒有進食不說,還背着個胖嘟嘟的兒子翻山越嶺,也是支持不住了,全靠毅力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