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合
伊殷被赫連濯的侍從抱回北苑,乳母和侍女們看到他扯得稀爛的披風和鮮血淋漓的傷口,都不禁倒吸口涼氣。
這個不安分的小祖宗,大年還沒過完呢,怎麽就把自己搞成這樣,感覺比上回跟裴迪打架,傷得還要嚴重,也不曉得臉上會不會留疤。
不過既然是大君派人把他送回來的,想必事情的經過,大君也是清楚的,乳母想到這裏,心下的擔憂略微淡了些,衛昭已經被人帶走,若是大阏氏再來找麻煩,可怎麽辦啊。
乳母從侍從手上接過伊殷,把他抱進屋裏,動作輕緩地脫下他身上已經不像樣的衣物,見伊殷痛得龇牙咧嘴,就更輕柔了些,又吩咐侍女,趕緊準備熱水。
沒等乳母等人把伊殷的創口清洗幹淨,收到大君命令的巫醫就匆匆趕了來,他見伊殷渾身是傷,也是連連搖頭,這樣的傷勢,哪裏像是小孩子打架,簡直就是搏命了。
大王子心狠手辣,二王子也不遑多讓,不到四歲的小娃娃,傷成這樣竟能不掉一滴眼淚,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狠角色。
乳母和巫醫聯手,慢慢給伊殷處理傷口,涼涼的膏藥敷上肌膚,火辣辣的疼,伊殷眉頭緊蹙,幾欲流淚。可是衛昭不在,他撒嬌給誰看呢,只能苦苦忍着,不發出一丁點聲音。
由于傷口實在太多,全部包紮好以後,伊殷的四肢都不活絡了,衣服也沒法穿,乳母怕他着涼,只得用小棉被把他裹起來,讓他在炕上玩。
黑剎的爪子很鋒利,伊殷背上有兩道傷口特別深,單是用藥外敷還不夠,還得內服清毒的湯藥,巫醫正在開方子,就聽有人傳報,說是大君來了。
衆人都以為,赫連濯是來看望伊殷的,并不太過驚訝,只是照常接駕。
不想赫連濯行色匆匆,什麽都不理會就徑直闖進了後院正房,他懷裏打橫抱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衛昭。
“爹爹,爹爹!我爹爹怎麽了?”伊殷眼尖,看到衛昭渾身是血就不疊聲地叫起來,他怕他的手筋腳筋,真的被大阏氏給挑斷了。
赫連濯沒空理睬伊殷,他把衛昭放到炕上,剛要開口說話,看到巫醫才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傳過他一次,忙讓他放下手頭的事情,馬上給衛昭看診。
伊殷不敢打攪巫醫給衛昭診治,只在旁邊安靜地看着。只見衛昭面色慘白,只有兩頰,泛着不正常的嫣紅,顯然是體溫異于常人。
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衛昭胸前的傷痕,橫七豎八的鞭痕深可見骨、血跡斑斑,兩個烏黑的烙鐵痕跡落在胸膛上,顯得格外刺目,讓人聯想起當時的情景,都會不寒而栗。
伊殷拿手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則是嘩嘩地流,駭得乳母直叫:“二王子,可不能哭,你臉上的傷剛上了藥,沾了眼淚會發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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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關注衛昭的赫連濯方意識到,伊殷還在屋裏,他不想吓着他,更不希望他留下礙事,便吩咐乳母,把伊殷抱到前面院子去。
伊殷不肯走,扯着赫連濯的衣袖哀求道:“我不走,我要陪着爹爹。阿父,我不要走,我會乖乖的。”為了能夠留下來,伊殷重生之後,第一次喊了赫連濯。
赫連濯見兒子遍體鱗傷,又哭得可憐兮兮,一時心軟,便沉吟道:“阿殷,你不哭,我就不趕你走。”衛昭傷勢沉重,昏迷不醒,伊殷留在身邊,也許是件好事。
伊殷聞言立馬收住眼淚,生怕赫連濯出爾反爾,又改了主意。乳母擰了濕巾,輕輕幫伊殷把臉擦幹淨,又重新抹了藥,伊殷全不在意,一心只看着巫醫給衛昭治傷。
巫醫手腳靈便,很快就把衛昭的傷處理好了。只是大阏氏下手着實夠狠,衛昭痛得全身痙攣,也始終沒有醒過。
見巫醫開好方子,吩咐藥童下去煎藥,赫連濯問他,衛昭什麽時候能醒,伊殷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巫醫輕嘆口氣,猶豫道:“回大君的話,在下沒有把握,衛主子一定能醒過來。”
聽了巫醫的話,赫連濯和伊殷同時懵了,四道有如實質的銳利目光齊刷刷射向他,幾乎要在他身上打幾個洞。
巫醫不為所動,平靜地解釋道:“過去幾年,衛主子傷病不斷,體質大不如前。今日的鞭傷和烙傷本身并不致命,可地牢濕氣重,他失血過多,高燒不退,能不能醒來,真的不好說。”
赫連濯沉默了,片刻之後猛拍炕桌,厲聲道:“若是治不好衛昭,你就給他陪葬去。”他沒有辦法接受,衛昭會死這個結果。
伊殷不說話,冷眼看着赫連濯,面無表情。沖着巫醫發火有什麽用,大阏氏栽贓爹爹的時候,你做什麽去了,現在才來假惺惺,真是沒意思。
轉過頭看着衛昭,伊殷突發奇想,自己會不會到了一個和原來不一樣的世界,原先的衛昭,或許沒有這樣的經歷。
不多時,同命相憐的父子倆的湯藥都端來了,伊殷那份好辦,他都不用乳母哄,自己端起藥碗,咕嚕咕嚕就喝下去了。
衛昭就很麻煩了,侍女先是用勺子喂,但衛昭根本咽不下去,藥汁全都順着嘴角流走了。
赫連濯見喂藥不行,就讓她們硬灌,誰知還是不成,藥沒灌進去多少,倒讓衛昭咳得死去活來。
見此情形,巫醫的臉色也很難看了,衛昭的外傷并不致命,關鍵是體溫,降不下來是個大麻煩,而且他不是風寒風熱引起的發燒,體表降溫沒用,重點是消炎,喝不下去藥怎樣行。
伊殷見衆人一籌莫展,突然想起前世的某段經歷,也許那樣的法子,能起一點作用。
他端起衛昭的藥碗,喝了一大口含在嘴裏,然後對着衛昭的嘴,直接往裏渡。赫連濯被伊殷的行為驚到了,不過想想他的年紀,倒沒多說什麽。
伊殷的喂藥方法頗有些用,一大碗藥,好歹喂了三分之一進去,聊勝于無。
給衛昭喂了藥,乳母想讓伊殷躺下歇歇,他不願意,非要在炕上坐着,想要陪着衛昭。不過伊殷有傷在身,沒坐一會兒,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赫連濯翻了個白眼,沒等乳母動手,就把伊殷抱到衛昭身旁躺着。其他人看了他的行為,都覺得不可思議,紛紛裝作沒看到。
服藥以後,衛昭的體溫下降了些,晚些時候侍女們再次喂藥,也能自己吞咽了。
赫連濯直到巫醫宣布,衛昭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才離開了北苑,他吩咐衆人務必照顧好衛昭和伊殷。
伊殷一覺睡到天黑,醒來看到屋裏已經點起了油燈,他貼到衛昭的頸窩,感覺呼吸比早先更平穩了些,才微微松了口氣。
翌日午後,衛昭終于醒了,伊殷抱着他,泣不成聲。不管前路如何艱險,他們算是又熬過了一關。
就像巫醫說的那樣,衛昭的身體折損過甚,體質不複從前,傷勢恢複非常緩慢,伊殷的傷口都長好結疤了,他還軟綿綿地躺在炕上,一動就累得慌。
等到衛昭能夠下炕走動,已是三月春暖花開,伊殷的武功都要更上一層樓了。
經過大阏氏陷害那件事,赫連濯明白,衛昭不能再在宮裏了,大阏氏不會放過他,芙莉妲說不定也要利用他,她們早晚要了他的命。
赫連濯決定給衛昭換個地方住,跟宮裏沒有接觸的地方,大阏氏和芙莉妲鞭長莫及,自然傷不到他。
其實,赫連濯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可以保住衛昭,給他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就是最簡單的,俘虜算什麽,扶餘歷代的阏氏,多得是失敗部落被俘的公主。
但是衛昭跟那些人不一樣,他是大衍的皇子,是曾經帶兵打過扶餘的人,赫連濯對他不放心,他不能讓衛昭擁有任何屬于自己的力量,否則總有一天,他會自食惡果。
于是,他把衛昭放到了慶佳城外的一個小莊子。衛昭還在養傷期間,赫連濯就把地方選好了,只是衛昭重傷未愈,身體虛弱,才多拖了些時日。
赫連濯只是想要衛昭走,伊殷無所謂,不過他想跟着衛昭,他也沒反對,反正是個養不熟的兒子,不在宮裏長大也好,日後衛昭生了小兒子,他抱回宮裏撫養就是。
等到了莊子上,伊殷發現自己的記憶全部對上了,院子一樣,屋子一樣,裏面的擺設全都一樣,這個小莊子就是他上輩子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只有一點不同,就是衛昭的手腳,至今還是完好無損,不像以前,沒人扶着,他連屋子都出不了。
他們已經遠離了王宮,大阏氏再想下手就不容易了,那件事難道是赫連濯做的,可是為什麽呢,衛昭又是怎麽招惹他了。
伊殷左思右想,最後把原因定在了衛昭的逃亡上。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還有什麽可能,衛昭能把赫連濯激怒到那種程度。
也許,他該找個時機,和衛昭好好談談,只是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如何能夠說服對方相信呢,伊殷把自己為難住了。
罷了罷了,還是他把衛昭盯緊一點,至少弄清楚他的逃亡計劃是什麽樣的再說。
他都能重生了,衛昭的命數也未必就如從前,不能作繭自縛,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再者說,有可能衛昭本來沒事,就因為他的胡亂提醒,反而出了事,豈不是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