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陰影
迫于來自大阏氏和芙莉妲的雙重壓力——更準确地說,是迫于賀容陵和衛斯雷手中的兵力——赫連濯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定了衛昭的罪。
畢竟,芙莉妲是受害者,赫連濯必須對她有所交代,否則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對着衛斯雷一通哭訴,搞不好就要影響扶餘和鐵勒的關系,赫連濯冒不起這個險。
偏偏大阏氏膽大心細,手段幹淨利落,縱是赫連濯猜到了她才是真正的幕後真兇,一時之間卻沒有證據,可以定她的罪。
這般情形下,只要賀容陵的地位無可替代,赫連濯就不可能對大阏氏問罪,不然的話,扶餘七大部落,必定內亂。
真兇不能追責,人證物證俱全的衛昭便是最好的替罪羊。把事情算到衛昭頭上,赫連濯對芙莉妲有了說法,也不用得罪賀容部落。
只是赫連濯心底的怒火,早已燃燒到了極致,幾乎就要壓制不住。誠然,他是喜歡折磨衛昭,可那是他自己的事,別人要對衛昭出手,他是絕對不許的。
上次,大阏氏借着伊殷打傷裴迪的理由,抽了衛昭一頓,他就警告過她了,讓她不許再打衛昭的主意。
不但如此,赫連濯還把裴迪狠狠教訓了一頓,以多欺少,居然打不過比自己年幼的弟弟,不懂自我反省,勤加練習,反倒向母親告狀,真是丢人現眼。
之後一段時間,大阏氏忙于教育兒子,無心理會衛昭,赫連濯見她有所收斂,遂把心思挪開了,不再盯着後宮的瑣事。
豈料大阏氏隐忍多日,竟然悶聲出大招,打算一石二鳥,既除去衛昭這個心腹之患,又害得芙莉妲沒了腹中胎兒。
總有一天,他要搬開賀容家這塊絆腳石,赫連濯攥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盡顯。
曾幾何時,賀容陵和他麾下的金狼鐵騎,是赫連濯登上王位的最大依仗,兩家的關系,再是親密不過。
然而,共苦容易,同甘卻難,赫連濯成了大君,賀容家女兒當了大阏氏,賀容部落卻成了赫連濯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痛快。
衛昭“謀害王嗣”,按宮規該是死罪,但是赫連濯說了,大阏氏怎樣懲罰他都可以,就是必須把人留下一命。
大阏氏聞言氣得要命,她原以為,芙莉妲逼問得緊,赫連濯會忍痛舍棄衛昭,不就是個長得好看點的男人,有什麽好稀罕的,衛昭的身份,之于扶餘早就沒有意義了。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赫連濯還是想要保住衛昭,讓大阏氏始料未及,更讓她堅定了,必須除掉衛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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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赫連濯心裏,衛昭比她想象得更加重要。很明顯,芙莉妲也看到了這點,所以她明知衛昭不是真兇,仍然逼着赫連濯要為孩子報仇。
不得不說,在對付衛昭這件事上,兩個勢同水火的女人有着驚人的默契度。
如果衛昭就此死了,大阏氏不介意被赫連濯記恨,反正他也不會只恨她一個,扶餘的大君之位一向是由七部主君輪回,赫連濯離不開她的母家支持,不可能對她怎樣的。
但是赫連濯明确說了,不得傷及衛昭性命,大阏氏也不好公然違令,至少這一次,她不能叫衛昭死在自己手上。
大阏氏有火沒處撒,只能對着衛昭出氣,她命人取來在鹽水裏浸過的鞭子,淩空一甩,只聽“噼啪”一聲,鞭子重重砸在地上。
聽到這個聲音,地牢的守衛不禁渾身一顫,仿佛那狠厲的一鞭,是抽在自己身上。倒是被綁在十字架上的衛昭,面色如常,不見一絲波瀾。
“你不害怕?”大阏氏拎着鞭子,退後兩步,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衛昭。
衛昭勾了勾唇,平靜道:“怕有何用?”又不是他怕了,他們就能放過他了。
大阏氏氣極,再不多言,狠狠一鞭子抽了出去。
随着“啪”的一聲,衛昭胸膛上立即現出一條又長又深的血印子。
“唔……”衛昭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大阏氏仍不解氣,連着甩了七八鞭子,直到衛昭失去意識昏過去,方停了手。
讓人用水把衛昭撲醒,大阏氏冷笑道:“赫連濯,被你愛上的人,也不過如此。”她有些不解,自己當初是如何愛上赫連濯的,值得嗎。
聽到大阏氏的話,剛剛醒來的衛昭不禁失笑,赫連濯對他,怎麽可能是愛,這個可憐的女人,她似乎找錯對手了。
“你在得意什麽?”大阏氏秀眉微挑,露出倨傲的笑容,“赫連濯愛你又如何?在他的權勢面前,你什麽都不是!”
赫連濯不知道衛昭是無辜的嗎,他知道。可他得罪不起芙莉妲,也得罪不起她,所以終究如了她們的願,讓衛昭落到她的手上。
至于赫連濯要求的,留下衛昭性命,大阏氏只能保證,他從地牢出去的時候是活着的,而他以後能不能活下來,就不關她的事了。
思及于此,大阏氏的怒氣再度上揚,手中的鞭子抽得愈發狠厲。衛昭一旦承受不住,昏迷過去,就會被她叫人用冷水弄醒。
反複循環幾次,大阏氏的侍女提醒她,再打下去衛昭就要沒命了,大阏氏也打累了,便罷了手,但吩咐下去,不許找人給衛昭醫治。
地牢陰冷潮濕,衛昭全身濕透,只要赫連濯不記得及時來救人,多關幾日必死無疑,不過那就不與她相幹了。
衛昭突然被人帶走,原因是“謀害王嗣”,伊殷聞訊懵了。
怎麽可能?衛昭怎麽可能去做這種損己不利人的傻事?衛昭不争寵,他不争儲位,根本沒有必要好不好?
伊殷瞬間醒悟過來,衛昭是被人陷害的,只是他年幼力弱,被赫連濯吩咐乳母好生看顧,連北苑的大門都出不去,更不提要為衛昭做些什麽了。
伊殷從來沒像此刻這般,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衛昭的手腳就是因為這次的事情被廢的,他的重生,還有何意義。
衛昭并非軟弱矯情的性子,若非手腳被廢,再無逃脫的可能,他絕不會變成伊殷記憶中頹然絕望的模樣。
伊殷害怕那樣的衛昭,他不要他變成那樣。把自己在屋裏關了半天,伊殷終于坐不住了,他避開乳母和侍女的視線,偷偷翻牆出了北苑。
其實,伊殷心裏很清楚,不要說是現在的他,就是前世武功大成的他,想要只憑個人之力,就把衛昭從大阏氏那裏救出來,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伊殷小心翼翼地避開宮中的侍衛和侍女,慢慢朝着中殿的方向前進。
豈料冤家路窄,他還沒到目的地,就遇到了“死對頭”。
裴迪牽着條比他還高的黑色猛犬,守在伊殷的必經之路上。
見到伊殷,裴迪笑得恣意盎然:“小雜種,你來得正好,倒省了我找你的工夫。”
前次挨打之後,裴迪一直想找伊殷報仇,但是赫連濯痛罵他一頓,大阏氏也把他拘着,他壓根兒沒有出門的機會。
而且,有人幫忙還被弟弟打了這種事,裴迪自己也覺丢人,遂耐下性子,好生跟着大阏氏請來的師傅練了幾個月的功夫。
今日,大阏氏不在宮裏,裴迪趁機溜出來,還帶着從小養大的“黑剎”,打算一雪前恥。
看着那條高大威猛、皮毛光滑的黑色猛犬,伊殷心裏毛毛的,猛地打了個冷戰,尤其是那黑犬,還沖着他龇牙咧嘴。
伊殷歷來是怕狗的,別說這樣的大型犬,就是小小的寵物犬,他見了也會下意識地躲開,更談不上喜愛了。
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君華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的君華就抱着一條雪白的哈巴犬。
君華似乎很喜歡他,搖搖晃晃跑到他的面前,甜甜叫着他的名字,還把懷裏的小狗給他玩。
伊殷并不讨厭君華,哪怕這個與衛夙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占據了皇帝全部的寵愛,便是衛陽,對年幼的君華也只有羨慕的份。
君華那時很小,能被他抱住的狗兒自然更小,按理說是不可能吓到人的。
只可惜,伊殷對犬類的恐懼,是發自本能的。
小奶狗細聲細氣汪了兩聲,伊殷有些慌了,下意識伸手一推。
君華年幼,且右腿有疾,被比他年長五歲的伊殷突然推了下,如何站得住,立時跌倒在地。
“嗚嗚……”這是君華在哭,看向伊殷的眼神無比委屈,讓他頓生愧疚之情,卻不知該說什麽。
“汪汪……”哈巴犬也在湊熱鬧,叫得伊殷心煩意亂,甚至沒有想到先把君華扶起來。
附近的宮女聞聲而來,有人安撫君華,有人逗弄小狗,就是沒人在意,傻傻站在旁邊的伊殷。
衛夙素來疼愛君華,得知了這件事對伊殷很不滿,而君華,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也沒再來找過伊殷玩耍。
如今,赫然看到裴迪和他牽着的黑色猛犬,伊殷恍然大悟,原來他怕狗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時候被裴迪吓出來的。
“你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被我的黑剎吓破膽了?”見伊殷久久不語,裴迪得意地挑釁道:“小雜種,今天讓你看看我的厲害!黑剎,給我上!”
伊殷握緊拳頭,傲然道:“來就來!誰怕你!”既然是童年陰影,他就必須克服,不能兩輩子都陷在裏面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