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陷害
回到北苑,伊殷心裏的不安更深了,雖說芙莉妲摔倒這件事跟衛昭完全不相幹,可大阏氏讓他們出席除夕大宴,真的沒有別的目的嗎,伊殷很懷疑。
衛昭也是神情索然,若有所思的模樣,看得出來是有所擔心。只可惜,他們身在砧板上,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見伊殷眼也不眨盯着自己看,衛昭抱住他,低聲道:“阿殷,再給我一點時間,很快就好。”他的聲音很低,與其說是說給伊殷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可伊殷聽了他的話,仍然愣住了,衛昭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他已經有了好的逃亡計劃。伊殷很好奇,但他不敢問,這不是他如今這個年齡能夠說出來的話。
好奇之外,更多的卻是擔心,導致衛昭觸怒赫連濯,并挑斷他手筋腳筋的事由,會不會就是這次失敗的逃亡。
伊殷很想提醒衛昭,可他根本記不得前世的這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且他也不知道,要怎樣對他衛昭說,他是重生而來的,衛昭會相信嗎,會不會以為他中邪了。
衛昭并不指望伊殷對他先前的話做出回應,接着道:“阿殷,宮裏今晚有事,我們就不放鞭炮了,早點睡覺好不好?爹爹給你講故事。”
伊殷點了點頭,并無異議,再說是除夕夜,若是芙莉妲的孩子保不住,他們卻在這邊放鞭炮,不是往赫連濯的手裏遞把柄是什麽,衛昭能記得安慰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自從上次衛昭生病,伊殷卷了鋪蓋過來陪他,除非是赫連濯來此過夜,否則父子兩人,都是鑽一個被窩的,只是講故事什麽的,那是從來沒有過。
洗漱完畢在炕上躺下,衛昭真的給伊殷講起了故事,然後伊殷不得不感嘆,幸虧他是重生的,不然聽衛昭講故事,能被他無聊死。
衛昭給伊殷講的,是大衍皇朝的開國史,從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到舉國敬仰的孝烈高皇後,再到戰無不勝的開國四王,平親王衛商,靜親王衛微,永安王姜不疑,長寧王姬源。
衛昭講的這些,伊殷都是知道的,畢竟他在大衍生活的時間,比在扶餘更長。
但是他對故事裏的那些人,并無特殊感覺,他們對他而言,實在太遙遠了。
衛昭則不然,對他來說,那些人不僅是先祖,更是憧憬和渴望成為的目标,伊殷沒有錯過,衛昭提到姬源時,明亮到異常的雙眸。
伊殷猛然醒悟到,大衍之于他和衛昭,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在他心中,大衍不過是待過的一個國家,而不是他的國家,跟扶餘毫無二致,他沒有國,也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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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從軍,也不過是為了衛陽,為了他給予的些許溫情。
然而在衛昭心目中,大衍是至高無上的,是值得他九死不悔,為之付出一切的。
衛昭講到昭陽侯六擊鐵勒時,伊殷終于支撐不住,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伊殷醒來神清氣爽,卻見窗外天光大亮,還以為是自己睡過了頭,看了沙漏才知道,時間并不晚,只是昨夜又下了雪,因而到處白茫茫的一片。
伊殷翻身坐起,剛披上襖子就發現枕頭旁邊放着一個紅色錦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衛昭給自己的紅包,驚喜地拿了起來,立刻拆開。
錦囊裏放着個冰雕娃娃,圓頭圓腦,憨态可掬,伊殷不好意思承認,衛昭是以自己為原型,雕了這個娃娃,可是這個新年禮物,他真是太喜歡了。
伊殷拿着娃娃耍了許久,直到見它有融化的趨勢,才趕緊放到屋外,讓它重新凍結實。
和驚喜的伊殷比起來,赫連濯的這個新年,過得就很苦逼了。
正月初一,是扶餘人祭天的日子,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可赫連濯倒好,開年第一天就沒了兒子。
昨日夜裏,芙莉妲在回宮的路上不慎摔倒,動了胎氣。赫連濯不敢耽擱,當即宣了巫醫看診,才不管吉利不吉利的。
可惜忙活了半夜,孩子仍是沒有保住,巫醫告訴赫連濯,那是個已經成型的男胎。
芙莉妲醒來得知兒子沒了,傷心欲絕,扯着赫連濯的衣袖哭訴道:“大君,你一定會為臣妾讨回公道的,是不是?大君,大君……”
赫連濯扣住芙莉妲的手腕,溫言道:“阿莉,你別哭,巫醫說你身子虛弱,需要多多調養,千萬不可激動。”
芙莉妲聞言撲倒在赫連濯懷中,哭得更加厲害:“有身以來,臣妾一直小心謹慎,不該吃的不吃,不該碰的不碰,可是昨夜……有人在臣妾回宮的路上灑了水……”
北地寒冷,滴水成冰,普通人走在冰面上尚且走不穩,何況身懷六甲的孕婦,灑水之人用心之險惡,由此可見一斑。
芙莉妲身旁固然有侍女跟随,可都是走在她的身側,誰也不可能走在她的前面,因而見她滑倒,衆人都是手忙腳亂,結果誰也沒有扶住,只能眼睜睜看她摔下去。
赫連濯原以為,此事乃是意外,還要責罰芙莉妲身邊伺候的人,此時聽她一說,眼神頓時變得陰狠,後宮争寵也就罷了,竟敢傷及王嗣,簡直就是找死。
見赫連濯沉默不語,芙莉妲不依不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君若是不能查出元兇,還臣妾和王兒一個公道,臣妾留在宮裏,還有什麽意思,不如回家投靠父兄……”
換成其他人,包括大阏氏,敢用回娘家威脅赫連濯,那是找死,不過芙莉妲的話,她有這個底氣,誰讓她是衛斯雷最心愛的小女兒呢。
赫連濯哪裏敢讓芙莉妲卷包袱回娘家,鐵勒再是被大衍打殘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對付扶餘是不成問題的,扶餘跟鐵勒對上,絕對的兩敗俱傷。
再說他們的烏蘇大草原還在鐵勒人手上呢,赫連濯忙答應道:“阿莉,你放心,此事我一定會查,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定會還你和王兒一個公道。”
芙莉妲見目的達到了,也軟下語氣,柔聲道:“既然大君這樣說了,臣妾就相信大君……”她話未說完,就軟軟倒下,失去了意識。
赫連濯趕緊又傳巫醫,巫醫診斷後搖頭道:“左夫人剛剛滑胎,身體極為虛弱,需要安心靜養,否則的話……”
“否則什麽?你把話說清楚。”赫連濯冷喝道,眉眼之間,寒意十足。
巫醫擡眼看着赫連濯,緩緩道:“左夫人的身體必須仔細調養,否則很有可能留下病根,日後再難生育。”
赫連濯神色更冷,沉聲道:“你好生看顧左夫人,務必把她治好,并把這番話告訴她。”芙莉妲不是任性之人,今日不過是傷心太過,她不會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巫醫應聲而退,為芙莉妲下方開藥。赫連濯坐在炕沿上,眸色暗沉,他想起伊殷出世時,他也是這樣對他說的。
他不過就是想要一個長得像衛昭,且讓他信得過的兒子,怎麽就那麽難呢。
派人調查之前,赫連濯想當然地以為,此事定是大阏氏所為,只有她,才會對芙莉妲的兒子如此忌憚。
不想調查結果出來,卻并非如此。芙莉妲之所以會摔倒,原因有兩個,灑在地上的水只是一方面,還有就是她的鞋底,被人做了手腳。
下手的人也查到了,往地上灑水的,是個在廚房打雜的婆子,雖然她明明門口就可以倒水卻不倒,偏要繞上大半個圈子,把水倒在芙莉妲回宮的必經之路上,理由怎麽也說不過去。
不等有人追問,那個婆子就抹脖子死了,讓人無從追尋幕後真兇是誰。
在芙莉妲鞋底動手腳的,更是叫人意外,竟是那天跟着衛昭赴宴的侍女,可問題是,包括伊殷的乳母在內,北苑的人,衛昭誰也不可能指使得動。
有了婆子的前車之鑒,赫連濯把人看得緊,這個侍女也沒勇氣自裁,就老實交代了,是衛昭吩咐她這樣做的。
冬日雪深,為防止靴子打濕,扶餘人有在外面穿木屐的習慣。木屐底部是方正的,踩在地上很穩當,可芙莉妲的木屐,卻被人磨得有些圓滑,踩到冰面上,不滑倒才奇怪。
赫連濯頓時怒了,他知道,事情不是衛昭做的,他沒必要,就是他只有伊殷一個兒子,大君之位也不可能是他的。
他到現在才明白,為何那天大阏氏會建議他,讓衛昭也來出席除夕大宴,原是為了好陷害他。
赫連濯想到的,芙莉妲自然也想到了,可大阏氏出身扶餘第二大的賀容部落,她的兄長賀容陵握着扶餘一半的兵力,沒有确鑿證據,赫連濯不能拿她怎樣。
灑水的婆子自盡了,誰都知道她是被人指使,可惜死無對證;另外那個侍女指認了衛昭,而她本身,也是北苑的人,料想沒有翻供的可能。
與其強行指責大阏氏,倒不如将計就計,順着她的想法把事情推到衛昭身上。
芙莉妲看得出來,赫連濯對衛昭跟其他人不一樣,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這一點,而且她也知道,自己長得很像衛昭。
真把衛昭弄死了,赫連濯能恨大阏氏一輩子,屆時她再扇扇風,點點火,都不用自己動手,赫連濯就能幫她把大阏氏廢掉。
只有這樣,她的兒子才有順理成章上位的可能,芙莉妲抿緊雙唇,暗自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