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宴
除夕之夜,宮裏慣例要設大宴,包括赫連部落在內,七部主君都要攜家眷赴宴。
扶餘不像大衍,沒有男女分席的規矩,除大阏氏外,高位嫔妃皆可出席。不過,赫連濯對後宮一向不熱衷,除了大阏氏和左夫人芙莉妲,皆是普通姬妾,再無高位嫔妃。
衛昭無名無分,自然是沒有資格出席的,何況赫連濯也沒要求,大阏氏更不想看了他添堵,所以從來沒有去過。
今日,料想赫連濯不會有空過來,衛昭和伊殷窩在屋裏,打算清清靜靜過個年。
無論哪一世,伊殷對過年都是興致缺乏,再熱鬧也是別人的,與他有何相關。
的确,前世在莊子的時候,宮中的喜慶與他無關也就罷了,便是衛昭,對他也是不理不睬,一個人還有什麽過節的興頭。
後來回了渝京,更是人人把他當做外人,明明是皇帝的親孫子,卻上不了玉碟,也沒資格參加太廟祭祀。
搞得伊殷很茫然,他到底算是哪國人,扶餘也好,大衍也罷,誰都不肯承認他。
因是過年,衛昭免了伊殷半個月的功課,想讓他好好玩玩,以前他在宮學讀書的時候,過年也是要放假的。
不料伊殷根本沒有那個念頭,每天照樣練功,只是把背書的時間換成了發呆。
衛昭見狀很是不解,像伊殷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都是很貪玩的嗎,想想他的侄兒和外甥,哪個不是如此。
怎麽伊殷就這樣老實呢,是因為他和赫連濯的關系嗎?可是他記得,伊殷原先也愛跑出去玩的,翻牆、爬樹、掏鳥窩,淘氣着呢……
衛昭思來想去,把原因算到了大阏氏頭上,估計是伊殷打了裴迪,結果惹來大阏氏算賬,把他給吓着了,所以不敢亂跑了。
就是從那時開始,伊殷重新對他變得親昵起來,練武也很認真,根本不用監督,有種突然間長大了的感覺。
想到這裏,衛昭既欣慰又心酸,不到四歲的小娃娃,就該是被人寵着的,整天無憂無慮才好。想他四歲的時候,頑皮地能把大衍的皇宮翻過來,父皇母後還不是由着他,哥哥姐姐也都讓着他,哪裏會去顧忌別人的心思和想法,可是伊殷,卻被逼得這樣早熟,這樣小心翼翼,讓人看了就很心疼。
于是,衛昭抱起趴在炕上發愣的兒子,柔聲問道:“阿殷,你要不要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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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什麽?”伊殷回頭,詫異地看着衛昭,滿眼寫着難以置信。
重生之初,伊殷選擇親近衛昭,是因為他沒得選。至少,衛昭是不會害他的,不管什麽時候,他最多就是不肯接受他。伊殷從來不敢妄想,他們會像真正的父子那樣親密無間。
衛昭被兒子的眼神刺痛了,愣了一瞬方道:“你想玩什麽?堆雪人?打雪仗?還是放鞭炮?”
伊殷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沒興趣一個人在雪地裏滾來滾去,而且他現在的年齡,能自己放鞭炮嗎,衛昭的心,是不是太大了。
他想了想,歪着腦袋道:“我自己不好玩,爹爹陪我嗎?”衛昭多半是不肯的,這樣他也不用出門了,外面好冷的,還是屋裏暖和。
誰知衛昭毫不猶豫就點了頭:“爹爹當然陪你。”伊殷沒有玩伴,他再不陪他,豈不是很可憐。
伊殷頓時被吓傻了,醒過神來就要拉着衛昭往門外跑。衛昭居然要陪他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那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剛跑了沒兩步,伊殷就被衛昭拉住了,無奈道:“阿殷,不要急,先換了衣服再出門。”
伊殷樂得呵呵直笑,被乳母和侍女裹成了小圓球也不自知。他真心覺得,這是他有記憶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個年了。
小圓球手短腳短,在雪地裏走路都不利落,沒等衛昭動手,就自己絆了個大跟頭,滾到地上爬不起來,還是衛昭把他拎起來的。
所以計劃中的雪仗沒能打成,父子兩個在院子裏堆起了雪人,伊殷一邊幫着衛昭滾雪球,一邊招呼侍女,要她們去拿黑炭,還有胡蘿蔔。
地上雪厚,一大一小兩個雪人很快就堆了起來,伊殷親手給雪人插上黑炭做的眼睛和胡蘿蔔做的嘴巴,然後指着大雪人對衛昭說:“爹爹,那個是你。”
衛昭拍拍身上掉落的雪花,抱起伊殷,又見他指着小雪人說:“這個是我,我和爹爹在一起。”
其實,那兩個雪人堆得并不精致,就是大小不同的兩個雪球摞在一起,再插上眼睛、嘴巴就好了,可伊殷看了,喜歡地不得了,那是衛昭親自幫他堆的。
“阿殷,還要放鞭炮嗎?”衛昭記得,這是大部分男孩子都喜歡的玩意,他小時候,用來吓過不少小公主、小郡主呢。
伊殷摸摸衛昭的手,搖頭道:“爹爹,我們回屋吧,鞭炮晚上再放。”衛昭的手好冷,再不進屋暖暖身子,只怕是要生病的。
衛昭也怕伊殷着涼,就抱着他回去了,兩人換了衣服,上了炕,圍着炭盆說話。
炭盆裏埋着紅薯,香味兒不時飄出,衛昭見伊殷不時吸吸鼻子,就摸出一個來,一邊暖手,一邊掰開喂他。
就在兩人其樂融融之時,大阏氏派人傳話,說要他們做好準備,出席晚上的除夕大宴。
衛昭愕然,伊殷也很奇怪,因為衛昭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在那樣的場合出現,伊殷倒是可以,不過乳母帶着去就行了。
衛昭原想推脫,誰知來人又說,這是大君的意思,必須遵守,不得有誤。
傳話的人走了,伊殷問衛昭:“爹爹,可不可以不去,我不想去。”事出反常,他怕衛昭出事,偏偏他又想不起來,衛昭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的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件事不會發生地太晚,最遲不會超過他五歲,還有可能更早。
因為那以後的事情,伊殷開始有記憶了,可他愣是記不得,前世衛昭手腳未廢時的情形,可見事情發生在他年齡甚幼的時候。
衛昭搖了搖頭,輕聲道:“阿殷,不行的,我們必須去。”他是赫連濯的禁脔,有什麽資格違抗他的命令,目前情況下,不激怒赫連濯對他們是更好的選擇。
衛昭說話時,眼中閃過伊殷看不懂的光芒,除了折辱他,折辱大衍,赫連濯還能做什麽,既然躲不掉,就只能去面對。
伊殷不再開口,只是伸出手,覆在衛昭的手背上。明知是鴻門宴,還不能不去,感覺太不好了。
晚些時候,衛昭按時帶着伊殷到了舉行大宴的王宮主殿,他一出現,周圍就是各種指指點點,有些是看不起他的,更多卻是憤憤不平,當年死在衛昭手上的扶餘将士,可不是小數目。
衛昭面無表情,權當沒聽見。伊殷聽不下去,狠狠瞪着那些人,背後罵他“雜種”的人很多,但是當着面,卻沒有人敢,因此倒也沒有更加過激的行為出現。
大阏氏看衛昭一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今天卻有些不同,不但沒有當衆給人難堪,還把他們父子的位置安排地很靠前,就在芙莉妲的旁邊。
好在赫連濯的後宮只有大阏氏和芙莉妲出席大宴,衛昭排在她們之後,雖然有點奇怪,倒也不能算錯,只是大阏氏無事獻殷勤,讓伊殷感覺心驚膽戰,只怕其中有詐。
再說芙莉妲,那也不是個簡單的。伊殷記得很清楚,太平十年,他随大将軍霍東君光複幽州,赫連濯戰敗身亡,王儲洛伽繼位。那個洛伽,就是芙莉妲的兒子,由此可見她的本事。
坐在芙莉妲身旁,伊殷很難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她,誰知看過以後,他驚呆了。
誰能告訴他,為何芙莉妲長得那樣像衛昭,說他們是兄弟姐妹,絕對有人相信,伊殷簡直是目瞪口呆。
再一細想,伊殷緩過神來,芙莉妲和衛昭,還真是有血緣關系的。芙莉妲是鐵勒可汗衛斯雷的女兒,而衛斯雷,卻是新安長公主的兒子。
新安長公主是衛夙的胞姐,衛昭的嫡親姑母,顯德九年和親鐵勒,她的孫女和侄子相貌有雷同之處,也不是說不通。
當然,芙莉妲和衛昭的氣質完全不同,衣着打扮更是迥異,不是對他們很熟悉的人,或者是就近觀察,很難看出他們的相似之處。
其他人看得出看不出不重要,伊殷相信赫連濯是看得出來的,可是這樣的話,他腦子不亂套嗎,伊殷無聊至極,思緒飄得也沒譜了。
席間,衛昭和伊殷努力把自己當成背景板,而赫連濯和大阏氏,也沒刻意專注他們,一切尚算順利。
酒過三巡,芙莉妲推說身體不适,要回宮休息。她是孕婦,大阏氏也不好阻攔,虎着臉同意了,只是那個臉色,在座的人都能看出不好看。
赫連濯不理大阏氏,反而拿着酒杯走到衛昭面前,讓他陪他喝酒,氣得大阏氏的臉更黑了。伊殷不禁腹诽,赫連濯絕對是故意的,好讓衛昭的日子更不好過。
所幸赫連濯沒出其他幺蛾子,衛昭陪他喝了一杯就回到主位去了。
不久傳來消息,說是芙莉妲在雪地裏滑到了,赫連濯聞訊大驚,扔下酒杯就趕過去了,大阏氏跺了跺腳,也跟了過去。
大君和大阏氏都走了,六部主君也很識趣,紛紛就告辭了。扶餘和鐵勒的關系還在蜜月期,鐵勒的公主出事可不好交待。衛昭見酒席散了,也帶着伊殷回了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