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開時,見花不見葉(九)
第二天早朝時間,彗星穿上最隆重的王子服,拿着琵琶,和忠義一起趕到和政殿,趙容真和章玮已經帶着一萬名新兵在和政殿前面的空地上列隊站好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算是大喜之日,天空也是萬裏無雲,吹來的春風也是暖暖的,韓慶站在和政殿前,給趙容真、章玮和新兵們講一些鼓勵的話,然後有人介紹彗星演奏琵琶曲。
彗星坐到和政殿前,最靠近士兵的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趙容真,然後把注意力專注到琴上,雖然彗星那一身紅衣依然耀眼,但挂在腰間的綠松石在紅色的布料中顯眼得很,趙容真不自覺地攥緊了自己腰間的錦囊。
當彗星有力的《十面埋伏》在廣場上空盤旋的時候,趙容真覺得那好像是一場戰役上沖鋒的號角,在皇宮的上空和每個角落激蕩着,以至于隊伍已經離開皇宮好遠了,彗星的琴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等章玮命令大隊在小溪邊停下,暫時休息的時候,趙容真才發覺手中的錦囊已經浸上了自己的汗水。
“哥,你這一路都沒說話,怎麽了?”趙容真和章玮下了馬,坐在一塊離隊伍有點遠的大石頭上,章玮注意到離開皇宮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趙容真一直都好像出神地思考着什麽。
趙容真撿起地上的樹枝,在地上亂畫着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挑眼看了一眼章玮,雖然只是春天的陽光,但接近正午的陽光還是曬得趙容真有點睜不開眼睛,“你對彗星殿下怎麽看?”醞釀了一會兒,趙容真才抛出這個問題。
章玮見趙容真态度認真,就想了一下,“雖然從面相上來看,他是有點冷冷的人,可能跟外界傳說也有關系,平時也深入簡出的,但如果認真交往的話,其實也可以算作讓人溫暖的‘哥哥’。”章玮扁扁嘴,然後點了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答案,趙容真看着章玮可愛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笑什麽?”章玮奇怪地看向趙容真,剛剛還一臉嚴肅的樣子,現在卻笑得很開,趙容真笑着搖了搖頭,“你怎麽看他?”章玮無視趙容真的笑容,反問他。
“大少爺,二少爺,該走了,午時了,未時前我們要趕到營地開營,午飯後有時間的話,還要訓練呢,別耽誤時間了。”趙容真剛想說點什麽,寶勤就跑過來提醒兩個人,趙容真站起身,擡頭看了看太陽,擡手擋了擋陽光,然後低下頭。
“走吧。”趙容真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走了,章玮無奈地看着一眼那個離開的背影,只能慢騰騰地站起來,跟着寶勤向大部隊走去。
要問我怎麽看彗星?我還真有點不知道……
快未時的時候,趙容真和章玮帶着新兵到了早就搭建好的訓練營,訓練營依山傍水,是被一圈栅欄圍起來的4畝多地中,大門口有大概十米高的瞭望臺,日夜會有人在上面值班,以便觀察是否會有陌生人進來,也是為了防止有別國的軍隊來偷襲或偷窺他們的訓練模式和進度,新兵們平時會住在靠近一條三米多款的河旁邊的一個個軍帳中,因為還是春天,河床裏并沒有多少水,從上游只流下來細細的水流,想必是山上的雪化的水,河裏面的石頭大部分還裸露在外面。
在軍帳的中間,有一個稍微大一點的軍帳,趙容真、章玮和寶勤會住在裏面,平時一些關于訓練的會議也會在裏面開。
軍帳前面的一整片空地就是趙容真他們平時練兵用的地方,空地旁邊還散落着一些用來做力量練習的用具。
溪水後面是一片樹林,有風的時候,樹葉就被刮得“唰唰”響,趙容真站在溪水邊,看着對面的樹林,那陣陣風好像吹來了陣陣莫名的香氣,好像……彗星身上的香氣。這讓趙容真驚訝不已,章玮這時走過來,拍拍趙容真的肩膀。
“哥,看什麽呢?現在那邊還光禿禿的,什麽都有沒有。”章玮見趙容真在這裏站了半天了,也想過來看看這對面有什麽,可是除了一排排的樹,什麽都有沒有,只有一堆雜草。
“你……聞到什麽花香了麽?”趙容真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嗅覺除了什麽問題,于是就問起旁邊的章玮,章玮卻白了他一眼。
“對面連花的影子都沒有,哪裏來的花香?從出了宮就不對勁,不知道又中了什麽邪……趕緊進賬收拾一下吧,我可不幫你收拾你的東西。”章玮懶得理趙容真,就先走了,趙容真又仔細聞了聞,空氣中好像又沒有了剛剛的香氣,但是……他明明就聞到了啊。
趙容真自己也摸不到頭腦,只能惺惺地轉身去了自己的軍帳。
新兵們按照之前已經排好的順序進入自己的軍帳整理自己的東西,随軍來的四個大廚在營地後面升起了4個火堆開始做飯,因為是春天,山上已經有些冬眠的小動物蘇醒過來,但為了夏天時能吃到肥一點的肉,大廚們還是選擇做帶來的食物。
午飯後,太陽其實都開始往西沉了,因為幾乎趕了一天的路,趙容真決定取消了下午的訓練,午飯很豐盛,晚飯就會簡單點,新兵們今天可以自由活動,但如果離開營地的話,要向自己的隊長報告,并且在天黑前回來。
午飯後,趙容真和章玮到營地外附近轉轉,看看周圍的環境,營地門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個不高的小山丘,兩個人翻過山丘,卻發現這山丘後面有一片空地,如果夏天到來的話,上面應該會長滿青草。
“如果夏天這裏長出整片草地的話,我們可以和士兵們在這裏踢蹴鞠了。”章玮看見這片空地很是歡喜,忍不住想象夏天來臨時的樣子,趙容真卻白了他一眼。
“您老人家是來練兵,還是來度假的?”
“當然是練兵的,但也總不能一直枯燥的練啊,在訓練之後,放松一下還是有助于訓練的。”章玮振振有詞,趙容真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轉身回營,“哥,不……大将軍,您說可以麽?”章玮也跟着轉身,跟上趙容真的步伐。
“那就不要做我的副将,就命你做‘娛樂專員’好了。”
“那怎麽行?你要是少了我這個副将可怎麽行呢?你可別忘了,我們是‘最佳兄弟’……”
“你又不是我親弟弟,誰跟你是‘最佳兄弟’……”
“你說不是就不是麽?到哪裏我都是你‘親弟弟’……”
萬裏無雲的天空被陽光映得瓦藍瓦藍的,春風也徐徐吹來,山谷裏滿是兄弟倆的玩笑聲,和新兵們充滿希望的笑聲,盡管這山裏還沒有新綠在生長,但草長莺飛花滿山的那一天不遠了。
冬天過去了,春天還會遠麽?
轉眼間,新兵已經訓練一個月了,今年春天的腳步似乎特別快,在趙容真他們走後不久,宮裏的積雪都融化了,明清宮裏的假山下,也冒出一點點綠色的苗頭,彗星和忠義已經換上了薄一點的衣服,在一個明媚,溫度還怡人的的日子裏,侍女們給明清宮的每個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清掃完後,每個角落似乎都飄着清新的味道。
不過自從趙容真走後,彗星就失落了好久,有的時候會看着書房裏的象棋發呆,眼前總是呈現出兩個人下棋時的情景,在趙容真離開後,他和忠義也玩過兩次,可總也找不到和趙容真玩時的心情,在侍女打掃屋子的時候,索性讓她們擦幹淨收拾起來。
彗星在明清宮裏轉來轉去,覺得這裏還是以前的明清宮,還是像以前一樣安安靜靜的,但好像缺了點重要的什麽,讓彗星心裏總不是滋味,就連彈琴也打不起精神。
“也不知道趙容真訓練的新兵到哪一步了……”一日,午飯後,彗星坐在院子裏的涼亭裏,看着晴朗的天空,無意識地念叨了一句,卻吸引了旁邊的忠義的注意力。
“趙将軍精通武藝,章将軍也靈巧聰慧,兩個人應該進展順利吧。”忠義最近最近總覺得彗星總是沒精神,好像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趙容真還在時的笑容也不見了,就只能這樣安慰他。
彗星回頭看向身後的忠義,輕輕地彎起嘴角,“果然不管到什麽時候,也只有忠義你會陪着我。”
“……這是忠義的本分。”忠義微微低下頭,卻也微微笑起來。
彗星很多時候都會想,如果當初自己在生日宴上回絕了父皇的好意,是不是今天在這個冷清的明清宮裏會更寂寞。也是有了忠義的陪伴,讓彗星覺得這世界上除了韓慶之外,還會在父皇離開這個世界後,給他一點點心靈上的溫暖。
正當彗星還想再說點什麽的時候,韓慶的身影出現在兩個人面前,忠義向韓慶行禮後,習慣地離開去準備茶具,涼亭裏一時間只剩下兄弟兩人,韓慶從懷裏掏出一封還沒開封的信,交給彗星,彗星有點驚訝,看了看信封,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彗星殿下 收”,但沒有署寫信人的名字。
“一會兒再看吧,我有事跟你商量。”彗星隐約覺得這信跟趙容真有關,正想要打開的時候,韓慶卻笑眯眯地看着彗星,阻止了彗星,彗星只能暫時放下期待,把信放在一邊,忠義也端上了剛燒好的熱水和茶,“忠義也坐。”韓慶拍拍身邊的座位,忠義向韓慶鞠了個躬,然後坐在旁邊,“準确的說,應該有兩件事情,一件跟你有關,一件跟忠義有關,”韓慶故意停下來,賣個關子,彗星雖然一邊泡茶,但注意力也在他身上,忠義則認真地看着韓慶,韓慶看向彗星,“這第一件跟你有關的,是一些大臣們的子女想學琵琶,這普天下都知道,在國內,你的琵琶是彈得最好的,所以都想拜你為師,他們托我問問你可以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想把孩子送進宮學琴,當然不是在你這裏,我會另找地方,你看……”韓慶一直看着彗星的表情,剛剛還有所期待,在他說出事情以後,略微變得暗淡起來。
“都只是孩子麽?”彗星想了想問,韓慶用力地點點頭。
“都是孩子,從5歲到12歲不等,但都是孩子,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回絕他們,也不是一定要答應的。”韓慶就是知道彗星的性格,因為都是孩子,所以他才跟彗星說,孩子的世界比成人的世界簡單得多,彗星也不會有壓力,再加上彗星一直在政治上沒有什麽作為,韓慶怕那些大臣說彗星的閑話,所以大臣們的請求,韓慶就試着過來問問。
彗星把三個人的茶杯倒滿後,放下茶壺想了想,“……好啊,反正都是孩子,我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要做。”彗星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便應下來,其實,他是覺得這明清宮好像少了趙容真變得空蕩蕩的,他不想讓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一直在他身邊圍繞着,或許做點事情也好。
韓慶滿意地笑笑,“謝謝你。”韓慶拍拍彗星的肩膀,然後把目光移到忠義身上,“你們也知道,內衛軍的統領李大人前一段時間告老還鄉了,內衛軍統領的位置一直空着,我想讓忠義去試試那位置,畢竟他在宮中生活這麽多年,對宮裏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宮中的安全也是責任重大,忠義也是值得我們信任的人,你說……可以麽?”韓慶雖然在說忠義的事,但一直看着彗星,彗星卻“噗”地笑出來,忠義也有點驚慌地看向彗星,他從來都沒想過會在宮裏謀個一官半職的,他只想當彗星的“伴讀”而已。
“你是在跟我要人麽?”
“……對,就算是我跟你要人吧。”韓慶也笑出來,兩個人又同時看向忠義,忠義有點驚慌地看了看兩個人,然後站起來,兩手在胸前抱拳,低下頭。
“忠義有什麽能力呢,宮中的安全是大事,我怕我……皇上還是另選賢能,如果忠義輔助,忠義定當盡力,但統領就……”
“皇兄跟你說,就是完全信任你嘛,你就試試吧,別辜負了皇兄的好意了,如果我開始教孩子們彈琴,也不會天天都呆在明清宮,你自己也不是沒意思嘛,反正你還是會回明清宮住,也不算離開宮裏。”彗星勸着忠義,他只是一時間想到忠義遲早有一天是要離開自己謀個差事的,內衛軍的統領是個不低的職位,彗星只是想如果就此讓忠義離開自己,也是個機會。
不是不喜歡忠義在自己身邊,只是彗星覺得,自己在這個宮裏的時間不會太長了,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這種感覺,但他總是這麽覺得。
總是跟在沒有什麽大志的自己身邊,忠義是沒有出路的,該是給忠義一條光明的路的時候了。
忠義看着彗星鼓勵的笑容,和韓慶期待的眼神,縱使不願意應承這個差事,但還是屈服下來,“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謝皇上,謝殿下。”忠義雙膝跪下,給兩個人磕了個頭。
韓慶晚飯後才走的,飯後,依舊是忠義送韓慶回去,一盞茶的時間後,彗星拿着韓慶帶來的信去了書房,他定定地看了看信封,然後慢慢地打開,抽出裏面有點厚的信紙,陌生的文字進入自己的眼簾:
彗星殿下,
是臣趙容真。
很驚訝收到我的信吧,剛剛給皇上寫完介紹練兵的情況,就想起來給您也寫封信的。
這段時間還過得好麽?身體還好麽?
兵營在一條小溪旁邊,旁邊還有山,離兵營不遠的一個山丘後面是一片空地,上面已經開始有新發芽的草長出來,等草再高一點的時候,我和章玮商量着可以在上面踢蹴鞠,溪水裏的水也慢慢多了,到夏天的時候,可能就有魚了。軍營後面是一片森林,風一吹過,有的時候就會有一陣陣奇異的花香,或許您會奇怪,現在的天氣,怎麽會有花香?但是真的,有的時候會有花香飄出來,好聞極了。
如果有機會,您也可以到我們這裏來看看,親自體驗一下。
從訓練新兵開始,我和章玮每天都過得很忙碌,我們把新兵分成兩組,一個人帶一組,為了提高新兵們的訓練積極性,我們兩個會以競賽的方式,定期舉行一次比賽,看看哪隊到新兵訓練後的勝果多,這方法還不錯。
…………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絮絮叨叨跟您說了好多,也不知道您煩了沒有。以後每隔半個月,我都會讓寶勤回來給皇上送信,如果您不嫌煩的話,可以允許我給您也寫一封麽?寶勤會在回去後隔一天再回來,如果寶勤帶回了您的回信,臣就當您答應了,如果沒帶回,臣也不會多打擾了,可以麽?
臣趙容真上
趙容真在信裏說了很多新兵訓練中有意思的事情,彗星一直是帶着笑容看完的,他能想象到趙容真和章玮在訓練場上英姿飒爽的樣子,對于趙容真在信中說的軍營依山傍水的樣子很感興趣,雖然有點想去,但答應了韓慶教孩子琵琶,可能想去也去不了了,彗星只能可惜地嘆了口氣,重新把信好好地折好,又小心地放回信封。彗星想了想,韓慶說今天才收到這封信,就是說寶勤要後天離開京城,彗星不假思索地拿過紙和筆,想給趙容真回信,這時,外面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殿下,是我。”彗星一聽就是忠義的聲音,只能放下了筆。
“進來吧。”門“吱呀”地一聲被推開了,忠義走進來,回身關好了門,然後走到彗星的桌子前,剛想說什麽,卻看見彗星面前放好的紙,還有放在硯臺旁邊的筆。
“殿下要寫什麽麽?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不然我還是明天……”
“不用不用,沒什麽,有事麽?”彗星微微擡起頭看着忠義,忠義一臉為難,“我們到那邊說。”彗星站起身,拉着忠義來到了書房裏的榻前坐下,“翠竹,燒點熱水來。”彗星沖着門外吩咐着。
“是。”門外一個侍女應承着,接着有人走開的聲音。
這時,彗星把注意力放在忠義身上,“怎麽了?”彗星關心地看着忠義,問題問出的同時,想到可能是白天韓慶說的,讓他當內衛軍統領的事情。忠義看着彗星,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頭了,好像又不想說什麽,“是內衛軍統領的事情麽?”彗星問出自己的猜測,忠義點了點頭,“怎麽?不想當麽?”彗星總是能猜對自己的心思,忠義只能又點點頭,“為什麽?不是個很好的差事麽?”
忠義慢慢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彗星,卻沒有說話,彗星一時間不知道怎麽了,以為是自己臉上有東西,摸摸臉,好像并沒有異樣的東西,“我臉上有東西麽?”忠義卻笑了,搖了搖頭。
“……就是不能經常看到殿下彈琴的樣子了,有點可惜。”
彗星白了他一眼,“你這個沒出息的……”侍女這時送來熱水和茶杯,端正地放在桌子上,然後出了門,忠義下了榻,從書架上拿了茶,“殿下,幫我泡茶喝吧,或許我們這樣相對而坐的時間不會太多了。”忠義有點撒嬌地笑着,這樣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忠義總會有個“弟弟”的樣子,彗星總會喜歡這樣的忠義,平時忠義緊繃的樣子,彗星總會覺得好像少了很多年輕人應該有的活力,他常常會想,如果有下輩子,他和忠義不再是這樣主仆的關系,能夠平起平坐的話該多好!
其實,忠義是在可惜沒有那麽多時間在彗星身邊守着了,他不太清楚他對彗星是什麽感情,當作殿下可以尊敬?當作哥哥可以信任?當作兄弟可以兩肋插刀?還是當作……?
或許都有吧,就算是說我沒出息也好,我,只想珍惜能在你身邊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