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開時,見花不見葉(七)
農歷年後,京城又下了幾場大雪,室外的空氣也幹冷幹冷的,讓人一點都沒有想出門的欲望,不過趙容真倒是往宮裏跑的更勤了,其實也不是有很多事情要跟韓慶商量,訓練新兵的計劃早在過年之前交給韓慶過目而且通過了,趙容真只是想在立春之前多和彗星見幾次面而已。
很多時候,趙容真都會想為什麽會這麽做,但一直都沒想出個答案。
這天,寶勤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副中國的象棋,獻寶似的交給趙容真,還把玩法順便交給容真,在家琢磨了兩天後,就準備把那象棋送給彗星,然後自己進宮也有了一個借口:和彗星下象棋。
趙容真穿上鬥篷,準備拿着棋盤出門的時候,章玮來到自己的房間,“你又要進宮?”章玮一點都不驚訝地問着,就好像問“你吃飯沒有?”這麽随便,容真只是“嗯”了一聲,沒說別的,“快立春了,你應該在家多呆幾天,養精蓄銳才是王道,訓練新兵不知道要多苦。”章玮坐到客廳裏的榻上,拿起水壺想給自己倒杯水,但水壺裏什麽都沒有,章玮無奈地扁扁嘴,只能放下水壺。
“我走了,晚上可能回來得晚一點,你跟寶勤自己吃飯吧,不用等我。”趙容真好像沒聽見章玮的話一樣,拿上棋盤就走出門,帶着寶勤頭也不回地走了,章玮洩氣似的嘆了口氣。
趙容真一定是瘋了!
章玮只能在心底咆哮着這句話。
來到宮裏,趙容真直接去了明清宮,對于他的突然來訪,彗星早就習慣了,好像也巴不得這樣才好,本來正和忠義坐在客廳裏閑聊的彗星見趙容真來了,就放下手裏的茶杯,下了榻迎過去,剛剛嘴邊還漾着笑容的忠義臉馬上冷下來,慢慢地下了榻,侍女見趙容真來了,就自動去燒水,忠義沖趙容真向前傾了傾身子,算是打招呼,容真點了點頭,寶勤還是第一次進宮,見到大少爺經常提起的五皇子,在心裏默默贊嘆還真是傳說中的“美人”,所以進了門,一時忘了行禮。
“臭小子,看什麽看?見了皇子,還不趕緊行禮?!”容真見寶勤縮手愣在門口,就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脖子,寶勤慌張地趕緊雙膝跪下,給彗星行了個大禮,彗星抿嘴笑了一下,因為他發現趙容真身邊的人,不管是章玮,還是這個寶勤,都是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溫暖的人,不像這宮裏的人,都冷冰冰的。
“快起來吧,我這裏哪那麽多規矩?”彗星把寶勤扶起來,寶勤慢慢地擡起頭,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彗星,趙容真用手指頭在寶勤的額頭上戳了一下,寶勤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乖乖地低下頭。
趙容真把手裏的棋盤放在桌子上,打開,彗星新奇地看着從未見過的棋盤。
“這是……”彗星指着棋盤,疑惑地看着容真。
“寶勤弄回來的,是中國過來的,叫做象棋,我這兩天也剛剛學會,覺得很好,所以就想送給殿下,我來宮裏的時候,也可以跟殿下一起玩。”
趙容真和彗星一起坐下來,忠義也是頭一次看見這新奇的玩意兒,也湊到兩個人跟前,“這個就像是一個戰場,有帥有兵也有車,中間的楚河漢界是分界線,就好像兩個國家的分界線一樣,開始的時候對戰的兩個人的棋子都是在自己的領地裏的……”寶勤也走過來,慢慢地向彗星講解着游戲規則,趙容真帶他來就是為了向彗星講解更詳細的玩法,彗星認真地聽着寶勤的講解,好像慢慢地懂得了一些。
“……大概就是這樣了,彗星殿下不妨跟大少爺試試,都說實踐出真知,玩了才知道。”寶勤講了半天,彗星好像看似明白了。
“殿下,可以麽?”趙容真試探地看看彗星,彗星點點頭,忠義和寶勤分別把兩個人的棋盤擺好,一來二去,彗星好像熟悉了這象棋的玩法,也慢慢熟練起來。
趙容真真的把棋盤留在了宮裏,他不在的時候,彗星就拉着忠義下棋,趙容真來的時候,彗星自然就跟趙容真玩,好像上瘾了似的。
不過忠義卻覺得趙容真最近有點奇怪,彗星跟他說過,立春以後,趙容真要去訓練新兵了,這段還在家的日子自然要養精蓄銳,但趙容真卻總往宮裏跑,還總是來明清宮,很多時候一呆就是一天,除了吃飯,兩個人都在書房下棋,忠義也只是有時候陪着他們,沒事的時候,他都是在書房外面候着,書房裏面時不時地會發出兩個人一串串笑聲,可是也只有忠義知道,除了韓慶來的時候,笑聲是這明清宮最奢侈的聲音,彗星在他面前,即使笑,也很少會開懷大笑。可是,自從認識趙容真以來,這明清宮的笑聲卻多了起來,忠義卻一時地不适應。
趙容真到底給彗星施了什麽魔法,能讓彗星的笑容逐漸多起來了呢?
這是忠義在遇到趙容真以來,時常在思考的問題。
立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天氣還是有些冷,只不過不再下雪了。
一日,趙容真依然到明清宮找彗星下棋,卻沒想到彗星提出一個要求:兩個人三盤兩勝,敗者要答應勝者的任何要求。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先提要求麽?”趙容真壞壞地笑了笑,彗星就知道容真可能有什麽壞主意,但還是欣然地點點頭,他想知道趙容真到底有什麽壞主意,“如果我贏了,我想要殿下的一縷頭發,可以麽?”彗星愣了了一下,忠義也嚴肅起來,“因為我在關外的時候就聽說殿下的頭發一絲千金,所以想珍藏一些。”容真看似認真地看着彗星,但好像又是開玩笑的樣子。
彗星低頭想了想,“好啊,如果容真兄能贏我的話,我願意相送。”彗星的回答讓忠義一驚。
“殿下,沒有國喪,不得落發……”忠義低頭在彗星耳邊提醒。
“我知道,但是要送給容真兄,又是國家的功臣,又不是扔掉,有什麽妨礙呢?”彗星低聲說,忠義無以應對,只能直起身,皺着眉頭看了看趙容真,趙容真其實知道忠義對他有不滿,但權當沒看見,“如果我贏了,容真兄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您請說。”
“如果我贏了,容真兄送我一個身上的一個物件即可,怎樣?”
趙容真看了看自己身上佩戴的物件,随即将腰間懸挂的綠松石摘下,放在棋盤旁邊的桌子上
“這是5年前我和父親去中國時,中國的将軍送我的,聽說價值連城,如果我輸了,此件便是殿下的。”忠義不動聲色地白了趙容真一眼,別過臉去。
彗星拿起綠松石仔細地看了看,然後眼睛放出欣喜的目光“果然是塊好石頭,就這麽定了。”彗星把綠松石放在一邊,便和趙容真開始對局。
開始的兩局,兩人一人贏了一局,第三局“開戰”在即,忠義深呼吸了一下,彗星斜眼看了忠義一眼,并沒有理他。結果,只差一步,彗星輸給了趙容真,趙容真唇邊露出一絲詭計得逞的笑容。
“容真兄在戰場上都能凱旋,又怎麽會為區區一盤棋輸掉呢?我願賭服輸,忠義,去拿剪子。”彗星笑了笑,擡頭看着忠義,忠義卻一臉的不願意。
“殿下,明清宮有那麽多名貴的物品,找一件送給趙将軍就好了,又何必……”
“已經答應的事情又怎麽反悔?讓你去,你就去。”彗星板起臉,有點嚴肅地看着忠義,忠義遲遲不肯挪步,一直看着趙容真,容真見兩人不高興的樣子,知道自己玩得有點過了。
“殿下,臣也只是開玩笑,忠義說得對,您随便從明清宮選一件物品賞我就可以了,只是玩嘛,別那麽認真,或者您一時想不到,等過一陣子再給也可以。”趙容真趕緊打圓場,彗星不想當着容真跟忠義發脾氣,就只能笑笑。
“好吧,你去訓練新兵之前,我一定将禮物送到府上。”彗星有點可惜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綠松石,容真捕捉到彗星的目光,就把綠松石向彗星的方向推了推。
“為了感謝殿下,這綠松石就送給您吧。”
彗星驚訝地看着趙容真,“這不好吧,說好是願賭服輸的……”
“您就收下吧。”趙容真無所謂地笑笑,他總覺得這名貴的綠松石送給彗星的話,一點都不可惜,雖然自己很喜歡這石頭的顏色。
彗星欣喜地笑了笑,“那我就收下了。”不過,他還是不滿意地看了忠義一眼,忠義只是低下頭,沒有再說什麽。
忠義在兩個人下完棋就離開了,說胃不舒服,晚飯也沒有吃,只有彗星和趙容真一起吃了晚飯,晚飯後,趙容真便離開了,彗星覺得有點累了,就回了卧室,他知道忠義或許還在鬧脾氣,也沒想理他,讓侍女早早鋪了床,自己便躺下睡了。
不知道到了幾更天,彗星覺得口渴,就起來喝水,迷糊中好像聽見外面有隐約的笛聲,“誰這麽晚還在吹笛子?”彗星嘀咕了一句,就披了件外衣出去。
随着笛聲,彗星走到了忠義住的偏房,客廳裏的蠟燭還亮着,忠義坐在正對門的榻上吹着彗星送他的笛子,或許是自己沒有天賦吧,送了他很多年,也沒練成幾首曲子。忠義見彗星突然間進來,趕緊起來,把彗星讓進來,關上門,把寒氣擋在門外。
“這麽晚了,您怎麽突然過來了?”忠義放了幾個棉墊在榻上,讓彗星坐在上面,還給他拿了一個手爐,自己則站在旁邊,彗星定定地看了看忠義,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忠義搖搖頭,彗星再次拍拍身邊的位置,皺起了眉頭,忠義這才坐下來。
忠義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卻能感受到彗星一直看着他的目光,半響,彗星才收回了目光,“忠義啊,我們好久沒談心了吧?”彗星也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忠義點了點頭。
“您一直忙着跟趙将軍下棋,哪有時間跟忠義談心?”忠義覺得好像兩個人很就都沒這樣好好地坐在一起聊天了,這樣只屬于兩個人的時刻,好像很得來不易。
“怎麽?吃醋了?”彗星調笑地看着忠義,忠義卻把頭埋得更低了,卻不好意思地笑笑。
“您說什麽啊……沒有……”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麽?”彗星的笑意更大了,他用左胳膊肘碰碰忠義的右胳膊。
“您怎麽了?就別取笑忠義了……”忠義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彗星,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一如8年前那個害羞的忠義。
彗星慢慢收起笑臉,認真地看向忠義,忠義感覺到彗星不再開玩笑,也慢慢地擡起頭,看向彗星,“忠義啊,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不喜歡趙容真?”忠義又低下頭,不說話,表示默認,“趙容真是我和皇兄共同的朋友,你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除了你和皇兄,什麽都沒有了,我不奢求你會把趙容真當朋友,但至少……不要讨厭他好麽?”彗星認真地看着低着頭的忠義,好像過了好久,忠義擡起頭,卻給了彗星一個明朗的笑容。
“看殿下把我看成什麽人了?好像是我不讓殿下交朋友似的,趙将軍跟皇上和殿下都是朋友,我哪有立場橫在中間呢?我不會讨厭趙将軍的,殿下盡管放心。”忠義覺得自己的笑容很假,假得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可是彗星卻笑了,他拍了拍忠義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麽,收回自己的目光,自顧自地笑着。
忠義喜歡看着彗星這樣笑着,自己卻真心笑不出來。
如果這個世界上,你有皇上、趙将軍,還有我的話,我卻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