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開時,見花不見葉(五)
第二天一早,韓慶因為還要上早朝,天還沒亮,他不情願地被早起來的彗星從床上拉起來,只喝了點解酒湯就去上朝了,韓慶走之前,趙容真還沒有起床,他就讓彗星轉告趙容真早上可以不去早朝了,其他官員那裏他會有交代。
盡管頭還有點疼,趙容真還是掙紮地起床,畢竟不是自己家,不能因為宿醉的難過而自我放逐,而且想到早上他也是要去早朝的,因為前一天沒想到會在宮裏住,也沒帶要上朝的衣服,當彗星告訴他不用去早朝的時候,趙容真想了一下,就答應下來,畢竟一身酒氣地去早朝怎麽也說不過去。
“不用去早朝,趙将軍可以多睡一會兒的。”早餐的餐桌上,彗星對仍然無精打采的趙容真說,趙容真搖搖頭,雖然頭還有點疼,但是也睡不着了,多年來,他跟随父親到處征戰,也沒養成晚起的習慣。
早餐後,天已經大亮了,萬裏無雲的天空裏閃耀着冬日并不刺眼的陽光,反而是照在積了一指多深的雪地上反射的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謝謝五皇子的款待,沒事的話臣就不多打擾,先告退了。”早餐後,彗星命人給趙容真包了一些解酒湯帶走,趙容真不好推辭,只能帶走。
“也謝謝趙将軍來我的生日宴,您是皇兄的朋友,可不可以也算是我的朋友?以後來宮裏與皇兄商量國事後,也可以到我這裏走動走動,平時我這裏也很少來人的,我的朋友也只有忠義而已。”彗星把趙容真送到明清宮的門口,趙容真臨走前,彗星的一番話讓趙容真和忠義都很驚訝。
“您別這麽說,能做五皇子的朋友是臣的榮幸,臣來宮裏的話,一定會來五皇子這裏,如果五皇子有什麽東西需要從宮外帶,也可以讓人捎信去臣那裏,随時歡迎皇子到臣的家裏做客。”趙容真誠惶誠恐地向彗星做了個揖,彗星點了點頭,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容。
一直在旁邊的忠義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裏除了嘆氣,再無他法,自己也只能是彗星的“朋友”,再也沒什麽其他的身份了吧。
“過幾日,臣的弟弟會從老家回來,有機會的話,臣也把弟弟介紹給您。”
這是趙容真離開前,留給彗星最後的一句話,彗星欣然答應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要趙容真做自己的朋友,只是那一瞬間,彗星想要對趙容真說的話,不經大腦地說出來,說出後,自己也覺得驚訝。
因為雪後的天氣特別好,盡管有點冷,趙容真也沒着急回家,只是騎在馬上慢悠悠地回到家裏,一進門,管家就笑臉相迎地出來,有點匆忙地把趙容真拉進正廳,“大少爺,您看誰回來了?”容真一進屋,就看見弟弟章玮坐在正對着門的榻上喝着熱水,見趙容真回來,大大的笑容挂到臉上,趙容真則驚訝得不相信那個就是自己的弟弟。
“哥!我回來了。”章玮放下水,站起來,兩步跨到趙容真面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等抱在懷裏的真實感才讓容真相信他看見的就是章玮。
“你怎麽提早回來了?不是要再過幾日麽?身體沒問題了麽?” 哥倆兒坐下來,一邊喝着茶一邊聊着。
“本來娘是讓我明年過年之後再回來的,她怕我身體恢複得不好,但是我早就好了啊,再說如果讓哥一個人過年的話,哥該多孤單啊。”章玮抿了一口茶水,把手爐又往懷裏抱了抱。
“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然後聽寶勤說你去宮裏給一個什麽皇子過生日,給什麽皇子過生日?”章玮疑問地看着容真,他沒想到剛剛當上将軍不久的哥哥跟宮中的人已經這麽熟了。
“就是那個在關外一直聽說的五皇子,特別喜歡紅色的那個人。”趙容真低下頭,品了一口茶,看着手裏的茶杯,他忽然想起彗星,他不自覺地笑出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章玮卻奇怪地看着他,章玮沒有再說什麽,趙容真擡頭看着章玮,對上他看着自己奇怪的目光,“怎麽了?”他不明白章玮為什麽奇怪地看着他。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有點奇怪……怪不得你身上一股酒味兒。”章玮起身,準備再去補個眠。
“你什麽時候進宮?皇上要見你呢,也想給你個一官半職的。”趙容真沖着章玮不回頭的背影喊着。
“你定吧,随時都行。”章玮并沒有回頭,把趙容真扔到客廳。
容真早就習慣這樣的章玮,他總是說說話就自己行動起來,總是喜歡把自己扔到一個地方不管。
天氣越來越冷了,幾場大雪把明清宮布置成銀白色的,也快到年末了,忠義又讓人多加了兩個火爐在彗星的卧室和書房,院子裏也多挂了很多紅色的燈籠,整夜整夜地點亮着蠟燭,讓明清宮顯得熱鬧一點。
彗星生日之後,趙容真不請自來了三次,因為朝上的事有點多,一直到過了新年,趙容真都沒有再來過,每次趙容真走了之後,彗星都會覺得有點寂寞,但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而已,而忙于公事的趙容真其實想多去看幾次彗星,但一直都沒有時間。
每次兩個人見面,他們都像是故友一樣,總是有很多話題可以聊,而更多的時候,彗星總會做一個傾聽者,聽趙容真講那宮外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那書本上不會收錄的鄉間故事,彗星總會羨慕趙容真這些年來跟随父親轉戰的經歷,那是彗星不可能擁有的時間和記憶。
等趙容真走後,彗星的失落也只有忠義看得見,但忠義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沒說。
“忠義啊,過了年,你也該成人了?”一日,彗星在書房讀書,忠義為了陪彗星,也在旁邊拿了一本書看,彗星忽然間從書中擡起頭,問起一個不着邊際的問題。
“是,殿下。”忠義不知道彗星要說什麽,只等答應着。
“等過了農歷年,讓皇兄幫你說門親事吧,你也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了,也不能總跟在我身邊,陪我瞎玩。”彗星的話讓忠義一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殿……殿下怎麽忽然間說起這個?”忠義有點臉紅,只能默默低下頭。
“害羞了呢,是不是有看上的哪家小姐?有的話就跟我說,我幫你說也行。”
忠義連忙擺着手,“……不用不用,殿下還沒娶親,忠義怎麽敢……”
“那有什麽?再說哪裏會有人想嫁我?我沒地沒權,那些個大臣們都知道我是個‘不務正業’,沒用的王子,都削尖了腦袋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有權有勢的大人們,哪裏還輪得上我?你陪了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你要娶親的話,皇兄肯定會封你個将軍還是什麽,當然也會分你一席領地,到時候吃穿不愁,還怕娶不到好親麽?”彗星走到忠義身邊,跟忠義并排坐着,忠義低着頭,半天沒說話,“不願意麽?還是你想再等兩年?”彗星試探地看着忠義,忠義這才慢慢地擡起頭。
“殿下,忠義這輩子只有兩個家,一個是父母的家,一個就是宮裏,忠義也只有一個‘業’,就是保護殿下,忠義再也沒有別的家,也沒有別的業了。別人不知道的殿下,忠義了解,殿下心地善良,又彈得一手好琵琶,只是不願意參與國事而已,不參與國事就一定沒用麽?難道像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樣為了一個王位,不顧親兄弟,你争我奪就是有出息麽?”彗星很少能看到忠義這麽激動,他笑盈盈地看着忠義,不過想到他說的“忠義這輩子只有兩個家,一個是父母的家,一個就是宮裏,忠義也只有一個‘業’,就是保護殿下,忠義再也沒有別的家,也沒有別的業了。”這話,彗星的臉又沉下來,忠義是鐵了心要跟着自己一輩子麽?也或許,只是忠義意氣用事一時說出來的吧。
“……對不起,殿下……我不該那麽說您的三位哥哥……”忠義忽然停下來,他看彗星不高興的樣子,以為是自己說了彗星哥哥的不好才這樣的,彗星卻搖了搖頭,安慰地看着忠義。
“我不是為了這個,你說得對,我就是不想看着兄弟間為了一個王位而你争我奪,都說做夫妻是緣分,做兄弟也是種緣分吧,誰又知道下輩子的事情呢?所以能有做兄弟的福分,又何必為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而互相争奪呢?”
“那殿下為什麽忽然間不開心了呢?”忠義疑惑地看着彗星,彗星認真地看着面前這個已經是大人的忠義,當初那個低着頭,害羞的男孩子已經找不到蹤影了。
“忠義啊,人總有一天是要獨自上路的,誰也陪不了誰一輩子,就算你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我們還不知道誰會先離開這個世界呢,所以,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如果你想再多留幾年在我身邊,就随你,但如果有一天,我再這樣認真地跟你說‘忠義啊,真的該成家立業了’的時候,就聽我的,好麽?”
忠義不懂彗星為什麽要這麽說,不過彗星放話說自己可以在他身邊多留幾年,忠義就覺得很開心了,不管彗星什麽時候會說出讓自己成家立業的話,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