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開時,見花不見葉(三)
韓慶登基後兩年,對國家管理的事情都已經熟悉起來,在父親去世後不久,其他3個兄弟還企圖攫取他的皇位,但因為有跟随父親的幾位老忠臣的鼎立相助,鞏固了屬于韓慶的王朝,韓慶也為了平複那三兄弟對于權利與欲望的渴求,分別分了三塊水草豐美的領地讓他們自治,縱使他們分別有對當地財政的管理權,但在政權上,還是要從屬他的王朝。
其實韓慶也劃出一塊領地給彗星,但彗星拒絕了,他說,只想當朝鮮王朝的五皇子,對于國家政治,他不想幹涉,就算是以後的史冊上,對于他的記載只有吃喝玩樂也無所謂,他只想圖個心安。
韓慶也知道彗星的脾氣,他不想要的東西,硬塞給他,他也不會要,所以沒有勉強彗星,依舊讓他住在宮裏,韓慶也舍不得讓彗星離開,如果彗星走了,自己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了。
這年的小滿剛過,天氣正是剛剛熱起來的時候,京城的氣氛也跟着天氣熱鬧起來,因為聽說老将趙将軍帶着兒子趙容真又在關外打了勝仗,人沒回來,消息先傳回來了,國內上下無不喜氣洋洋。
韓慶在一收到勝利的消息後,就跑到明清宮去告訴彗星這個好消息,因為這是他坐上王位以來,打的第一個勝仗。
“……那恭喜皇兄喽。”彗星也替韓慶高興,“等他們回來,你就宴請一下趙老将軍吧,他是我們的老忠臣了。”不過說到“趙将軍”,不問政事的彗星卻好像覺得在哪裏聽過,只是不記得在哪裏聽過了。
“那是必然要宴請的,聽說他們3天後就進城,到時候我想通宵宴請,你也來參加好麽?”
“好啊,到時候我帶着琵琶去。”彗星欣然答應了。
“不用,你人去就好了……”父親死後,國內已經好久沒有這麽高興的事情了,韓慶其實只是想讓彗星也來分享他的喜悅。
“沒關系,我也好久沒彈琴了,這次就當幫你慶祝好了。”
韓慶見彗星堅持,便也答應了。
三天後,趙将軍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進京城,京城人民都夾道歡迎,平時從城門到皇宮不到半個時辰的路,他們卻覺得走了好長時間,韓慶等不及地到宮門口迎接,等看見大隊人馬的時候,韓慶已經在宮門口等了将近兩個時辰。
見韓慶等在宮門口,趙将軍和兒子都下了馬,單膝跪地,“老臣叩見皇上,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韓慶見這架勢,趕緊跨進兩步,把趙将軍攙扶起來。
“老将軍,快快請起,這些俗禮就免了吧。”
“容真,快過來,見過皇上。”趙将軍轉頭,把兒子趙容真叫過來,“皇上,這是老臣的大兒子趙容真,二兒子因為在戰役中受了傷,就送到離戰場不遠的老家去調養,等過些日子回來,定來拜見皇上。”
趙容真走到父親身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皇上。”
“好,等二少将軍回來,朕再給他補辦一次慶功宴!大少将軍也是一表人才,聽說這次戰役很多戰隊部署都是你做的,以後也仰仗你多多幫忙朕啊。”韓慶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第一次見面,比他高出半頭的趙容真,如果單看這張長相精致的臉的話,算是美男一個,只是比起自己的弟弟彗星是差了點,但聽說在戰役上很多部署是他做的之後,韓慶不得不佩服這個少年成才的少将軍了。
韓慶把趙将軍和趙容真,以及他們的軍隊請進皇宮,讓所有人都入座,在韓慶一席慷慨激昂的感謝之後,宴席就正式開始了,坐在韓慶旁邊的彗星一直看着下面那個氣宇軒昂,一邊喝着酒,一邊欣賞莺歌燕舞的少将軍,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人在雲雲衆人之中,讓彗星覺得很顯眼,好像不管那個人在哪裏,都會被人注意到一樣。
看上去有點眼熟,但他卻真的是陌生人,彗星确定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
“他叫趙容真,趙老将軍的大兒子,很有帶兵的能力。”彗星被韓慶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心理一驚,原來自己觀察那個叫趙容真的人都被韓慶收到眼底,“我估計這次回來,趙老将軍就要告老還鄉了,而他,是接替趙将軍的不二人選,我很看好他。”
“如果是真的,皇兄應該多拉攏拉攏他,沒事的時候可以讓他在宮中多走動,讓他在百官中樹立威信。”彗星緩過神來,他忽然間想起是10歲那年自己的生日宴,趙将軍曾經給父親敬過酒,提起過他有兩個兒子,如今坐在下面席中的便是其中一個。
酒席過半,舞池裏佳麗們的舞蹈漸漸失去魅力,有些人已經喝得微醺,注意力并不在節目上面,只顧着自己跟身邊的人拉攏感情。那個叫趙容真的人看着自己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殿下,該您上場了。”站在彗星身後的忠義微微低下頭提醒彗星,在彗星站起來時,把琵琶交到他手上。
“下面,請彗星殿下演奏琵琶曲——《夕陽簫鼓》。”主持人的一句提醒,好像給有點低迷的觀衆席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很多人都提起精神,看着這個穿着紅色紗衣的王子緩緩地從自己的座位上走下來,坐在舞池中間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
趙容真的目光也理所當然地被吸引去,早就聽說宮中有一個喜紅的王子,長得清秀,彈得一手好琵琶,又生得一襲好頭發,關外的人都說——如果能得到這個王子的一縷頭發賣掉的話,夠一個5口人的家庭生活6、7年的。傳說固然有誇張的成分,但據趙容真看來,彗星那幾乎及腰長,瀑布似的黑發,連女人都沒有幾個生的出的,頭頂挽了一個發髻,用紅色的頭巾捆住,中間插着一根紅色的珠釵。精致的面容會讓人第一眼覺得很像女人,但臉部的輪廓又不失作為男人的剛毅,雙眼帶着冷漠的孤傲,但眼角卻有帶着一絲妩媚,只比櫻桃大一點的嘴微閉着浮于略尖的下巴之上。
這就是彗星留給趙容真的第一印象,這些也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從彗星上臺後,趙容真的身邊就好像彌漫着一種熟悉的香味,在哪裏聞過,卻又記不起來。那種味道好像是讓他找尋了好久的味道,總有一種欣喜在趙容真的心裏亂撞着,卻不知道在欣喜什麽。
直到彗星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趙容真才慢慢地從那種香味裏擺脫出來,但總感覺還似有似無。
在彗星伴着雷動的掌聲走下臺的時候,趙容真覺得那個人好像看着自己一眼,但又不是很确定,彗星下了臺後并沒有回到原來的座位,而是直接把琴交給一個随從似的人手裏,帶着那個人直接離開了宴會。趙容真站起來,随着彗星離開的方向望去,只是看見一抹若隐若現的紅色匆匆離開,不一會兒就不見了,那香味似乎也沒了,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趙容真有點失落地坐下,好像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一樣的失落。
宴會還在繼續,趙容真卻無心再看,滿腦袋都是剛剛那個叫做彗星的王子。
彗星,應該是他的別名吧,他本名叫什麽呢?他身上的那種香氣是從哪裏來的呢?是本來就有那種香氣,還是用了熏香呢?趙容真10歲後,跟随父親走南闖北,還真的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的熏香,或許是他自己身上特有的吧……
宴會結束後,已經是午夜以後了,韓慶本來想留趙将軍和趙容真在宮中暫留一夜的,但趙将軍說家妻還在等他們回家,便也沒留。
回到家裏,趙容真借口累了就回房了,但躺在床上的他怎麽也睡不着,還在想彗星的事情,趙容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也許真的是長途跋涉的原因,趙容真以為自己會一夜都睡不着,但他還是進入了夢鄉,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昏黃的,沒有盡頭的路上,自己還穿着打仗時的盔甲,兩邊的路旁卻長着鮮紅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散發着一種未知的香味,好像在哪裏聞過,但記不起來,不過仔細看的的話,有些花朵已經凋零了,只剩下帶着淡淡紅色的花莖。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人,他好像走了好久,才看見路邊一座橋,橋上有個小亭子,亭子裏坐着一個穿着深藍色麻布衣的老婦人,她沖趙容真招了招手,好像早知道他回來一樣,趙容真走進亭子,坐在老婦人對面。
“回來了?”老婦人好像跟趙容真很熟的樣子,頭也沒擡地問着,還給他倒了一杯水,擺到他面前。趙容真低頭看看杯裏的水,沒有熱氣的樣子,老婦人的一句“回來了?”讓趙容真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家了,但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的母親。
——是。
趙容真點點頭。
——還走麽?
——皇上要是派任務的話,還是要走的。
老婦人沒說話,指指趙容真面前的茶杯,示意讓他喝下去,趙容真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卻沒想到這水鹹澀而苦,趙容真生生地咽了一口口水,也沒沖掉那鹹澀的味道。
“這是什麽?”趙容真皺着眉頭,有點怨恨地看着老婦人。
“你前世愛人的眼淚。”
“前世”這個詞在趙容真的腦海裏過了一遍,“我……死了麽?”趙容真緩緩地問道,老婦人卻沒有回答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出亭子,在路邊摘了一株已經沒有花朵的花莖,放到趙容真面前。“這是什麽植物?為什麽只有花朵,沒有葉子?”
“它叫蔓珠莎華,花朵叫蔓珠,葉子叫莎華,它是也有葉子的,只不過在花朵凋零後才會生長出來。”老婦人依舊是沒有表情的樣子。
“有這麽奇怪的花麽?”趙容真在心裏默默地想着,不過他在這整片的花海中的确沒有看見一丁點綠色。
“你本來就是那葉子中的一片,只是你想經歷人間那些悲喜苦痛,我滿足了你的願望,還覺得人間好麽?”
“您說笑了,我都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您看我的樣子,怎麽會是一片葉子?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告辭了。”趙容真覺得這個老婦人精神不是很正常,所以準備離開,老婦人卻抓住已經起身的趙容真的手臂。
“那……再喝一杯水,再走也不遲。”老婦人用另一只手給趙容真的茶杯裏又倒了一碗“水”,趙容真卻皺起了眉頭,他實在不喜歡這水的味道,但看着老婦人執着而不容商量的目光,又不好意思不喝,于是拿起茶杯,皺着眉頭一飲而盡,老婦人也松開了他的手。
趙容真離開了亭子,身後好像卷起了一陣風,把地上的沙石都卷起來,本來就昏黃的天空霎時間被沙石渲染得更加渾濁不堪,逼得趙容真不得不閉上眼睛,用手擋在眼前。越來越猛烈的大風刮來的沙石,遠遠地,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首詩——
一花開時萬人賞,只等一綠為己惜。
彼岸花落總有時,只為一葉戀成癡。
風沙越來越大,趙容真只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吹走了一樣,在風中不斷地掙紮着,終于,他被那只剩下大風的惡夢驚醒,卧室的窗戶被半夜的風雨吹開了,就像風中的樹葉,窗戶被吹得來回“吱呀”作響,好像要被吹散架了一樣,白色的窗簾也随着風發出“咧咧”的響聲,趙容真卻覺得出了一身的汗,額頭上還冒出細細的汗珠。
“來人啊!”趙容真聲音有點大的呼喚着,從小就在一起的跟班兒寶勤一邊披着外衣,一邊匆匆忙忙地跑進趙容真的卧室,因為還沒完全睡醒,眼睛還眯縫着,“睡覺之前怎麽不把窗戶關好?快點關上!”趙容真有點生氣的聲音有點吓到了寶勤,寶勤趕緊關上了窗戶,插緊了滑殼,趙容真這才踏實地躺下,寶勤讨好地幫他又掖了掖被角,這才出去。
再次躺在床上的趙容真心情還不能平複,跟着父親在戰場上什麽都沒有怕過,可是今天晚上的風雨卻吹得他有點膽戰心驚。剛剛的夢那麽真實,那兩杯水的鹹澀好像還留在唇舌之間,只覺得口渴難耐,想再喊寶勤給自己倒杯水,卻怎麽也叫不出口,幹脆自己起身到幾步之遙的小桌前,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仰脖的瞬間,夢中那整片整片的紅色忽然間又出現在眼前,那老婦人的模樣已經記不清了,但那花朵特有的清香好像還殘留在鼻息之間。
“蔓珠……莎華……”握着茶杯的趙容真回憶起那花朵的名字,“一花開時萬人賞,只等一綠為己惜。彼岸花落總有時,只為一葉戀成癡。”趙容真喃喃地念出夢中大風裏的那首詩,念完他自己也覺得驚訝,雖然從小也學過詩詞,但兵家之事才是他的興趣所在,他總覺得詩詞歌賦這些東西是文人閑來無事,無病呻吟之作,但一首夢中的詩自己卻記得那麽清楚,趙容真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不禁嗤笑了自己一聲。
重新回到床上,困意再次席卷了趙容真的意識,沒一會兒,他的呼吸就變得均勻了,而這一覺再也無夢,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