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原嘉逸呆若木雞。
愣了半晌後,才套上外衣劈頭蓋臉地跑出辦公室,下了電梯就疾步奔向停車場,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啓動車子查看油表。
宋揚比他還惦記那輛車,外加剛下了手術閑得不行,尾随他一路過來,雙眼發光地盯着原嘉逸的儀表盤,繞着車走了一圈,“啧啧啧,W12發動機,軸距有3001mm,鎂制氣閥蓋,啊呀呀,看人家這個漆面……”
坐在駕駛座上的原嘉逸越聽越上火,“你說的‘W12’的那個12,是12缸的意思嗎?”
“當然。”宋揚正蹲下身子去摸剎車片的磨損程度,聽到原嘉逸的問話,順口答了一句,“老原,你撿到寶了啊,你這朋友是個姑娘吧?白富美?在追你?否則怎麽可能把這麽好的東西兩萬五賣給你?”
“……”
原嘉逸想起那位被玻璃水呲了一身的白富美,仍舊尴尬地摳着方向盤上的木質紋路,卻被從副駕上鑽進來的宋揚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別摳啊!這方向盤的年齡比你都大!”
“?”
面對這個專業到幾乎可以在業餘時間裏去當4S店銷售總監的主治醫師,原嘉逸産生了迷茫的情緒,聽話地把兩手握拳,縮在膝蓋上,靜靜觀賞宋揚唾沫橫飛的現場。
“這是70年的老樹根,你這個色澤,應該是紅杉,”宋揚的動作猶如複制了原嘉逸昨天下午的一舉一動,将自己的指紋均勻地覆蓋在每一處原嘉逸曾撫摸過的地方,“看這玻璃上的一鍵除霜,太他媽奢華了。”
聽他這麽說,原嘉逸內心的負罪感越來越強,開始為自己開出的兩萬五的價格而感到羞恥。
他長呼了一口氣,再擡起頭正巧看到戴着帽子和墨鏡口罩的盛瀾站在停車場入口處,遠遠地望過來,身後兩個高大的保镖襯得他小鳥依人。
原嘉逸咽了下口水,轉頭對宋揚說,“我們下午……還有手術呢,早點回去确認一下患者情況吧。”
宋揚大大咧咧,沒有注意到原嘉逸煞白的臉色,掏出手機拍了下儀表盤留念,樂呵呵地應道,“行,走吧。”
“我還沒好好欣賞一下這輛車呢,”原嘉逸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撫上中控處的空調,“确實不錯哈這車。”
“得,您好好欣賞吧,我先回去吃飯了,用不用幫你帶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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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馬上就回去。”
看着宋揚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門口,原嘉逸這才熄了火,老老實實地坐在車裏,等着盛瀾過來。
夯實的車門被保镖從外面大力地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原嘉逸的指尖變得冰涼。
“幾天不見,你氣色倒不錯。”
盛瀾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輕薄的小刀,側頭看着原嘉逸略有驚慌的瞳仁,嘴角勾起一抹俘獲無數少女心、在原嘉逸眼中卻無比恐怖的輕笑,柔和又堅定地對着副駕上的木飾劃了過去。
金屬和實木碰撞發出的尖銳聲音讓原嘉逸怕得有些發抖,可即便他再害怕,也咬牙伸出手去阻攔盛瀾,“這車不是我的……哥你別這樣。”
“不是你的?那好吧……我不碰它了……”盛瀾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動作快得一點都不含糊,眨眼之間,那把刀竟從紅杉木上離開,轉而按在原嘉逸放于膝蓋的手背上,“碰這個怎麽樣?”
原嘉逸臉色灰敗,不敢随意亂動,“我下午,還有手術,病人等了好幾天才排到……哥你別鬧了。”
戴着口罩和墨鏡似乎是很不舒服,盛瀾煩躁地扯掉臉上的束縛,目不轉睛地盯着原嘉逸與他一般無二的面孔。
不知道盛瀾陰晴不定的情緒到底能做出什麽事,原嘉逸只能沉默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動作,一聲不吭。
“你知不知道,我煩透了你這張臉。”
原嘉逸擡起眼皮看他,眸中湧動着不解和疑惑。
他要錢有錢,要顏有顏,為什麽會來讨厭自己這麽一個無名小卒的臉?
刀尖從原嘉逸的手上移到了頰邊,冰涼的觸感讓他發燙的體溫驟然降下不少。
“你一個私生子,憑什麽也可以和我一樣活在陽光之下,”盛瀾的手上逐漸用力,原嘉逸的顴骨上漫出一道血痕,傷口不深,癢大于疼,“像你這種人,就應該生活在肮髒的下水道裏,靠着吃垃圾活命,和那些蛆蟲一樣,永遠不見天日地活着。”
原嘉逸的骨子裏還是犟得厲害,聽他這麽說,緩緩換了一口氣,說道,“你可以問問盛先生,有沒有強迫過我媽媽,如果他能問心無愧地說沒有,那就算我和我媽媽是你說的那種人。”
垂眼看盛瀾手腕的肌肉走向,心知他又要用力,又說,“你劃傷我,吃虧的是你,我的血液狀态不好,你接受之後,也不會健康。”
“反了你了!”
盛瀾丢開刀,擡手給了原嘉逸一巴掌,打得他偏過頭去不發一語。
“你信不信我讓你在下了手術之後,接到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原淼的死訊?”抽出保镖從窗外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手,盛瀾笑得溫良無害,“你不用拿你的血來威脅我,我倒想看看,是你賭得起,還是我玩得起。”
“對不起。”原嘉逸用手背蹭了把臉上的血,低着頭道歉。
盛瀾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早這麽好的态度,不也不用受這些苦了?”
“是,對不起。”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和慎言的感情進展如何。”
他抱胸靠在寬大的座椅中,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原嘉逸的回答。
“我和薄先生之間,不存在感情。”
聽到原嘉逸毫不猶豫的回答,盛瀾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慢慢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放在原嘉逸眼前。
原嘉逸先是吓得下意識躲了一下,待到看清屏幕上的人,便激動地雙手捧過盛瀾的手機,将圖片放到最大,一寸一寸地仔細看着。
那是原淼在療養院的照片,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神色痛苦,眼角有淚。
看着照片上的人,原嘉逸心疼得胸腔襲來一陣劇痛,咬住嘴唇才沒有發出痛哼。
他正想摸出自己的手機拍張照片,卻被盛瀾一把奪了回去。
“什麽都沒付出,還想要照片?”
“我需要做什麽?”
原嘉逸手指緊緊摳着手機邊角,修長的指節隐隐泛着青白。
“要錢。”盛瀾迎着他困惑的目光,戲谑地挑挑眉,“你要讓他知道,你是一個為了錢,什麽事情都肯做的人。”
“我已經收了盛先生很多錢了。”
雖然需要錢,但原嘉逸還沒有踏足到這個底線。
“不是錢多少的問題,而是讓他知道,你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讓他不能喜歡上你。”
原嘉逸又蹭了一下臉上的血,抿嘴說道,“這件事,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的,薄先生很喜歡你……我這樣的人,怎麽會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
“我會不定時地跟慎言聊有關于你的話題,如果他對你沒有好感,我就留下原淼的命,”對他的識時務感到非常滿意,盛瀾開門下了車,趴在窗邊笑眯眯地看他,“可如果他對你有所好評,那你這輩子……也不用見她了。”
說完,他便潇灑地戴好了墨鏡和口罩,在兩個保镖的跟随之下,揚長而去。
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們一路走遠,原嘉逸喉結上下滾動着,艱澀地自言自語:“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手術室門口的燈熄滅。
半晌,宋揚火冒三丈地從裏面怼門而出,回身指着器械護士的鼻子破口大罵,“巾鉗和止血鉗你都能拿錯,我真是想不通你在醫學院裏學什麽了!你怎麽不把錘子直接鑿在原老師頭上呢?”
原嘉逸帽子還沒摘,聽到動靜的時候剛洗完手,雙手舉在胸前,用胯骨頂開沉重的大門,蹙眉問道,“宋揚,你還在說她啊?”
“原老師,對不起,”小護士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滿臉眼淚地看着原嘉逸的手,“您的手沒事吧,我第一時間去查了患者的既往病史,他的血液沒有傳染性,對不起原老師……”
“我沒事,以後要小心一點,被人罵的滋味如果不好受,就要努力不被人罵。”
原嘉逸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手上的創口,擡起手腕按一下口罩,碰到臉上被包好的傷口時,微蹙眉心,但聲音仍舊和和氣氣,倒讓小護士更內疚起來。
宋揚翻了個白眼:“老原,你不能對這些新人太客氣,你就得……”
“宋揚,你自己都說人家是新人了,”原嘉逸屈肘怼了一下宋揚的肩窩,朝着小護士笑,“宋老師就是這樣,他也是希望你越來越好才這麽嚴厲的。”
小護士感激地看着原嘉逸鏡片後溫潤的淺色眼眸,眼淚噼裏啪啦地掉,“謝謝原老師,謝謝宋老師。”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兩下,原嘉逸掏出看了一眼,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