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臨風
3臨風
我和以沫的交流方式不适用于其他人。他在同學,老師之間應對自如,而我要想辦法掩飾我白癡一樣的空白。
我不能放開以沫,讓他自由地與別人交流而冷落了我,那樣我覺得我不是自己害怕這個社會,而是徹底被這個社會抛棄了。
讓我被社會抛棄的是我媽媽,但我媽媽又給了我以沫。以沫像一條彩帶,牽引着我在人群中穿梭。以沫還像一片玻璃,我通過他望着與我無關的世界。
我讨厭他們朝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覺得他們看我像我小時候看野鴨,我知道野鴨和我不是同類,只能作我的玩物。
我也不知道如何與他們相處,因為他們身體裏流淌的鮮紅的液體深深地誘惑着我,對我來說,他們只配做我的食物。好似別人家樹上結的桃子,看着香甜解渴,但我卻不能伸手,因為那不是我的,那麽,我若一直站在樹下垂涎,是不是太蠢了。所以我寧願不看見他們,這或許才是媽媽要隔離我的真正目的。
另外,以沫才是我的桃樹,我在以沫的身上聞到了我喜歡的香味兒,即便他幹完活,大汗淋漓,香味兒有些混雜,還是我喜歡的。他的味道獨一無二,無人可比,因此對于那些不夠美味的“桃子”我是不屑一試的。
我還不想聽他們發出的刺耳的尖叫,嘈雜的耳語,那些話除了構成噪音毫無意義。我意識到做一個沉默者也是風度。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以沫說,但我覺得他聽到的話已夠多了。
我厭惡想方設法靠近以沫的人,尤其是向以沫打探我情況的人。我告訴以沫,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回答無可奉告。
以沫做得很好,一如既往的照顧我,幾乎事事以我為先。我确定,有不少人羨慕他,幻想取代他。只有我知道,除了以沫,別人沒有這種資格。
也是為了體驗學校生活,我忍耐了一個學期。我覺得我不來學校,以沫在學校裏會過得更好,他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不該為我這個病人放棄可能擁有的快樂。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真不認為學校有什麽快樂可言,還不如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光,悠閑又放浪。
但我不能讓以沫也離開學校,看得出他喜歡校園生活。我也意識到以沫對我的重要性,不只是在生活上,還在精神上。
我找個借口回莊園,這次不是我媽關我,是我自願的。因為學校裏除了那些會讓我食欲膨脹的食物,沒有什麽能吸引我。而我的特殊食欲一旦沖出體內,最想品嘗的會是以沫。在我不确定他不會因此被吓死之前,我只想老老實實地蟄伏。
還有,我若咬了別人,我媽肯定認為我已病得不可救藥,應該立刻關進籠子裏,從此以後再也不放出來,甚至連以沫出籠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我在籠子裏已經習慣,可以沫從小學開始便在學校上學,如果中斷學業他心裏會很難受吧。雖然他終究要在我身邊度過一生,能給他多些,便給他多些精彩。
我還是從小在籠子裏的那個我,但以沫不是的。他的變化他自己當然不覺得,但每一樣我都有察覺。
他不再認真給我上課,說我自己就能學會。他不懂,我自己學是我的事,他給我講課是他的責任。這樣說是不是壓迫他?從他躺在我身邊開始,注定是這樣。
他陪我的時候一心二用,初中時有意無意給我講夏令營,現在告訴我他知道都誰在早戀,早戀的同學都偷偷忙什麽。他有心思觀察別人,卻沒心思觀察我。
我發現我在他心裏的地位與他是平等的,他說小時候照顧我是因為我小,現在我已經不小了。他雖不至于就此罷工,但多了應付的成分,喂飯,穿衣不那麽細心了。
如果他大學畢業要強行離開我會怎麽樣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杞人憂天。媽媽一再強調他是不會離開我的,但我不想強迫他。
我很想親口問問他,長大了會不會離開我。更想親耳聽他主動告訴我,他一輩子不會離開我,會一輩子在莊園這樣照顧我。我懷疑我的焦慮終于顯現出來了,我的恐懼是接近以沫的內心。
被這些問題萦繞着,哪一天他回來晚了,我都會浮想聯翩。
我忽然發現我并不是與世隔絕的,我不斷更新書單,許多問題我都在書裏找到了答案。
我試着改變自己,讓以沫除了照顧我,還能發現和我在一起的樂趣。
我翻新了花棚,制造一些甜蜜。但我發現以沫并不喜歡,他的生活規律很難動搖,而我喜歡随機。
我緊盯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對什麽感興趣,但二人世界裏的這些沒有一樣是新鮮玩意,打動不了他。
他提出出去玩,他終于要出去了,在不該出去的時間裏。我猛然想到他已厭倦了這個牢籠,我的內心一時不知所措,但我臉上有驚喜的笑容,畢竟,他開始坦露心中的想法了。既然決定哄他開心,不能還沒開始我就放棄了,所以我說我想出去。
這座山共八個山峰,都屬于我們家族,其中一個山峰被其它山峰環繞,且是最高的,我們家就在那座山峰上。
我媽在山頂的別墅裏,我在山坡的莊園裏,我們之間是我和我媽的侍者生活區。我的莊園之下,山腳處是我們家族其他成員的居住區,包括安保人員都聚集在那裏守着要塞。
這是我出去上高中才了解到的,我的家族為我和我媽真是煞費苦心。而我的莊園四周還圍滿了鐵絲網,我的領地範圍再清楚不過,除了莊園門口,不得走其它路徑。
我出莊園要經過媽媽的批準,小時候我從沒想過要出去,不知道這個規定。以沫也不知道。初中一年級時,有一次等以沫等得太久,我對莊園外的世界表現出好奇,以沫回來後我問他外面的情形,他說帶我出去走走便知道了。
我們被擋在莊園門口,我很快向母親交了申請,也很快被她駁回了。那之後我再也沒申請過出去玩。
我和以沫覺得出去玩的理由是通不過的,但今天周末,我和他都沒理由出去。
我們的侍者工作有标準程序,那件睡袍本來只是個供我們選擇的樣品,被我直接留下了。按照程序,服裝銷售公司會派人來送衣服。
以沫打電話告訴周阿姨,讓服裝送貨員來莊園門口接我們下山。
找到下山的方法我也很興奮。雖然明天便可以下山去學校,但今天是去我們想去的地方。我有機會和以沫體驗另外一種生活,更多的去了解他。
以沫拿上備用現金,我們去了情侶喜歡去的電影院和電玩城。發現那裏的環境比學校還糟糕,憋悶,異味,鼓噪。我不怕人,怕他們生活産生的不可理喻的環境。
最後以沫買了些冰淇淋,蛋撻,蘋果派等甜點,我們到郊外幽靜的川河公園坐到了天黑。正是柳樹抽芽,桃花盛開的時節。按說我們住在山上,那裏有更好的風景,但那始終是個籠子,我們惬意的是自由。
在自由的長椅上曬太陽,比在籠中的軟床上曬太陽要舒心。我們忘了一成不變的生活,盡情享受慵懶和無所事事。
尤其以沫,我能感受到他的輕松。他和我是平等的,他對我的噓寒問暖是發自內心的。
我枕在他大腿上,他撫摸着我的額頭,說甜點有多好吃,勸我再吃一口。其實我不喜歡甜食,受不了巧克力的味道,不過每種甜點我都有嘗過。
我閉上眼睛,感受着微風吹來的一陣一陣的桃花香味,傾聽水流的聲音,想象自己融化在空氣中,在莊園裏,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我們打車到山腳,步行穿過家族領地,沿盤山路逶迤而上。我們從沒考慮會被別人發現,一路歡聲笑語,計劃下一次什麽時候再出去。
遠遠地便瞧見通常都關閉的路燈從莊園門口一直亮到我們的房子前。
我和以沫漸漸收斂了笑聲。
十幾名侍者分左右兩列守在房門口,他們都神色凝重,空氣中彌漫着陰郁。見我們回來,他們長籲一口氣全部低下頭。
我知道事情不妙,媽媽知道了。但屋裏卻關着燈,我吩咐說:“你們回去吧,通知夫人我回來了。”
“進去吧少爺。”他們依舊在門口站立着。
啪,以沫按下門口的開關,屋裏的燈霍然點亮,然後我們都僵在那裏不動。
我媽坐在客廳最裏面的椅子上,正對門口,貼身女侍連利雙手交握站在她身邊。
她們的眼神中有不可磨滅的怨氣和殺氣,不允許被反抗的盛氣。
我和媽媽見面的次數少到幾乎一年一次,見連利的次數多一些。每次連利眼睛裏流露出和我媽一樣的神色,我便懷疑她被我媽傳染了。這次我更能确定,她被傳染了,她和我媽一樣,樂衷于控制我們。
這種時候還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根本不敢去看我媽的臉色。我爸不在這裏,我的精神立刻被打壓在地。
空氣都凝成霜,撲在我臉上,我還沒來得及低頭,我媽像寒流中夾裹的巨大冰塊,從天而降,帶着冰冷而堅硬的金屬器械砍在我脖子和肩膀之間。我的意識還停留在恍惚看到她是以飛躍而不是走的形式來到我身邊。
我沒感到疼痛,只是她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讓我錯愕。之後我發現她收回的雙手是連在一起的,被打我的那副手铐铐在一起。
為什麽會這樣,我每次見她,她的衣袖都蓋住了雙手,我簡單認為她不喜歡外露。
一種可怕的想法在我腦海中呼嘯而過,為什麽我媽害怕有人傷害我,到底是誰害怕誰?是不是我溫柔慈祥的爸爸用手铐禁锢了我媽,還把我軟禁起來。她是不是因此被逼瘋了?
“媽?”她眼圈發黑,兩腮凹陷,我覺得她比我可憐百倍千倍。為什麽她這麽在意我,卻從不親近我,我撲上去要抱住她。
“誰讓你離開這裏?”她發瘋般地咆哮,又用雙拳推開我。
聲音刺痛我的耳鼓,我驚恐萬分後退兩步:“我再也不離開這了。”
她臉上閃過一絲愧疚,眼神中有無助的痛苦,似兇惡軀殼裏的另外一個人,是她真正的靈魂。但只是一閃而逝,瞬間被兇殘的表情覆蓋了。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善良落了下風,殘暴成了本質。
以沫在我身後扶住我,手指在我脖子上抹了一下:“少爺,你受傷了。”他把沾了鮮血的手指給我看。
我想把我的發現告訴他,但我沒把握住時機。
“林以沫你過來。”
我媽叫他上前去,我拉住他阻撓他過去,因為我發現她的眼神更可怕了。她的眼神似剛剛勝利的惡獸,準備心無旁骛地美餐一頓。她知道他跑不了了。
“媽,我的錯,是我要出去你別怪他。”我把以沫擋在身後。
“兒子,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出去,你想吃就吃了他吧。”
她像獸中的慈母在與兒子禮讓。但她的話讓我的心剎那墜入冰冷的深淵。她知道我有和她一樣的特殊食欲,以沫是她投喂給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