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以沫
2林以沫
我是林以沫。
出生便被父母抛棄了,他們應該拿到了滿意的報酬。讓那些猶如浮雲的往事都遠去吧,我從來沒有在意過。
我在意的是,我控制了一個人,他叫臨風。
臨風這個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父母給他起的名字是林相濡。
相濡以沫,高中時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之後,我也覺得太誇張了,所以我同意他改名字。本來我也沒喚過他相濡,我稱呼他少爺。
我照顧少爺,沒有被告知過尊卑,他父母、與我交接事務的人,常說我比他早出生三分鐘,我是哥哥,哥哥要照顧弟弟。
殺人誅心,我很早被教育出甘願為少爺付出生命的思想。少爺于我,不過是同我名字一樣的代號。
他的身邊只有我,所以他對我的觀察和掌控細致入微。現在想來,小時候他還真做了少爺該做的事。
除了他的病,他要求我和他一樣,身高,體重,不允許有差別。他說他不喜歡還有別的和別人不同。
體重不一樣,通常是因為我輕,因為我要做的工作實在太多了,與我的年齡不相符。除了管理我們的衣食,還要管理花棚的花草,打掃房間。他是弟弟,只負責玩耍。不過我體重上不去的時候,他願意減重。
身高不一樣,通常是我矮。但這個是沒辦法控制的,盡管他對我經常拔苗助長。
他力氣比我大。假如我是剛出殼的小鴨子,他便是不怕虎的小牛犢。我從小便懂不能挑釁他。小時候他沒輕沒重,我最怕和他動手嬉鬧,不過他還知道心疼我,不在我身上用力。這一點來看,弟弟還是值得愛的。
他對食物一點不挑剔,我說好吃便是好吃,我說吃飽了便是吃飽了。我吃素食,他也随我吃素食。這是我曾經自以為控制他的成就。
我從不問究竟,甘之如饴地照顧他生活。久而久之,我認為,他離開我,活不成。
我們的家遠離市區,在郊外的山莊裏。每天有司機接送我們到市裏的學校。
高中伊始,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恐懼與別人接觸。我們坐教室的最後一排,靠門口,上課最後進教室,下課最先出教室,課間躲在無人的角落。
沒有別的事情時,我總陪在他身邊,他的話沒有在山上家裏多。我以為是剛下山的緣故。
除了上課不得不擠在一起,他與別人的安全距離是五米,所以他不進食堂,我打好飯會找操場等無人的地方與他一起用餐。
他任何事都要有我陪同,比如跑步測試,我在圈裏,他在圈外,無論多少米,我要陪跑到終點。還有,不與我同框他不拍照,因比他的寸照都是精心處理出來的。
剛入學那時,同學們比較陌生,我們又刻意拒人千裏,沒有被同學打擾。後來聽說是因為他爸的努力,全校師生都知道他社恐,焦慮,包括我在內都是不能招惹的。
所以一學期下來,他的病況很穩定,沒有突然發作,沒有引起校園不安。雖沒有挑明,我們心照不宣地為不被再次關進籠子而努力。
新年聚餐,他爸幫他展望了未來:“兒子,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法學,維護社會正義。”
我心中暗喜,因為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未來正是我的未來。果然,不過十秒便被他媽證實了。
“不要聽你爸的,你爸根本不了解我們的痛苦。你什麽職業都不需要考慮,待在莊園,将來在暗中掌管家族就好。林以沫,你也不要想太多,好好學習,成為他最得力的助手。但你也不用有壓力,不管怎樣你都不會離開他。”
對于他媽的說法,我們兩個都很不滿,新年過得悶悶不樂。
他提出要學習武術以示抗議,我明白自己沒有一絲力量反抗他媽,便琢磨進一步控制他。
他家族請來的武術老師是全國散打冠軍,還有一位遁世的太極宗師。我看到了可能戰勝他力氣的希望。學好武術,以兩撥斤。
為了不與老師接觸,他的作業,考試卷都由我交。不管在家裏寫,還是課堂寫,我們的答案一模一樣。
我不能不承認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好像書本都在他腦子裏,我有明目張膽,天經地義抄他答案的特權。
老師可能認為是我給他代寫,遇卷面滿分,誇獎理所當然落在我身上。我偷偷瞧過他,他垂眸盯着試卷,這點小事絲毫不能引起他臉上的變化。
他忍了,還是真不在乎?
次數多了,我才感受到他的想法,這些事和如廁一樣不值一提。
因為成績的招搖,我們漸漸被關注。他看別人的眼神中帶有殺氣,同學們不敢和他說話,都拿問題來問我。
“不好意思,這個問題他不想回答。”
這個答案我滿意,因為我懶得回答,他也滿意,因為我拒絕了同學。借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站在社交恐懼症患者這邊。
我就這樣觀察、揣摩他的心思。我覺得他不是社恐,是故作冷傲。他把自己看成神,別人可以跪拜,但要虔誠,不可直視他,更不能觸碰他。
他的眼神裏同時有輕蔑和憐憫,羨慕又鄙視同學們的娛樂活動。
有一次課間,我邀他去衛生間,他不去。我即然說了便走出教室,在門口我聽到他嚴厲地警告某人:“不要再回頭看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剜出來。”不是社恐的人擁有的霸氣,倒像校霸兇狠的恐吓。
這句話傳遍學校,老師認為他狂躁,約束同學不要刺激他。他社恐的毛病被坐實了。
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不聽勸告,他們無意學業,取笑少爺成了他們的新樂趣。不過他離他們遠遠的,未免隔靴搔癢,所以有一天,搗蛋的男同學假裝先撞上我又朝他撞去。
他早識破了這種低級的把戲,輕松躲開,那男生直接撞到了牆壁上,頭破血流。
被老師問起,他們幾個一起說瞎話,狀告是他把人推到牆上。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衆議成林,人言可畏。我的解釋失敗了,老師不相信我們。而他閉口不談,冷眼旁觀。
我親手簽下賠償金,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天直到回到家裏,我也沒想好和他友好溝通的話語。這種事不值得我們相互安慰。
他認為我處理不當,生悶氣。之前自己動手的吃飯,脫衣服,又要我幫他完成。
筷子放在眼前三秒鐘他不動,我便明白了,不用他開口,我主動夾起飯菜喂他。有些日子沒做過,雖不生疏,但我改變了方式,邊喂他邊自己吃,因為我也餓了。
我們兩個像一個人吃飯一樣專注于咀嚼,我沒發覺他哪裏不快。
收拾完餐桌我幫他寬衣解帶上床,我以為白天的事可以煙消雲散了。我們依然躺在一張床上,蓋一條被子。這是從嬰兒時期便養成的習慣。
誰知第二天早上他不起床:“我要停課,期未考試前再去,這樣不影響你在學校正常活動。”
我有埋怨他嗎?我在心裏檢讨。他這話算不算對我的批評,我竟敢逼迫少爺向我讓步。
“那我也不去了,我們在家自學。”我只有一半是僞心的。因為我忽然考慮到一點,他不去學校将有更多時間學習武術,那我将不用再幻想在武力上超過他。
“我看了,上午講新課,下午講題或自習。你上午去吧,中午回來吃飯,我等你回來起床。”
既然他這樣說,我不能再有主觀想法了。就這樣,後面的高中生活,他不去學校時我只去學校半天。他幾天就能學完的課程,我要學整個學期。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有天在校外撞上那幾個說謊的搗蛋鬼,我用拳腳狠狠教訓了他們,直到他們保證不告發我才停手。
若不是因為他們,他不會不願去學校吧。其實他去學校,我可以省去很多工作,也會對校園生活有不同的體驗。我心裏還是希望他能去學校的。
高中學業繁重,我沒心情考慮其他的。尤其在他問我打算報考哪所大學之後。
“那你要努力了,我一定會考上。你若不是考上,而是以我的陪護身份進校,那我的社恐症會更加嚴重。我會讓你時刻站在我身邊為我撐傘,不讓他們看見我的面容。讓你背我進出校門代替走路,我要讓每個人都看到,你只是我的仆人。”
我不是不想作他的仆人,如果不論尊嚴,我的借口是背人會很累。
其實我很崇拜少爺,他什麽都會,只是不肯做。他的至尊地位,不容許他參與世俗瑣事。
高三的春天,我準備高考,不打算打理花棚。他用一天的時間把土翻了一遍,重新栽種花草。還弄來十幾盆正開花的盆栽。
為了誇贊他,我對每一盆鮮花都聞了聞。腦中思考的卻是他接觸了其他仆人,我們的二人世界或許可以偷偷放別人進來。
本來不允許外人進入是他媽媽的規定,這些年他主動遵守,別人更不敢違規。
那天早上是周末,聞完花,我準備和他一起去找師父學武術,他說泳池裏有他剛放好的熱水。
他連這事都幫我做了,我不能讓水浪費涼了,“我們先去游泳吧。”我說。
“今天看書不練武。”沒多久,他說。
原來他心裏早有謀劃了,那不必在冰涼的水池裏繼續“消遣”,我上岸穿衣。
他徑直經過甬道向房間走去,步伐帶着英武的沖勁。
我拿着毛巾緩緩“追”到客廳,先幫他擦頭臉,再擦身子,“你開始複習嗎?”我随便問問,沒想等他回答,所以我接着又說,“你等我一會兒。”
我去衣帽間給他選襯衫。
“今天不,明天和你去學校。”
吓我一跳,他突然貼近我,身上已穿件紅色睡袍。
我穩定一下心神,挂起手中的襯衫:“那你今天幹什麽?”
“去湖邊看鴨,放羊,在屋裏看電視?”
他第一次這樣反複推翻自己的決定,我與他目光相彙,認為他說的這些他自己也覺得無聊,這是我們小時候喜歡做的。
為緩解他的焦慮,我問他睡袍哪來的,我沒見過。
“昨天周阿姨給我的,她找你沒找到。”
“哦。”我繞過他出了衣帽間,他果然接觸了別人。周阿姨是新手,還不知道違規的後果。
“我讓她今天再送來一件,給你的。”他說。
我回頭仔細打量睡袍,大紅色絲緞,金色鳶尾提花,寬腰帶,衣長至膝。他穿上像新郎,還是被逼婚的,因為他眉頭緊蹙。
“謝謝。”我想到他可能欲求不滿,我得知道為什麽,“少爺,你想不想出去玩?”
我不确定能與他心靈相通,洞察秋毫,只是追随自己的意志試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