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對不起
“手!”不等她罵人嘴臉下來, 趙孟成扶車門的那只手撥動車門,并提醒她把手拿開。
下一秒,阖門帶着風。
車門關上了, 他才得以走近她。顧湘本能地後背貼着車身, 而趙孟成俯身到蹲身, 去替她解救那只高跟鞋。
确實只有使勁拔的辦法, 好巧不巧地卡在正當中的圓孔裏。他再力氣大點, 扽出來, 細跟是羊皮包的, 蹭破了。
顧湘無所謂, 能穿就行了。
結果強英雄的那人沒有把鞋子第一時間還給她,抖開口袋巾把鞋跟上的泥揩掉了,轉身卻要走。
“你幹嘛去?”顧湘喊人。
“我找趙孟晞給你拿一雙。”
“我不要, 你把鞋子還給我。”
“新的。”趙孟成解釋。
“不需要,你把我的鞋子還給我。從今以後, 你不必動辄去騙你姐姐的東西,我不需要趙老師花心思在我身上了, 把鞋子還給我!”顧湘站在原地,沖他毫無好臉色。
“那你來這裏幹嘛?”他離她幾步遠, 右手食指上勾着她的高跟鞋, 永遠那副四平八穩地腔調,質問她,你不需要來這裏幹嘛。
“你管我, 是你姐姐請我的。我和你姐姐社交,我來賀她的新店開張,你管我!”
“不好意思,趙孟晞的産業從來有我一半的股份。”
“趙孟成, 你臭不要臉!”顧湘也不管他學生在不在了,因為他也絲毫不珍惜他為人師表的羽毛了。
他依舊堅持要去替她拿雙新的鞋子來,并威脅顧湘:“不聽我的,你就跳房子那樣,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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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湘氣急無語: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不是說你不來的嘛,不是說很忙的嘛?”趙孟晞從幾個太太社交裏被趙孟成喊出來,理由是老公子要雙新鞋子。
要她開她的私人陳列間,找一雙。并把手裏的一只鞋遞給她,供參考。
“灰姑娘的?”趙孟晞這個傻大姐,她愣是到這一刻都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還自我邏輯地認為是趙孟成單方面殷勤。畢竟,那次在夏蓉街,那位顧小姐确實頤指氣使地聽到趙孟成有前妻就即刻下逐客令了。
這個顧湘和馮洛不一樣,無論是家境還是面相,都比馮更嬌縱且更有自我主張,說好聽點是人格更獨立,說邪門點,是更會磋磨男人!
可是男人有時候就是賤,她不邪門他們還不愛呢!
找鞋子簡單,趙孟晞見怪不怪了,她領着趙孟成上二樓陳列間,由他自己找,“但是你別急着嘚瑟啊,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前妻也在。”
趙孟成在鞋子陳列架上找合适的鞋碼及款式,不緊不慢地問,“不幸在哪裏?”
“你真不怕?”趙孟晞雙手抱臂歪在門口,并給趙老師解釋,我沒請她,你知道的,我向來不習慣這個骨頭重的女人。是她領着幾個客人來,對方夫家又和檀越有生意往來,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只能招待。
“你說她這是什麽心理?我不信她是純給我來站臺的,她這分明是殺人犯忍不住回現場的心理。”
“趙孟晞,我前段時間和許岫遠一齊喝酒的,你猜你前男友提到你是什麽态度?”
“什麽态度?”老小姐虛榮且好奇,瞬間收回抱臂,站直身子。
說話間,趙孟成選中一雙裸色的,再扭頭過來看人,“你現在俨然也是一個殺人犯。”
其實許岫遠哪有多少談及,即便談到孟晞,也不過是分手之前的記憶,記憶自然在,過去的情情總總也都在,但你沒時空膠囊,帶不回現在。
不如就此,大家兩相安,豈不甚好。
可惜女人不這麽想,她們總有點妄想症,認為你該是沒放下,你該是你離了她,歲月的軸承都轉不了了,星月都涼掉了。
除了她,其餘女人全是A貨。
感情非得拖點泥點子,才覺得自己沒白付出過。
反之,男人過後的清算或者兩不相欠,落在她們眼裏就是涼薄。
趙孟成把選好的鞋子找盒子放好,徑直往外走,“話說,你為什麽舍得下帖子請她?”
說馮洛說得好好地,他突然話題一轉,趙孟晞一時間都沒拎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誰,領會過來,才傲嬌地重新抱臂,這是個下意識自我安全感的動作,“你管我!”
趙孟成慢笑,也不深究老小姐,只是沒頭沒尾地來了句,“說不定,你們兩個驢脾氣反而更合拍。”
誰,你說誰驢!你才驢!
趙孟成重新下樓的時候,樓梯口就碰上了馮洛,她舉着香槟杯,不遠不近地距離喊了他一聲,“趙老師!”
這些年,他們不是沒遇上過。但大多數都是趙孟成點頭之交的禮數,他對她業務圈裏的人從前就不感興趣,分手後,彼此兩清更不會去置喙她結交什麽人。
馮洛今日的男伴是個外國人,她款款向他走來,說有事請教趙老師。
趙孟成上回就吃了馮洛母親的暗虧,這一回,他學乖了,或者本身他今日心情就不佳,并不打算斡旋多少禮數與涵養,“我女朋友鞋子壞了,我找孟晞拿了雙,她還等着我去換。有事等我們進來再聊。”
馮洛今晚也穿了件黑色晚裝,饒是趙孟成再鎮靜都隐隐覺得哪裏不好,他沒等到馮洛再出聲,就颔首先出去了。
人踏進微涼的月色裏,自我嘟囔:“待會你和人家撞衫了,又得怪到我頭上了。”
不得清淨!
趙孟成抱着個鞋盒走回來,顧湘早就站累了,一屁股坐回車裏。外面的人來拉她的車門,手撐在門邊上,俯身來和她說話,
“我和你說件事……”
“你先答應我不準跳腳,要跳先在這裏跳完。因為确實不關我的事,我沒下帖子請你,以及,晚裝這東西,黑白色也确實容易撞就是了,對不對,湘湘。”
原本他堅持要去替她換雙新鞋,再殷勤拿回來,顧湘即便嘴上不承認,心裏還是有幾分受用的。但是他一回來就急急地一番話,叫她有些摸不着頭腦,又是跳腳又是撞色什麽地,
他再遲遲不語。
顧湘瞬間領悟過來,可她偏要他講清楚,“什麽意思?”
趙孟成屈膝下來,車門邊要替她換鞋子,撈出她那只光着的腳,顧湘不快地收回,“說呀。”口吻極為地刁蠻任性。
“馮在裏面。”他連全名都沒敢稱呼。
果然,顧湘無可無不可地慢笑,“關我什麽事。她在不在,穿了和我一樣的顏色的衣服又怎麽樣,趙老師未免太小心了些,不過是前妻和前女友的區別,怕什麽!”
“我那是怕嘛!”屈膝的人突然喝高聲音,“是因為你動不動就氣啊,我能怎麽辦,上一秒還歲月靜好地跟我聊天,回頭就氣鼓鼓,還不是聽了那個姓紀的狗賊挑唆!”
趙孟成再放縱自己的聲音,“你明知道他圖你什麽,你還跑去跟他喝酒,顧湘,得多窩囊的男人才能忍下這口氣!”
“那你不必忍了,電話裏你說的我接受,就此打住吧!”顧湘說,我不過是重複趙老師的話。分手當面說,大家體面也尊重。
說罷,她要掰開趙孟成一直捏在她腳踝上的手。一直在旁聽的康櫻後知後覺地眼力見,默默下車走遠些。小康櫻毫不懷疑,如果這一幕的趙老師被放到學校官網上去,服務器得死一萬次。
趙孟成不肯松,顧湘掙不過他,幹脆一腳踹到他心口上。
趙孟成作勢一副被欺侮到的心疼,顧湘只搶過他手裏的鞋子,穿上,重新站在地平上。都說女人的高跟鞋是另一條天鵝頸,她一襲黑色長裙,散發紅唇,在夜色裏妝容霧面朦胧藏幾分邪性。
風裏散着她的香水味。她警告他,“趙孟成,你越小心翼翼怕我生氣我越氣。還有我既然來了,沒有退縮的道理,你的前妻你自己招待,別給我介紹,我沒有拓展她社交圈的打算。”
趙孟成真真被她欺負到了,也無怨言,只慢慢直起身,不無做小伏低之态,緩緩,“氣話,那晚只是氣話。”
“撤不回了,我當真了!”
“你不是問我來幹嘛的嘛,我來這裏就是要把你氣死我才甘心。報應不爽。”顧湘狠狠擠兌這個男人。
趙孟成卻說:“你不來,我壓根不會來。你又到哪裏去氣我?”
顧湘恨地直咬牙,就好比九成九的功都贏了,最後一哆嗦,又破功了。“滾!”
她扭頭就走,告誡自己,別回頭,回頭的那個是狗!
顧湘領着康櫻去跟檀越打招呼,檀正在招待他幾個朋友,順帶着喊了孟晞過來。
對于康櫻,檀越依舊是念及舊人且去了的情分。這段時間沒有與其見面,事無巨細的生活用品,也是透過秘書轉交的,點滴痕跡都給孟晞知道。
老小姐因為那句楊不悔和殷梨亭的戲谑,足足被母親念叨了半個月,說話沒分寸,毀人也傷己。事後也琢磨過彌補,但也沒借口或臺階,這次冷餐會,才想兩全其美,給檀越臺階下,也賣趙孟成一個人情。
趙孟晞看那雙鞋穿在顧小姐腳上,可是那個老公子卻不見影子了。
四下一打量,救命!趙孟晞不禁捂胸口,這個不知死字怎麽寫的男人,他和馮洛站一塊呢。
檀越招待顧湘飲香槟,又叫康櫻自在點,“你那個一齊補課的韓露也在,她随她媽媽過來的,你們同學一塊去玩會兒罷,不必拘謹。你阿姨喊你來也沒別的意思,去罷。”
康櫻這才如同解了禁一般地去找韓露說話。
趙孟晞扽扽檀越的袖扣,夫妻倆心領神會,其實老小姐明白自家兄弟,還不是那個馮洛絆住他的,說罷,就借口去招待別的客人。而檀越笑吟吟地說要給顧湘介紹朋友認識。
顧湘怎麽會看不出他們夫妻倆的啞謎,只擎着香槟杯淺淺飲一口,“檀先生也不必打掩護了,我和他掰了。”
“為什麽?”
“吃不消他。”
按理,檀越總共沒見顧湘幾次,不該和她開玩笑的,但總覺得這姑娘不小家子氣,“額,顧小姐這話說得我沒法子接。”
意識到口誤,連忙正色糾正,“我的意思是……”
“唔,”檀越一副你自在便好的神态,“正如我們請小櫻來這裏,她自在願意開開眼界才是道理,不然,白拘束一個晚上。”
感情同理。合則來,不合則散。
“我倒覺得顧小姐不是那種凡事都要跟別人一一交代的人,”
“我那小舅子也是。其實他要帶我去和你租房的時候我就知道。說來慚愧,我至今還沒補租房的錢給他,他也不跟我要。”
顧湘擡眼看檀先生,對方只和她微微舉杯示好。
點到即止的智慧。
無論馮洛今晚的來意是什麽,趙孟成只有半個主人的心情。
他甫進門,就被她再次喊住。
拒絕他們飲酒的意願,也粗略五分鐘的時間聽完馮洛身邊男人的訴求。這幾年,面對各種孩子上學的問題,趙孟成已經沒多少善心了,凡事都是打回去按章程辦。他即便是內部的人,但是每年度的機選名額及語言考試都是很嚴格透明的,他做不了手腳也不想做。他每年花幾個月替戚友圈裏的孩子無償補課,已經是最大的酬酢态度了。
馮洛男伴的孩子情況更為特殊,國際班已經沒有名額旁聽進去了。
趙孟成公事公辦的态度:“先面試罷。回頭我跟國際班那邊老秦打個招呼。一切以親子面試的初步結果再議。”
再想說什麽的時候,趙孟晞這個瘋女人就殺進來了。
她一把挽住趙孟成的胳膊,姐弟倆耳語,“你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拜你所賜。”趙孟成怪罪她。
“我讓你和你前妻來敘舊的?”
“我不說就不存在了嘛。你們都沒錯,凡事都是我的錯。”
“認錯別找我,去找該找的去!”
馮洛眼見着趙家姐弟當面私房話,一時難堪也知道是趙孟晞存心惡心她,借着開口的勢頭想分開他們,“前些日子我媽說遇到你了,說你交女朋友了,趙老師,不介紹介紹嘛!”
趙孟晞連忙搭腔,也沒細究話的信息量,“馮洛,你的脾氣一點沒改,為什麽說點事情,不是為難別人就是為難自己呢?”
從前趙孟成最煩她們倆掐架,今天突然發現自己擇出來了,你們盡管掐個夠吧,“你們聊。我還有事,哦,對了,也不是不想介紹,是她确實覺得沒必要,來往不到。”
是的,趙老師最大的優點就是融會貫通,所以他學什麽都比別人快一截。
從前他覺得有些事不提不說,是對後來人的慈悲或者尊重,
但是今天他被這位後來人點化了,他越小心翼翼她越氣,因為小心翼翼裏即便沒有情意還有禮意,所以她氣。
趙孟成自幼的教養就是不可以為難別人,凡是叫人不自在的言語或莽撞,都是沒品行。
但有些事情,你不抹開面子,始終擇不幹淨。
顧湘說得對,她的社交圈不必和每一個人都有交集。
趙孟成走過去的時候,顧湘正在和一個男士聊天,彼此不認識,對方問她是趙小姐什麽人?還一副與她碰杯的紳士和煦。
“是弟妹,未來的!”
有人不僅貿然插話進來,還從顧湘身後奪了她的酒,一口飲盡。
“走吧!”擱下香槟杯,就來抓她的手。
顧湘人前比他愛面子多了,不免忸怩姿态,“你幹嘛?”
“我要帶你走。”
“聽不懂中文是不是,分手了!”
“是氣話,我說的是氣話。”趙孟成再次強調這一句,他眉眼裏十分認真,絲毫不覺得他這樣是洋相,仿佛人前見證的歉仄更有誠意。
“湘湘,我只是怕你一直這樣一時好一時壞,不知道你哪天後悔了真提分手,我是個什麽滋味。不如你早點離開我,我還能有點回旋的餘地。”
他的餘地,是他的驕傲與尊嚴。
“你就這麽信不過我嘛,我是那種輕易把自己交代在別的男人面前的白癡嘛!”顧湘氣這個,氣他不信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她對自己的酒量有數,對不離開自己視線的酒有數。
“因為我知道那姓紀的絕對沒好話說。”
“趙孟成,我信你的人品,但我還沒有相信你的心,因為你确實瞞着我好多事,或者你覺得我還不夠格說,或者你覺得你的那些痛苦已經和你過去的人分擔掉了。你根本不會理解我從別人那裏聽來你出了那樣的車禍,整個人生軌跡發生改變,有人陪你熬過低谷,我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顧湘明明勸自己沉住氣,不去主動問他,可是真把自己放進局,她還是難以自抑,
而對面的趙孟成,看到顧湘說得好好地,徒然掉眼淚了,他幾乎下意識地一把扪住她,衆目睽睽,
他埋首在她的耳邊,悶悶的聲音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