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罰單
趙孟成一襲白衫黑褲, 黑色的大衣,單薄挺括,正如他的人一樣。
顧湘覺得他站在自己的床前太違和了, 以及他的話。短暫的言語機鋒裏, 她發現這個男人遠比她想象中的“狡猾”。
他知道什麽時候說什麽話, 也知道哪一句話放在哪個位置, 能得怎樣的效果。
換言之, 他面上冷峻, 不代表他不會同女人相處。是的, 他都能有個妻子分開了, 和你個愣頭青打幾句太極還不是小菜一碟。
顧湘下意識地把上午見過的那個女人和他擺在一起,不得不承認,天造地設的一對養眼“夫妻”。
自顧自地沉默裏, 她才領悟到,她的憤怒遠沒有嫉妒多。
她嫉妒眼前這個男人和另外一個女人有那樣一段永遠難磨滅的交集, 婚姻始終比戀愛嚴峻、儀式感要重。因為它是受法律保護的,是受道德枷鎖的, 也受輿論監督的。這樣一段存續關系即便結束,那個人也永遠和你有着檔案一般的聯系、瓜葛。
她的父母就是鐵一般的論據。
所以顧湘是嫉妒的, 他多少個前女友都不敵一個前妻來的有殺傷力。
床上的人哭得眼線都花了, 整個人十足的糟糕。趙孟成打開手機前攝像頭給她看,“你最好清楚你現在什麽模樣,我不笑場, 當真是對你最大的尊重及鼓舞了。”
“你少來!”顧湘說着氣鼓鼓地奪了他的手機,鎖屏,抱在自己手裏。
床邊的人提醒她:“是我的呀。”
“你的又怎麽樣?”有人氣糊塗了,蠻不講理。
“我的自然要歸我。”床邊的人說罷, 撩一撩大衣的下擺,整個人側身坐了下來,隔着薄被,挨到了顧湘的腳,後者下意識地縮了縮。
肢體語言反應情緒落點。感情動物裏,無論是勇氣還是氣餒,都是雙方成就的。就像交際舞,你進我退,試探、摸索中,感知對方的心意及心靈。
人類擁有語言,但天性裏,言語往往是最下乘的溝通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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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成任由她拿着自己的手機,坐在床畔近距離地審視眼前的人,如他所說,他端正沒有笑場,冷靜再問她,“你當真只是想玩的嗎?”
“……”
“我不信。”他說着,繼續抽紙巾盒裏的紙遞給她,“即便平安夜那晚我答應你,我也不信你是個會玩的人。”
顧湘頓時石化在床上,倒吸一口氣,然後半晌沒喘出來。是的,他猜中了,即便他肯,那晚她也不會真怎麽樣,她就是這麽個假把式、紙老虎,要不然也不會被他騙中。
她不想看着他,“你走!”
一邊趕人,一邊拿被子蒙頭。繼續裝鴕鳥沒什麽不好,反正想不通的事,索性不想。
躺平被子蓋臉,沒一分鐘,有人來翻被角。輕輕的力道,從一角揭開,再俯下身段,來細細打量被子裏的人。
小時候,顧文遠成天忙得不着家。可他并沒有對家裏有多少改善經濟,所以,他和唐女士那時就時常争吵了,妻子覺得丈夫不腳踏實地,丈夫想搏一搏,為妻女搏更好的生活。
顧湘那時候是很愛爸爸的,媽媽所有不肯的事體,爸爸總能滿足她。能滿足她刷完牙後再吃東西,再刷就是咯;能滿足她星期五回來先不做作業;能滿足她感冒了就不去上舞蹈課了……
每晚,顧湘都不能準時睡覺,她要等爸爸,等爸爸回來。聽到門鎖的動靜,她在自己房間裏就會鑽進被子裏,顧文遠回來第一件事總是查點閨女睡了沒,看到被子拱起一個山,總是配合着女兒,慢慢去揭開被子,然後發現被子裏一座公主山……
顧湘再一次沒有忍住眼淚,她任由趙孟成揭開她的被子,任由他不作聲地試探着她。耿耿于懷又念念難忘,她想知道,也要知道,“你和你前妻離婚的理由?”
趙孟成手裏的紙巾對折了下,再來替她擦眼淚,沒有叫她不要哭,只是靜默手裏的動作,然後告訴她,“顧湘,我理解你介意的心情。但我不想騙你,或者像趙孟晞那樣,因為個人情緒乃至主觀恩怨而去诋毀甚至抹滅曾經的過去,我和她走到那一步,彼此都有責任。長線積累的矛盾,中間又因為我的一樁事故,彼此都覺得也許能熬過去,結婚的檔口,也許她醒悟了,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孩子流掉了。”
“這是個導.火.索,也只有到了這一步,我們才覺得走不下去了。她說從前沒有勇氣和我提分開,但是把孩子打掉的那一刻,已經明白了我對于她不再那麽重要。”
“而我也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個和我有幹系的生命,在我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沒了。”趙孟成說到這裏,全然的寂寥神色。顧湘大致可以理解這種情緒,像一件早有裂縫的瓷器,哪一件碰巧的外力,終究要粉身碎骨,“所以,解除婚約是我提的,但我們是和平分手,你所見到的趙孟晞對她有那麽大的意見,一來是她們主觀矛盾,二來趙孟晞幫親不幫理而已。”
顧湘這才明白,他們是結婚進行期間分手的,但婚前有一段戀愛長跑,“你的什麽事故?”
趙孟成垂眸看她,“你先厘清你介意的。那是另一樁事,與你的介意毫不相關。顧湘,請原諒我不想一次性.交代完我的人生。”
“趙老師你的事好多!”
“是的,我情願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趙孟成指的是書惠的死。
可顧湘聽成了他情願和前妻沒有任何嫌隙,“那麽您此刻坐在我這裏,就是婚外戀!”
她覺得她報複到他了,豈料趙孟成問她,“婚外什麽?”
我說了什麽?顧湘咬舌般地後悔。
急于揭過去,便認真告訴他,“我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你有過婚姻。聽起來,好像你們感情還很深,即便分手了,你也不願意去诋毀前任、過去,我知道這是你的品格或者教養,可是我心裏好難過,趙老師。”
顧湘委屈地喊了他一聲,再爬起來,告訴他,她看男人的眼光确實很遜!第一任劈腿,第二任因為門第觀念不敢和她繼續,再到趙孟成,“你比他們加起來還糟糕……”他的糟糕不是差勁,是眼看着哪哪都好,可是剖開來,是白切黑,顧湘甚至都沒有勇氣能做到他眼裏的獨一無二。
她怕他像顧文遠那樣,即便身邊女人不停地換,可是唐女士在他心目中,永遠是原配、妻子的份量。
趙孟成聽到她把自己與她的前度們比,還用了個再一言難盡的詞來形容,氣也顧忌風度,“哦,原來你之前有兩任男友。”
“那不然呢,趙老師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一張白紙地等着你。”
“我可沒這麽說。”
“你說了!你陰陽怪氣地說我有兩任男友!”
“我說你有兩任男友,但沒有陰陽怪氣。”
“那你為什麽要說?”顧湘句句跟着,頂真得很。
趙孟成幹脆不要風度了,“那是因為你說我比他們加起來還糟糕啊!”聲音好大,氣急敗壞地極為明顯。
房門沒關,他們這一副吵架的嘴臉,顧湘先是懵,再來挽尊狀,“趙老師最好不要大呼小叫,你的學生還在樓上,免得您這S外的名牌老師掉下神壇。”
“你少來這套。”趙孟成滿不在乎。
兩個人挨得比較近,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吹拂到對方臉上,良久的尴尬沉默裏,趙孟成問她,“所以呢?”
“什麽?”
“你的答案。”
“什麽答案,我不記得有做什麽趙老師出的卷子題目啊!”顧湘其實門清,但是傲嬌病得比他更傲嬌的藥來治。
“顧湘,”趙孟成徒然喊了她一聲,
“其實,那天你的珍珠我找到了,可惜,又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眼下她左耳上戴的這顆,是他臨時找姐姐割讓的,“因為看過幾家店,都沒有滿意的。你原來那只又是你母親送給你的那麽有紀念意義。”
“我做不到全然彌補,但起碼也得誠心誠意。”他在說那只珍珠耳環,又好像在指別的。
總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重要的話放在最後說。
顧湘幾乎本能地沖口而出,“你少來!”這種嬌嗔話,顧湘從前時常說,戀愛期間,俏皮又害羞的下意識口頭禪。
她身心兩重都在勸自己,冷靜冷靜,都是糖衣炮彈,千萬別受用,舔狗不得好死。
可是無聲的對視裏,她還是先破功了,沒忍住,因為趙孟成實實在在地盯着她,鎖着她。
她先敗下陣來,嘴角背叛出笑意來。
繼而,對面的人,一向傲嬌冷面的趙老師也輕輕浮了浮嘴角。
“你不準笑!”顧湘命令他。
趙孟成:“我什麽時候笑了?”
“你明明笑了!”她幹脆拿手指指他。
被他即刻擡手捉住了。
顧湘抽回食指,一臉正色地告訴趙孟成:“我要和我朋友聊聊,我得好好想想,我甚至不敢想象我媽知道後的反應,我不想在腦子一團漿糊的時候做任何沖動的決定。”
趙孟成沒有任何補充,爽快地答應了她成年人的思慮,“好!”
“我要睡了,你走吧!”眼下這麽個糟糕的臉面,糟糕的房間,顧湘其實并不想他多留。
趙孟成問她,“那麽,還去喝酒嗎?”
對了,說到沒有履行的約會,顧湘問他,“為什麽一定要約在那個酒吧?”
“因為那晚見你解決你父親的家務事很理智,總覺得你即便接受不了,也不至于潑我一臉酒。”
顧湘:“我會!”
“嗯,領教到了。”趙孟成管她要回自己的手機,再指指她地上的東西,和房間裏亂七八糟的現狀。
臨走前,他替她把一個玩具公仔撿起來,端正擱回床上,拍拍那個小豬的頭,“答應我,好好想。”
夏蓉街這條商住兩用街,各家有各家的停車位,門市門口臺基上也默認可以停車,但民住這面街,規定是停在院裏,偶爾有交警出來巡邏,弄不好你亂停,就能等來一張罰單。
趙老師今天就得了張。
因為他剛才過來的急,車子直接探頭上了對面臺基,車窗玻璃上赫然一張罰單。
趙孟成走過去,面不改色地揭了下來。
坐進車裏,他沒急着走,抽根煙的工夫裏翻閱回複手機裏學校群裏的工作短信。車子一鍵啓動後,電臺還是先前周校長搭他車時聽的,他兩次直接熄火直接啓動,都沒關。
眼下電臺裏播着首歌:
親愛的/別任性/你的眼睛
在說我願意
有人難得閑情狀地聽歌,煙夾在手指間,然然燒成一道直直的藍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