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太遠了
顧湘穿得黑色襯衫是綢緞的, 垂感很好,幾乎服帖在她肌膚上,愈發襯得她瘦, 但不弱。
趙孟成第一眼見她時就明察這一點, 她是個很有主見的人, 固執與慧黠都在眉眼裏。
相識這些時間裏, 每一次會面, 她都是嬉皮笑臉的。其實這個詞很武斷, 趙孟成心裏明了, 應該是明朗樂天。所以, 他才會那天在她這裏跟她說,我拒絕,你值得更好的。
可人終究狹隘自私。嘴上這麽說, 心裏卻不這麽想,
她把他架在高臺盤上, 驕傲如斯的趙孟成就像她眼裏的戲子,再濃墨重彩, 你喜歡的是你眼中的戲,不是卸妝後的人。
可是每一個在臺上的人, 如何不享受掌聲。喝那樣的滿堂彩, 是個人都會受用。
眼下,戲散了,妝也去了。眼前的, 才是原原本本的彼此。
是散還是合,全憑她心意。
這也是趙孟成今晚想找她聊聊的本意,原本感情的伎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不該欠她什麽。正如平安夜那晚, 她約他,他拒絕。
可惜世事總是願違。
或者,一向驕傲的趙孟成,總得在改不掉的毛病上,死過幾回。
顧湘下意識明白了,明白了他的約會是為哪般,“所以趙老師今日約我,是想和我說你的前妻?”
最後兩個字眼,無端戳痛兩個人。
顧湘等着他說點什麽,無論是否認還是坦誠,趙孟成偏偏遲遲不語。
主人即刻下逐客令,“請你們出去!”
“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報警,報警你們一家人私闖民宅,有人為人師表卻騙的人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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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扭頭就上樓,管這裏是個什麽攤子了。
那端,趙孟晞這才明白自己失言了。再擡頭看趙孟成,他的面色很淡定,挑不出破綻的樣子,但人家已然叫他們滾了,他卻久久不動,這很不像他素日的性子。
趙孟晞試着喊了他一聲,“喂!”
某人很平靜的風度,難得與趙孟晞沒口角的随和,“她說得對,不能因為沒發生的事,推翻別人的人格。”
趙孟晞再想說什麽的時候,他下逐客令了,俨然忘了自己也是個外人,“你先回去。”
“……”
“我讓你先回去!”
這一幕趙孟晞莫名熟悉,從前他與馮洛起争執或者口角,從不肯任何人參與進來,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感情不遂遷怒到旁人,這是老公子一貫的教養。
與其說他此刻是傲慢,不如說,他是變向地低頭。這是母親說過的,孟校長說小二就是不會低頭的人,偏偏遇到個更不懂他的父親。
趙孟晞在丈夫、父親跟前都是刁蠻任性的,唯獨争不過趙孟成,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她雖然長一歲,但回回強不過弟弟,方方面面。
眼下,她記着母親的那句忠告,他請你離開或者自行離開,就已然是自己在低頭了。
來之前,趙孟成在開會,商籌分校的具體事宜。校務行政各級領導、老師俱得出席,所以顧湘微信裏打趣他,老師原來沒有雙休日啊。
他才認真回複她:嗯。
是的。他今天一天的會,黨委、工會、校務。
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在臺上做報告,下了臺,看到她的電話以及檀越的短信。
這才找了個理由溜了出來。周校長是坐趙孟成的車來的,後者要走,周校長問他,什麽事這麽急?
趙孟成打太極:急到不能和你細說。
此刻,他在樓下靜默地待了幾分鐘,随即,也不問主人意見,自顧自上樓了。
康櫻跟着趙老師後面,給他指方向,香香姐的房間,然後自個篤篤上了三樓。
時下下午四點不到。房間裏掩着重重的紗簾,不辨晨昏。
趙孟成見裏面沒有關門,輕輕格開,再重重叩門,問裏面的人,“可以進來嘛?”
床上的人忽地坐起來,卧室裏太暗,彼此看不清形容,倒是聽得見她清楚的哭泣聲,“趙孟成,你是個大騙子。”
門口的人憑着感覺,在門框邊摸到了開關面板,他也不管哪一個,全揿了個遍,總算點亮了房內的燈。随即又被床上的人爬到床前給滅掉了。
“你進來我就報警,趙孟成,你信不信,我能叫你丢了S外的工作。”黨職連同行政一切職務。
“無所謂,如果你可以出了這口氣的話。”口口聲聲君子的人,聽了她的威脅,倒是生出些反骨來,他認真告訴她,“我也不是沒有因為要給別人出口氣而丢了職務的先例。”
顧湘才不去理他雲山霧繞的話術。我管你呢。總之你就是個斯文敗類的騙子。
趙孟成不請自入,顧湘又氣又惱,幹脆抓到什麽都往他身上砸,床上能順手丢出去的東西:娃娃、枕頭、紙巾盒、遙控器、書、手機……
剛才短暫的燈火通明裏,趙孟成記住了她房間的格局,西南角有盞落地燈,應該是供單人沙發邊閱讀照明用的,他不管主人丢過來的兇器,徑直走到落地燈前,踩亮了燈盞。
再回過頭來,西南對東北,房間格局最遙遠的對角線。
他幹脆坐在了這張單人沙發上,暈黃的燈火裏,看着東北方向床上的人。
顧湘才不由他看,直接拿被子蒙頭。這是個昏了頭的鴕鳥态度,也像掩耳盜鈴,她明明可以驅逐他出境的。
兩個人就這麽不言不語地各自一端,沉默着,膠着着。
徒然,沙發上的人出聲了,“我是騙子的話,我騙了你什麽?”
財也沒有,色也沒有。
床上的人二度坐起來,幽怨恨恨,“你騙了我的感情。”
“我拒絕你了呀。”
“那你再招惹我幹嘛?”
“想和你說清楚。”
“說清楚幹嘛?”
“……”
顧湘立時的腦子裏根本不去細想趙孟成此刻沉默裏的留白。
她早說過,女人需要的是你把我和別人清楚區分開來的位置。
“你早幹嘛了,你這不是騙子是什麽,你早該清楚告訴我,你結過婚,你有一個前妻。”顧湘這話很矛盾,或者無理取鬧。她對于離婚一點不陌生,父母便是離婚的,離了便是離了,誰會把前妻挂在嘴上,且既然是前妻了,又什麽時候還是他的一說。
趙孟成:“你說你不會做別人的二婚太太在前,我拒絕你在後。你覺得是為什麽?”
為什麽?女人情緒抛錨的時候,可千萬別去講道理,不會聽更不會懂。顧湘幹脆拿他的話下他的臺,“那你該問問我,也許我只是想玩呢,誰去和你二婚!”
那頭沙發上的人端正沉寂的情緒出口,“那我就更不要和你玩了。你是小朋友,玩心重,我年紀大了,不想玩。”
趙孟成幹脆告訴她,“這也是平安夜拒絕你的原因。”
他還是那樣慢條斯理的腔調,但唯獨這兩句話有微微的露怯感。情近乎真或者才近乎盡,人才會有露怯感。
顧湘兀自枯坐了好些時間,她矛盾又糾結。明明心裏介意,介意原來他不是僅僅有前女友,而是有個前妻。理智告訴自己,算了,不玩了,她确實從未想過和一個結過婚的男人有什麽瓜葛,盡管離婚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可她就是介意,甚至因為父親的緣故,生出幾分猜忌心。離婚總歸有緣故,她生怕聽出與父親一樣的問題。
想到了便幹脆問出口,“你和你前妻為什麽離婚?”
“你要以什麽身份聽?”
“趙孟成你混蛋!”
“朋友的話,我只能告訴你,感情不合;女友的話,我想得單獨騰一點時間給你個交代,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我什麽都不是!我一不是你的朋友,二不是你的女友。你滿意了罷!”
顧湘說到委屈處,“你甚至都不肯你姐姐去為難她,還跟我扯什麽感情不合的鬼話。”
趙孟成明白她說的是不肯趙孟晞打電話的事,只不鹹不淡地解釋:“因為不關她的事。”
“哪個她?”
“兩個她,不關她們的事。”趙孟成從前說過,和女人吵架就是在玩文字.獄,哪一個點沒顧忌到,都是砍頭的大罪!
嘴狠窮狠的顧湘,也有認栽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委屈極了,為了個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男人在這哭,太沒出息了。
她控訴他,這種所謂君子把戲的騙人伎倆和那些騙財騙色的渣男沒什麽兩樣,我告訴你,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區別。
“我才不是小朋友。趙孟成,我情願你是那種one night然後就不認賬的那種,因為那樣我也不會把你放在心上,我說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喜歡過一個人了,可是你确确實實地騙了我,你看我在你面前那麽認真賣力,可是你卻從頭至尾上帝視角地在那嘲笑我,笑我蠢,笑我笨。”
顧湘一并說,沙發那頭的人慢慢地起身,往她這邊走過來,言語沉着但也誠懇,“你可以說我騙了你,但我笑你做什麽呢?我笑你的話,就不會總覺得該欠你點什麽,要和你說清楚了。”
“顧湘,我昨天就說約你的。是你要挪到今天,半路出了岔子,我唯一的過錯,就是沒有親口告訴你。”
“但是是你自己說的,不能因為事後了,而追究沒有發生過的人格。”
“今天這個結果我很抱歉,但我确實想和你說清楚的。選擇權也一直在你。”
一并說着,趙孟成去撿地上的紙巾盒子,抽出幾張,遞給床上的人。
她哭得妝全花了,趙孟成甚至都不敢提醒她。
顧湘沒好氣地接過,又是擦眼淚又是擤鼻涕的,
窸窣間,聽到趙孟成指指她的床邊,問她,“我能坐這嗎?”
顧湘擡頭憎恨地看着他,
半明半昧的光影裏,有人實事求是,“那裏太遠了。我總覺得在跟我們周校長彙報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