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活條件,死答案
一截煙灰斷了下來, 掉在襯衫的前襟上,趙孟成徐徐才發現了,撣開的時候, 已經燎出塊焦黃的痕跡。
這是個糟糕的前兆。
兩日後, 姑姑給趙孟成打電話, 詢問他, 孟晞和檀越怎麽了?回你父母這裏吃飯, 兩個人愣是一句話沒交流。
趙老師反向聽見了樁新聞, “她沒鬧着離婚?”
姑姑:“咋了, 為什麽事啊?要離婚!”
“沒事, 壞不過眼前。”
姑姑還是不放心,叫他有空回來吃飯,你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再忙,一日三餐不能草率。
檀越娶趙孟晞沒多久, 姑姑就來了趙家幹活,說是保姆, 但家裏也沒人把她當外人。趙孟成出那起交通事故的時候,父母各執己見, 但全是理智派, 阖家也只有這個老保姆說些長輩視角的體己話,無關輕重、無關格局,無關影響, 只體恤一條命還在就夠了,其餘明天想。從醫院回來休養的時候,他整個人脫了相,也只有姑姑一日三餐地盯着他補。
馮洛那個執拗的性子, 唯獨喜歡家裏這個老保姆。她冷嘲熱諷地告訴趙孟成,你們趙家,也只有那個保姆還瞧得上我。
晚上,一家人難得到齊了。檀越向岳父岳母主動談及了資助康櫻的事情,以及孟晞知曉後和他鬧的事情。
趙父問女兒,“你當真要離?”
趙孟晞平時蹦老高的炮仗性子,父親果真掉臉色,也不敢忤逆,沒好氣地牢騷,“那麽,他瞞着我是不是事實?你兒子幫着他瞞我,是不是事實?”
“我不管你們之間的事,離不離也全由你們自己,僅僅知會我們一下就夠了。”後半句一落定,沒人敢出氣了,因為兩年前,趙孟成就是這麽個德性知會父母的,婚禮不辦了,他們也辦好了離婚手續。
這對于中國式家庭,無疑是蒙羞般地打擊。尤其趙家,趙父趙母那些同僚、戚友,請柬全寄出去了,趙孟成一句不辦了,其餘後果很難自負。
書惠的死,爺倆積攢的長線矛盾全線崩盤。趙父斥責他,什麽事全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書惠是一樁,讓你調職回來又是一樁,如今你自己選的伴侶臨到球門一腳了,又不要了!
“你們當別人是兒戲,還是把自己當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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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如果可以選,我希望那天沒的是我,而不是書惠。”
與書惠進山夜釣前,趙孟成與馮洛的感情已經到了“病危”。彼此各忙各的,最長時間三個月沒有聯系,他提過一次分開,馮洛不言不語地抱着他,問他心裏是不是有別人了。
沒有。無疾而終的感情,才叫人唏噓。
山裏,書惠和他聊了許多,回城的路上,趙孟成還說,即便他是個惡人,也得了結一次。
沒多久,就出了那樣的變故。
趙孟成多次與馮洛談分手,她始終不肯,平心而論,他最低谷期,是馮洛陪他熬過來的。久而久之,他們都覺得也許能熬過無疾而終的空虛感,三十歲的馮洛問趙孟成,你從來沒想過跟我求婚嗎?
先前她一心撲在事業上,三十而立了,她說想擁有婚姻。
到此,他們整整十年的相識、感情。盡管個中磕磕絆絆,但無疑彼此都忠誠着對方,趙孟成原以為哪怕感情不那麽濃烈了,他也可以憑着責任擔當起這樁婚姻。
未曾想,馮洛因為一個孩子退縮了。她說不敢告訴他,她一點不喜歡孩子,也知道趙孟晞他們堅持不要孩子這樣對于趙孟成他們是怎樣變向的壓力。
趙孟成:“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可你明明很喜歡孩子。”馮洛拆穿他。
她說自己貪得無厭,她知道。當初在學校裏,第一次見到他,聽到趙家的家世,馮洛承認是心動的,她坦坦蕩蕩,喜歡這樣光環之下的趙孟成。
這些年她工作上也得濟于趙孟成父母人脈的幫助許多,她從來記得。
她也知道,好幾年了,你對我都心不在焉的。不是我一個勁地拽着你,你早厭倦我了。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單純喜歡趙孟成這個人,還是喜歡受益于趙家恩惠之下的安逸感。
“我知道,你是因為書惠的事,感激我,感激我沒有在你低谷的時候離開你。”
“你們趙家養不出狼心狗肺的人,當然,你姐姐除外,我一點不喜歡你姐姐,不喜歡她的傲慢刁蠻,不喜歡你們所有人都寵着她的慣性,不喜歡她瞧不起我的樣子。”
“趙孟成,如果我留下那個孩子,你當真和我能過一輩子嗎?”馮洛說,與其說她不信他,更多的是她不信自己了,她放空地去想,想不到一家三口會怎樣的光景。
積重難返。趙孟成問她,“那麽,婚禮還要如期舉行嗎?”
馮洛泣訴着沉默。
他離開的時候,把那套新房的鑰匙留了下來,旁的任何話沒有多言,只說房子留給她,有時間去辦一下離婚手續,“真論起對錯來,我們都有。所以,馮洛,我不怪你。”
“趙孟成,你早不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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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趙父給出兩全的建設。
檀越資助的那個孩子,道義上沒錯,但錯不該不告訴孟晞,“她再怎麽刁蠻,是你妻子,婚姻做不到有商有量,那還結什麽婚,”父親說到這,桌上人有不約把目光投向趙孟成,“那孩子高考在即,斷什麽不可以斷人家前途。”
趙父的意思,那頭既然是趙孟成幫着中間人,那就繼續中間下去,他是老師,來往起來也更正經嚴肅些。
檀越如果私下有什麽要探望的,那就你們夫妻倆一起去。
逝者如斯,孟校長也勸女兒,不能這麽小性子,現在你哪個從前來往的朋友求到你,關乎小孩前程的,你就當真不管了?不能夠。能幫還是要幫,夫妻之間也要坦誠商量。
趙孟晞那頭難得受教的口吻,“怕只怕,趙老師不肯了。”
半晌局外人的趙某人這才放下湯碗,控訴姑姑,“我覺得您木耳沒擇幹淨,嚼到沙子了……”
趙孟晞說這話是自認理虧,搞砸了弟弟一頓姻緣,再徐徐聽趙孟成開腔道,“是,我不肯了。我不想和動辄信口開河的人為伍。”說着,就把那日老小姐怎麽當着人家孩子的面,說那些荒唐話,悉數轉告了父母聽。
趙父一聽就拍下了筷子,訓斥趙孟晞,“混賬!”
趙孟晞看趙老師不厚道地賣人,她也幹脆賣他,“趙孟成你這是公報私仇,你是看我不小心說漏嘴,讓你的暧昧對象泡湯了,這才挾私報複!”
暧昧對象?!這下桌上連同姑姑都跟着為之一振奮。姑姑甚至給孟校長使眼色,是吧是吧,我說前幾天送藥不對勁吧!
孟校長一貫的佛爺,倒也是查點起來幾句,“什麽樣的對象?”
趙孟成這幾日在做高考填空題特殊解題技巧的教案,學生聽課後戲谑是流氓解題技巧,就是不違背題意的前提下,化極值解題,這也是出題者的思路,所謂大宗至簡一個道理,活條件、死答案。
他原以為他那晚也是活條件,死答案。
結果,兩日過去了,他沒有等來顧湘的答案,所以,飯桌上,母親問起來,他幹脆趁手摁下去,“沒什麽了,對方拒絕了。”
“為什麽呀?”姑姑先搶白了。
趙孟晞:“因為我不小心當着人家女方的面提了馮洛,人家也不知道趙老師離婚狀态……”
姑姑一聽:“嗐!”惋惜地不得了。
趙父孟校長一時無話。
飯後,趙孟晞難得主動請纓要幫忙收拾桌子。院子門樓頂上有盞照明燈憋掉了,到了天黑沒個燈不方便,姑姑要趙孟成走之前,趁手幫忙換一下。
姑姑在底下扶着梯.子,趙孟成爬上去,沒一會兒就換好了新的燈,揿亮了,正準備下梯.子的時候,姑姑私下談家常的口吻,“什麽樣的姑娘啊?”
“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姑娘。”
姑姑捶他一拳,“你少貧嘴。你剛才在你爸跟前怎麽不貧的!”
“他們都沒姑姑受用呀,您最受用。”氵包氵末
“你少來!”
這話莫名熟悉,趙孟成微微展顏,再聽姑姑說教他,“你爹媽那是不敢同你多說什麽。”
“有什麽不敢?”
“怕你起反骨啊!你就是個反骨頭!”姑姑沒多少文化,有只有一片衷心,她說,也不怕他不快,“為你和那馮小姐的事,你爸當真由人笑話多時。哪個父母,別管多大年歲了,都有為子女愁不完的心思。你們說不結就不結了,你爹媽當初那麽不滿意馮小姐,你都堅持下來了,到頭來呢,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要我說,那女的也是個心狠的,趁早不結也好,結了,婚後也長不了。”
現如今,趙孟成聽這件陳舊事也沒所謂了,只是打趣姑姑兩面派,“我以為你是喜歡她的,原來也不中意啊。”
“我不喜歡,我那是看在你的面上叫她一聲馮小姐。”姑姑一股秋後算賬的樣色。
細數馮洛的不對付,面上冷冷的,吃飯跟個貓似的,一點福相都沒有……
她還要說呢,趙孟成:“好了,咱們不背後說別人好嘛!”
姑姑這才覺得扯遠了,說回正題上,“現在那姑娘當真黃了呀。”
“十有八九吧。”
“什麽叫十有八九,那一二又哪去了?”姑姑不死心。
對着姑姑,趙孟成難得才有幾句真心話,他也知道姑姑要學給母親聽,“對方是個獨生女,父母也嬌慣,自然不會同意女兒上來頭婚變二婚。”
“你中意人家?人家姑娘也喜歡你?”
“算是吧。”趙孟成簡略地交代了經過,他說,“我不想強求她,免得日後,一地雞毛。”
“你說這話就是個冷性子,什麽叫不強求,又怎麽樣叫強求?舊社會蓋頭一蓋,眼睛一瞎去嫁人,那叫強求!哦,你好不容易離了那個馮洛有個看對眼的,就因為人家說一句介意,你就不強求了,我要是人家媽媽,也不肯。這麽個冷心腸,我招你做女婿圖什麽,就圖你長得好看?”
趙孟成聽後,倚在梯.子邊,衣衫都蹭髒了,一時沒接話。
姑姑是嫁過人的,沒福氣,丈夫死了,也沒個一兒半女,但在趙家這些年,古道熱腸的,鄰居戚友都很喜歡她,趙孟成也對這個長輩很服帖,有時候,人的智慧和文化學識其實并不多直接關系。
姑姑再說,“你從前和馮洛在一起就是人家逗着你,我倒是覺得,你被将養壞了。哦,一個男人頭顱比女人還矜貴,那不要找老婆了,一輩子打光棍得了。”
趙孟成理解姑姑的意思,但他也有他的顧慮,“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再親口問問人家?你都說人家就一個,父母又當寶貝,那麽,人家這麽個好性子的姑娘能來招惹你,你又為什麽不能去低低頭呢?”
“……是。”有人被訓得沒脾氣。
“就是個狼崽子要吃肉,他也得自己去找啊,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趙孟成一只手搭在梯.子上,擡頭看頭頂上才換好的燈。燈下看他,風流俊秀的一雙眼,繼續沒脾氣地打趣姑姑,“您這話得虧趙孟晞不在,在的話,她得跳腳說你開車。”
“開什麽車?我不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