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

第35章 阿藍

過了約一年的時間。

生活還是照常的。韓承煜照樣是課業繁忙，但是去照顧韓衛國的次數少了，因為他實在是分身乏術，無法在家和學校之間兩地跑。況且要利用他所有的零花錢和壓歲錢來維持沒有能力賺錢之前的生活，必須要省着些花。

所有人都認為韓衛國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它就像是地震一般——餘震也是相當讓人不得安寧的。不知是什麽人，得知韓衛國的現狀後似乎還是不解氣，拼了命地找他的毛病，最終找到了韓衛國的兒子韓承煜的頭上。韓承煜當年因為參加全國數學競賽拿了優勝獎，所以高考總分中加了五分，那些人緊咬着不放，說是韓衛國以公謀私，通過關系使自己的兒子得到加分獎項，實在是教育局的恥辱。

韓衛國已經不再是教育局局長，自然也就沒有人護着他了。上頭為了徹底平息風波，只得收回韓承煜那多加的五分。韓承煜是壓線進了現在這所名牌大學，如果丢了這五分，自然是不夠資格了。所以，他受到了無情的退學處分。

一切來得突然，以至于韓承煜拉起行李箱離開宿舍樓的時候仍沒有反應過來這是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等到天色逐漸變暗，他才來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回家的火車票。

走出火車站，他不由自主的乘坐了開往家方向的公交車。下站之後，他猛然意識到眼前的住處已經不屬于他和他爸爸了。

這下，韓承煜慌了。他拉起并不算太重的行李，朝一中校園走去。在一中門口，他看見了熟悉的大理石門牌。一切都是熟悉的，連在門衛室值班的大伯都沒變。大家都沒有變，為什麽只有我的生活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先是吳剛的離去，再是韓衛國倒下不知何時醒來，最後自己又落得被退學的結果。韓承煜承認每個人的人生都會存在磨難，但是他覺得自己人生中的磨難似乎全部都集中在了這兩年，讓他喘不過氣來。之前令人羨慕的生活一去不複返，他現在忽然之間變成了普通人，不，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韓承煜坐在學校馬路邊的臺階上，算了算自己還剩下多少錢——他的零花錢本來就不多，這一年把錢大部分花在了火車費上，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他現在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報考外地的院校。如果在本地上學的話，不僅可以花更多時間照顧他爸爸，還能省下來回的車費。

他翻了翻口袋，打算先把值錢的東西賣掉。但是除了一個手機之外，他便再無什麽能賣出手的物件。韓承煜找到一個收二手BP機的地方，把手機賣了出去。

晚上住在哪兒呢？現在一中的學生還沒有放假，繼續住一中宿舍是不可能了。用現在手裏的錢住賓館，那真是一件太奢侈的事。韓承煜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某一天竟然會為住在哪兒而煩惱。

“這麽晚了還拖着行李，沒有地方住了？”

韓承煜正低着頭在路邊來回走着，突然看見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不由吓得後退了一步。

那人一笑：“我就這麽可怕？”

韓承煜擡頭，看見一個染着紅色頭發的青年。青年的年齡應該比他大一些，但是在昏黃的路燈下臉色顯得白皙平滑，簡直就是一張娃娃臉。青年穿着白色T恤衫和破洞牛仔褲，身材瘦削。耳朵上釘着好幾個大大小小的耳釘，手裏拿着煙，時不時抽上兩口。

一看就不是好人。韓承煜想着，認為自己是碰上社會青年了，當即決定趕緊離開。

見韓承煜轉身就走，紅頭發青年上前攔住：“別走啊，覺得我是壞人？”

韓承煜往前走，他也跟着走。韓承煜見他這是要纏着自己，心裏很是慌張，卻怎麽也想不出脫離他的辦法。總不能和他打一架吧，如果打架的話，自己還不一定是這種不良青年的對手。

“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有朋友在前面接我，我這就去找他。”韓承煜臉色發白，當下胡謅了一個謊，好讓青年知道自己前面有朋友，說不定就不再跟來了。

“朋友，是嗎？”青年吸了一口煙，“那我正好送送你吧？這麽晚了，一個人走在街上多不安全。等你見到你朋友之後，我再離開，也算是助人為樂吧。”

韓承煜一聽，氣得直哆嗦，心說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

“不用，你趕緊走吧。”

青年把僅抽了一半的煙掐滅，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拉起韓承煜的行李箱，轉身便往反方向走。

“你……”韓承煜以為這是遇見小偷了，拔腿追去。

然而青年似乎又不是想要偷東西，因為他在前頭大步走着，速度卻并不飛快，如果是小偷的話怎麽可能用這樣的速度搶東西？

“你沒地方去了？”青年扭頭看着在後面大步緊跟的韓承煜，再次問道。

見韓承煜不發話，他及從鼻子裏發出聲音：“我看是沒地方去了。不如你跟我走吧？我給你找一份工作。”

韓承煜聽到工作二字立刻來了精神。現在家裏正值特殊情況，自己的确是應該找一份工作。

“是……什麽工作？”他小心翼翼地問。不過問過之後就後悔了——乍一看就是不良青年的人能介紹出什麽好工作來？

青年捋一捋額前的碎劉海：“別多問了，馬上就到。”

走着走着，韓承煜忽然覺得這條路非常熟悉，好像自己走過似的。沒過幾分鐘，青年把他領進一扇門前。他仔細打量了這扇門，估計是什麽商店或者餐館的後門。

果然一進去之後，他就看到了一副酒吧的景象——音樂聲嘈雜，吧臺上擺滿了形形□□的雞尾酒，衣着時尚的青年們或随着音樂扭動着軀體，或聚在角落裏喝酒聊天。

韓承煜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地方他确實是很熟悉的。過了不久，他一拍腦袋——這不就是一中附近的酒吧嗎？當初他剛轉來一中的時候和吳剛互看不順眼，為了抓住吳剛的把柄，他還跟蹤着來到這裏，結果卻挨了對方一拳。

幾年前的事情依舊歷歷在目，韓承煜回憶起不少和吳剛對着幹的事情，當下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什麽好笑的？無家可歸就那麽開心？”青年用怪異的眼神側頭打量着韓承煜。

臉上溢出的笑容旋即隐沒。韓承煜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吳剛已經不在身邊，愛他寵他的爸爸現在正躺在床上，沒了房子和積蓄，連學位也丢了。還有誰能比他慘？

青年單手擡起韓承煜的下巴，用直勾勾的目光在後者的臉上來回掃了幾遍。

“太瘦了。不過長得很是不錯。”青年轉轉眼珠，“這樣吧，來我的店裏工作如何？估計你是不會調酒的，不如當服務生吧。”

看着周圍烏煙瘴氣的嘈雜氛圍，韓承煜皺了皺眉頭。他一向是優秀的學生，從來沒有想到會在酒吧裏當服務生。

青年見韓承煜不說話，繼續說：“給你正式服務生的工資，每月還有提成，管吃管住，怎麽樣？”

一聽到管住，韓承煜擡頭看了一眼青年。現在面臨他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住處，如果面前的人能夠提供住所，那就是再好不過了，雖然眼前的青年看起來有些輕佻。

“……那我就先答應你。不過過分的工作我是不會幹的。”韓承煜決定先留下，畢竟他是個男生，在酒吧這樣的地方男生比女生安全多了，所以也不太需要很多顧慮，走一步算一步，随機應變。

青年撩了撩額前的劉海，妩媚地向韓承煜抛了一個媚眼：“痛快！那……明天就開始工作？”

他又攬過韓承煜的肩膀走向一扇門內：“現在就去你的房間看一看。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今後我将成為你的室友。”

韓承煜心中一凜，心想果然這是一個不好的消息。不過留在這間酒吧只是他初步的計劃，等賺到些許錢之後，他肯定是不會留在這裏的。

想到這些，他心中又釋然了些。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請多指教。”

青年吃驚似的瞥了一眼韓承煜：“我沒聽錯吧？我還以為你肯定會不同意。”

“不同意又能有什麽辦法？正如你所說，我現在真的是沒有地方可去了。”韓承煜面無表情地說。

“啊對了，忘了做自我介紹了。”青年停下腳步站到韓承煜跟前鄭重其事地說：“我叫陳藍，耳東陳，藍天的藍，別人都叫我阿藍，今後你也叫我阿藍就行。還有，我是這家店的店長。”

韓承煜心裏哼了一聲：什麽店長，他竟然好意思把酒吧叫做“店”？

“我叫韓承煜。”

阿藍繼續往住處的方向走，一路上和韓承煜談妥了正式服務生應做的工作和每月的工資。工資算是中等水平，不過用作日常開銷也足夠了，而且從阿藍口中得知，酒吧服務生的工作相對輕松。畢竟酒吧從晚上才開始營業，而且也沒有盤子和碗筷需要清洗，他只需在客人走後将桌子上的酒杯送到廚房就行，其他的工作自有別人來做。

新的住處是在就把後頭的小區裏，非常近。阿藍丢給韓承煜一把鑰匙：“你先進去吧，我還得回店裏，明天中午吃完飯後開始工作。”

接過鑰匙，韓承煜按照阿藍說的樓層和房間號找到了住處。打開門一看，房內的情形令他出乎意料——原本他以為阿藍這樣的家夥必定十分邋遢，家裏的環境肯定好不到哪裏去，如今看來，他還是個愛整潔的人。

他舒了口氣，如果他們的房間髒亂不堪，他可能會受不了的。

顧慮打消之後，他整頓了行李，洗完澡後便一頭栽倒在床上。他環視着四周不過五十來平米的小房間，覺得自己發生了很多變化。

若是在從前，他怎麽能忍受這樣的經歷？然而生活就是讓人不斷經歷痛苦的過程，現在他什麽也沒有了，倒也坦然起來。

若說目前讓他憂慮的事情，也只有韓衛國的狀況了。韓承煜每天都希望躺在床上的爸爸能睜開眼睛，可是日子就在一天天的失望中過去。

現在他需要做的，就在韓衛國醒來之前不讓自己被現實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