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31)
“皇上!”梁九功領着侍衛終于找着了皇帝。
“回宮。”皇上見梁九功到達,輕聲說了句,轉身便走,梁九功不敢多加相問,跟在皇帝身後。
青雅方才安全回宮,對鏡揭下覆于面上的人面假皮,聽得身後有着熟悉的氣息,回頭望向他。
杜森見青雅望向他,悠悠嘆了口氣道:“我知你心善,起先有幾分不确定,現下才知,果然是你。”
“我已不再打算從你們口中得出我傅家家破人亡的真相,但我也知此事是否真和皇帝有關,還有餘外,且放下這一切不說,以後,他定能成為一名大清的好君主。”青雅從妝臺上拿起一瓷瓶,倒出幾顆丸子放到小碟中碾碎,滴上點花油,揉好了用指尖沾着,慢慢塗于面上。
“是我們對不住你。”
“嘭!”
青雅聽及杜森說出此話時,将小碟從妝臺上揮下,小碟翻了個身,倒沒碎,只是原本裝在小碟中的粉水,染在了地上,化成一小灘,本是如同一朵粉色盛開的花,此刻在兩人眼中卻是那般赫赫煞人,碟子未碎,是否代表兩人之間原本的似親情還沒了?
“為何你們總是對我說這句話?若是不打算将全部告知于我,就莫要再對我如此說!”青雅未回頭,下颚揚起,望着鏡中的自己,面冷眸寒,卻又透着幾分傷意,只因對她這麽說的皆是她原放在心上的人。
原本心中的期待還是空了,聽得身後的杜森嘆了口氣,完後便再感覺不到屋中有他的氣息,青雅雙眸未曾離開鏡子,只是此時面中的美人兒,将冷面完全卸去,空留有蹙着黛眉,滿臉無助與受傷,動人的雙眼含着倔強又緩緩流下一行清淚...
日出日落,雲卷雲舒,暮春。
梁九功低着頭走出乾清宮正殿,方踏出門,便見小太監哈腰穩穩端着裝有綠頭牌的盤子,在宮中久了,又是侍奉禦前,除開絲毫不敢馬虎,也是前後各長一雙眼,小太監低頭瞧見梁九功的鞋尖,腰彎的更低了些。
“糊塗的東西,不知每年今日聖上從不翻牌子?”
梁九功話聲不重,卻是讓小太監聽了霎時白了臉,雙腿一軟,跪于光滑的地面上。
梁九功瞅着他,又見殿內皇帝未曾發覺,拽着小太監的衣領子稍稍往旁走了點。
“還不快送下去!”梁九功對低着頭的小太監怒,聲音刻意放低。
“謝公公。”小太監謝過恩,匆匆走開,如若不是梁九功提點,将綠頭牌端至皇帝聖上面前,只怕現下早已命休矣,連梁九功也逃不了幹系,只因今日是聖上生母慈和皇太後的忌日,宮中太皇太後,皇太後皆在,未免觸及感傷,自慈和皇太後崩逝後,年年皇帝便獨身往皇太後生前所住宮殿待上一晚,多年如此,未曾變過。
“今日是何日子?”廊外青雅側面微低着頭問着翡袖,見她久久不回答,觑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現下方可說了?”青雅踏進緩福殿,伫立窗前良久,輕聲開口。
“虧得奴婢曾在慈寧宮伺候過,方才知道些旁人不知之事,如若未到乾清宮,聽得梁公公說起,倒忘了今個兒是聖上生母慈和皇太後的忌辰,往年今日,皇上從不會宿在哪位小主娘娘宮裏,而是在慈寧宮後殿,慈和太後生前所居地宿夜。”翡袖思來想去,到得自己個兒宮中才敢說出。
青雅望于窗外若有所思半晌,轉過頭來見翡袖目光微垂,雙手置于腹間,青雅忽覺,自翡袖進緩福殿以來,每每見她,面于自己時皆是不卑不亢的樣子,未曾僭越過,青雅原以為自己了然一切,此刻想來,卻還是不明翡袖為何對她如此,她瞧着翡袖許久,卻見翡袖面上毫無他色,她這樣明目張膽的觀望,翡袖又豈會不知?罷了,青雅嘆口氣,轉而又像先前般從窗內觀望着四方天。
四面晚霞在淡墨色中一絲一絲緩緩褪下,仿佛是一場争戰,霞光敵不過墨色與月光,在不甘心下,又喚出烏雲,烏雲到來,驅住了月兒,與墨色一同蓋住白日裏湛藍透青的天空,不同往日,今日的天早早黑下,狂風湧,花枝樹頭左右擺動,彎了腰,弓了膝,這天象,衆人皆知一場暴雨即将來臨,各宮奴才慌忙收起不能讓雨淋的物件,緊趕慢趕,生怕大雨在他們還沒拾掇完便降了。
“小主,這雨馬上就來了,人都巴巴兒的找着躲雨地兒,您怎還要往外去?”汝瑕緊緊抱着懷中的鬥篷,不肯将其交給青雅。
“主子,汝瑕說的對,您還是早些歇着吧。”翡袖方同緩福殿奴才們在花園裏将那些個珍貴的花兒護好,踏進屋內便聽汝瑕嘟嘴嬌聲。
“也罷,難得見天氣這樣涼爽,才想着出去走走,今日這風兒太狂,讓人望而止步了。”青雅不再要着汝瑕懷裏的鬥篷,反走至燭臺,拿起一旁金剪,剪去一半燈芯,笑着坐于一旁。
“吩咐下去,瞧這天,今晚上定會來一場大雨,外廊上守夜的人今晚就早早歇了吧,殿內也是。”青雅撣了撣袖口,初夏即将來臨,宮中主子奴才已是換上湖水蓮青色的單衣,褪去适宜春季裏紅黃濃豔色的厚衣,雨不下,即便是穿着單衣,還是覺悶熱異常。
大雨降下,起先便是豆兒大的雨點,告示着今兒晚上老天爺絕不會是灑個幾下就會離去的,青雅獨自掌燈,站在書桌旁練字,翡袖等人早已退下,她于床上翻來覆去不得睡,便起床打算着寫寫字,平複平複心中煩悶,毛筆柔軟,卻在青雅控制下,清秀雅致的楷書,磅礴狼藉的草書,逐漸出于白色宣紙上,讓人見之驚嘆,不敢相信此出于女子才氣。
過了良久,窗外暴雨不再,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小去,青雅回神來聽得後,走至門前,打開雙扇門,天籁聲愈發清晰,窗外雨依然停下,唯有屋頂上殘留的雨水順着屋檐一滴一滴落在廊下,在青石磚上暫留一隅小坑,片刻又消失,逐而複返。
層巒宮檐,在被黑夜蒙上一層墨紗時,再也不見白日的輝煌,免不得的清靜寂人。
青雅踏出屋子,徐徐涼風襲來,一陣舒爽,不禁想離得更近些,潮濕的地面染上了精致的鞋底,在白色底面上印上一層水色,青雅甚不在意,在雨後天氣中,享受着不似白日的富貴,禦花園裏平日裏嬌貴争高的花朵,在被狂風暴雨洗禮後,與那些不起眼的花朵再也沒有任何區別,皆是殘花敗枝。
不知覺的步伐,在青雅發現時,慈寧宮後殿端莊華麗的垂花門已現于眼前,青雅不禁怔住,待回神轉而想離開時,聽得牆內傳來咳嗽聲,青雅聽出,那是皇帝的聲音,躊躇間已舉步走向垂花門下,大門虛掩着,留有一絲空隙,青雅推開門,走進院內,與樓廊上正轉過身來的皇帝對上目光。
青雅見皇帝在回頭看見推門而入的是她後,面上頗為訝異,青雅唇角稍稍觸動了下,正不知是進是退時,見皇帝走進殿內,留下句:“既已推開門,便進來吧。”
青雅對他這句話似懂未懂,覺定不是讓他走進殿內那般簡單,卻是未多加思考,仔細着腳下雨水,走進殿內。
青雅原想,既是慈和太後生前所居之地,定是貴氣非常,卻沒想到踏進殿內是那般清淨,相較于其他宮內價值連城之物,這裏卻是寥寥無幾,倒是繡藝品頗多。
“見雨停了,方出房門便感涼風舒爽,不覺走至此地,擾了聖上。”青雅進殿內後,見皇帝久不開口說話,未免氣氛尴尬,便主動解釋自己為何會到此,卻見皇帝正站于一方已見斑駁的書柩旁瞧着一幅字畫兀自出神,似是未聽見青雅所說的話,青雅見自己不忍氣氛沉悶,開口說話反倒讨了個沒趣,學他般獨自欣賞她感興趣的繡藝品。
“怎麽?這件繡品有何不同,竟能讓你觀察許久?”皇帝不知何時回過神來對着青雅道,青雅擡頭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輕皺着秀眉觀察着繡架上待裱的繡件。
皇上見她如此,走近她身邊,青雅發現皇帝瞧着繡架上的繡件臉色逐漸陰沉,在他發覺自己在看他時又轉而為常。
“這幅繡件如此平常,只不過是繡了幾針,是何讓你如此目不轉睛?”皇帝走至一旁椅上坐下笑道。
“臣妾只是覺着這幅繡件已全部完成。”青雅輕描淡寫道,并未表明她是覺這幅繡件似乎被人傾盡了太多感情。
“哦?”皇帝聽後又走至她身邊,仔細盯着看,在覺并未發覺有任何不妥時,雙眼帶着不解看向她。
“朕未曾發現這幅繡件哪裏完成了。”皇帝在青雅耳畔道,青雅望向他,只覺他的雙瞳異樣清澈,從未有過的清澈,透黑的珠子泛着別樣的光芒,如同一個未曾涉世過單純孩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