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20)
初陽半出,明淨小窗,綠樹繞之,垂下幾枝落在窗檐邊,春風蕩漾,時而輕撫窗紙,從裏看,浮影照眼,在春光明媚中卻是那般落寞凄涼,小石園角,一名辮子已是花白的老太監迎着春陽捧着一本不知名的書,看得津津有味,嘴上喃喃叨念。
“戚公公雙目已是半昏花,年輕時不喜文墨,老來卻是愛書成癡。”青雅迎窗而立,聽及翡袖在後笑道。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青雅回眸一笑,坐之梳妝臺矮椅上,讓翡袖替其绾發盤髻。
“近日宮裏越發喜慶,想來明個兒便是裕親王爺娶妻之日,着實大喜大喜。”汝瑕手裏拿着幾朵露水沾濕的小花兒,笑嘻嘻走進來道。
青雅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彎起嘴角。
“大喜。”
翡袖插上最後一支佩簪,望着鏡子中笑着的青雅,心下微微嘆了一口氣,她極其聰慧,又怎會猜不到主子心中真正所想,這般假笑于臉上,心中不知流淌着多少苦澀之淚,想及此,翡袖連帶着心下泛酸。
“小主今日裝扮的喜慶,越發顯得明媚傾城了。”汝瑕将花插起,望着青雅贊道,青雅淺笑而之。
突然,汝瑕長嘆一口氣。
“這是怎了?”青雅洗淨了手,望着她笑道。
“咱們宮裏盡是這些不出奇的小野花兒,皇後娘娘宮裏的牡丹開的極豔,珍妃娘娘宮裏的奇花異草多不甚數,唯獨咱們緩福殿,皇上賞賜的盡是些叫不出名兒來看過即忘的花骨朵兒。”汝瑕撅着櫻桃小嘴道。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別的娘娘那許是還不如緩福殿呢,知足常樂。”青雅站在桌邊看着新采的花兒對汝瑕道。
“你這丫頭,盡用你那頭發長,見識短的眼見觀察這些,你可知,這不起眼兒的小野花,可是皇上派人到及其酷熱的西域後的沙漠之洲采集,再馬不停歇的趕回來,趕路期間可是捂在士兵懷中才得以不死,皇上又下旨在緩福殿西南角建立溫園,只因這些在你眼中看過即忘的花骨朵兒不得在四季冷熱分明的北京城存活,你沒瞧,這晨起還乍寒,你去采了幾朵花兒便弄的滿頭大汗,怎就不想想這其中原由。”翡袖點了點汝瑕的腦袋嗔罵道。
汝瑕揉了揉自個兒的額頭道:“就說嘛,皇上那麽寵咱們小主,呀!”汝瑕正說着,忽然俏臉一愣,而後急忙跑向院子裏。
“你這丫頭,又着急忙慌的做甚?”青雅對着汝瑕背影叫道。
“奴婢方才采花之時,壓倒了一根花枝,奴婢得把這些寶貝好好打理打理。”汝瑕回頭燦然笑道。
“你方還說那是野花呢,現下怎又說那是寶貝了?”翡袖眉開眼笑道,青雅跟後笑望。
“誰說了,誰說了,誰那麽有眼不識泰山說這話。”汝瑕賴皮的四周望了望,笑着小心翼翼踏進溫園,捧捧這朵,摸摸那朵,再不照先前那般整日一臉嫌棄的瞧不起那些“野花”,惹得青雅與翡袖忍俊不禁。
大紅樂隊,大紅喜聯,大紅嫁衣,大紅喜轎,大紅簾幔,大紅喜燈,紅之喜慶,喜慶之紅,一對備受數人稱贊祝賀的新人邁進婚門,在月老上次醉酒糊塗拉錯線時,抱着不被玉帝懲罰,就此糊裏糊塗又拉一條線予福全,正放心喝着小酒暗自慶幸自己的小聰明時,卻不知,這次沒醉酒拉的線,也是亂點鴛鴦譜,害得一位好姑娘。
一對人間惆悵人兒,一個深鎖宮門,披金戴銀,含恨複仇,一個身處侯門,安然無奈,獨自離愁,卻逃不過人情反覆,只得各身彼城,黯相望。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仿佛便是各自的結局。
殘燈影下,她舉杯邀明月,盼得對影成三人,總算懂得梅花公子的孤寂。
“借酒消愁愁更愁,何必如此。”恬席奪過青雅手中的酒杯,卻又自己一飲而盡道。
“你既知此理,又為何飲酒?你又是為何而愁?”青雅迷蒙水眸望着恬席笑道,恬席望其如此傷身,如此傷心,滿面沉痛坐下。
“那便一醉方休。”恬席放下酒杯,再擺放一只酒杯放在青雅面前,倒滿舉杯道。
“對酒一醉方休,樂還無味。”青雅舉起酒杯灑在地上,哧哧笑道。
“何時休?何時休?”恬席見青雅癡癡望着地上的酒漬,喃喃自語。
“今生永不休!”驀然,青雅大笑道。
“新福晉,漂亮嗎?”青雅趴在桌上,轉頭笑問恬席,見恬席不望她,亦不回答她,不甚在意,給自己滿上一杯,趴在桌上,望着杯中酒,神情悲傷,飲盡時流下兩行清淚,摔了酒杯,埋在桌上雙臂中顫顫發抖。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恬席喝得滿嘴苦味,淚流道。
“系我一生心,負我千行淚,那人何在?”沉痛悶聲從她的雙臂中傳來,語中的痛心,恬席已然全數體會。
“我終是不該後悔的,這般算是什麽?”青雅起身,踉跄走向床榻,卻是撞上高臺櫃架,跌倒在床邊,索性坐于地下,背倚床邊,大笑着道。
“事成定局,是否真的不可再回頭了...”恬席與青雅各自獨語,各自為心中事暗傷。
今夜,是他的身不由己洞房花燭夜,是她的仇恨斷腸,說不盡的語,蓋不住的淚。
裕親王府
“王爺,您不能将新福晉置之于新房而不顧啊,老祖宗身邊的嬷嬷現下還在新房外等着您揭喜帕呢。”管家送走賓客後對着站在院子裏不動身的福全勸道。
“王爺,只怕太妃這時候還在宮中等着新房的消息而未眠,王爺...”
“走吧。”福全打斷管家的話,挪步踩着紅氈地毯走向新房方向。
“給王爺請安,王爺您回來了。”喜嬷嬷見福全踏進院子裏,急忙迎上前行禮笑着道,福全恩了一聲,步子未停走進新房,新房裏的奴才紛紛行禮。
福全接過宮女盤子中鑲有精致金片花紋,綁着大紅布錦折成花朵的喜秤杆,走至床邊,他娶的新福晉正端莊的坐在大紅床沿邊上,福全走至她面前,緩緩挑起紅蓋頭,新福晉眉清目秀,低着眼簾,福全看着她,知她定是位賢良淑德的福晉,耳邊聽着喜娘說的吉言,與她接過交杯酒,臂彎圈着臂彎,感受彼此呼吸,飲盡杯中酒,喜嬷嬷說着福氣話,福全坐在床上,神情凜冽又木然的看着喜娘宮女們邊往床上撒着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邊嘴裏振振有詞,這些喜果意寓早生貴子,福全心中苦笑,他想與她早生貴子之人現如今在何地方?燭臺上兩只紅蠟燭方才燃盡一小半,兩支燭火争相的比試着燃燒,仿佛知曉房中的冰冷,想為兩位新人添加一絲熱情。
福全不動,新娘亦是不敢動,由此,可看的出新福晉的得體,他知道門外有着老祖宗,額娘,皇上派來的人均在外聽候着,摘下冒冠,脫下喜服,與他的新福晉同塌而眠。
外面的人,聽及屋裏傳來的動靜,及新福晉的叫聲,紛紛滿意捂嘴偷笑走開,各自向自己的主子去回禀。
今夜,他的枕邊有了一個她,今後,還有着無數個她。
而她的枕邊,從此只得躺着一個男人,皇帝!
月一如往初,人卻不似當時,一切皆因情怨,那讓人窒息,卻抓不住,也趕不走,來去自如的無形物。
緩福殿昨夜如何?屋內桌上一片狼藉,本是酒的醇香,隔了一夜,變得刺鼻,桌下散着瓷杯碎片,稍不注意,便被其劃破,可見鋒利,小宮女汝瑕趁着暖陽走至井邊舀上半盆水,放入幾片嬌豔欲滴的玫瑰花瓣,絲質錦帕,穩穩當當的走至正門前,輕敲了兩下房門,然後推門而入,迎面的刺鼻酒味讓她皺了皺眉,放下盆子後,被屋內淩亂吓了一跳。
“小主!您怎的睡到了地上。”汝瑕進內室後,見青雅蜷曲在床邊地上,驚叫道。
青雅睜開迷糊的雙眼,想要開口,卻是嗓子幹啞,不能如願,汝瑕機靈的倒上一杯水端給青雅,青雅喝後站起。
“小主,您這是怎麽了?”汝瑕見床上輩子如昨早上疊好後一般整齊放着,可見青雅是一夜未到床上而睡,加之屋內這般淩亂,讓汝瑕不知所以。
“莫要大驚小怪,惹得人盡皆知,昨晚上一時聞到酒香,便止不住肚裏饞蟲,小酌了幾杯,哪知自己是不甚酒力的身子,喝上幾杯後,便倒地不起了,沒想到将房內弄的如此混亂。”青雅接過汝瑕給的濕帕,擦了擦臉,先是笑着,而後裝出一副可憐相看着汝瑕道。
“小主吓了奴婢一跳,我道是怎了,原來是小主口饞了,汝瑕明白,定會為小主守口如瓶,不傳到皇上耳中,免得小主被皇上笑話。”汝瑕眨了眨眼睛,捂着嘴巴道,青雅笑起,心下想,幸虧她無心機,不然難混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