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17)
如先前般悄然回到殿上,見蘭嫔起身正袅袅婷婷的略過妃嫔走向太皇太後面前。端着一卵白釉裏紅地白花暗刻雲龍紋的高足瓷盤兒,上置泛着水滴,晶瑩剔透的嫩綠葡萄,蘭嫔自進宮起便不招太皇太後待見,今日找來不在季節下的葡萄,想是下了番心思。
好機會,青雅暗笑,拈起兩粒蜜餞,一粒放入紅唇內,彎起嘴角輕嚼着,一粒不着痕跡的放入指尖上,待蘭嫔欲要行禮時,自桌下彈向蘭嫔膝蓋,蘭嫔未防,當場跪趴在華麗的地毯上,瓷盤兒翻到地上,葡萄滾滿四處,蘭嫔自己也是滿面受驚,慌亂無措的看向皇帝與太皇太後,青雅嘴角弧度不下,若無其事的舉杯敬向對面的似與,似與笑望,舉杯回敬,青雅知曉似與将自己的動作收入眼底,卻不在意。
本是滿堂暗語譏笑,在發覺皇上面色肅然時,全低着頭,卻仍不免個個眉眼相對,竊竊私語。
“梁九功。”皇帝端起瓷杯,聲音略顯低沉,帶着濃濃鼻音,眼神似看未看的掃了一眼仍趴在地上的蘭嫔。
“奴才在。”梁九功急忙迎上前,低頭應聲。
“蘭嫔殿前失儀,送回延禧宮面壁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邁出宮門半步。”皇帝話雖是對梁九功說的,雙眼卻是看着青雅,青雅皺眉,莫不是方才動作也被他瞧個清楚?
“喳。”梁九功得令,招手向還愣着觀望的蘭嫔身邊宮女,一齊将蘭嫔扶起,蘭嫔似乎驚訝未減,又或是不敢在禦前撒野,一聲不吭的随之走向殿外。
“皇上駕到!”青雅方才踏進緩福殿,解下披風,便聽太監喊道
“臣妾恭迎皇上聖駕。”青雅行禮,不知此時他怎會過來。
“起吧。”皇帝聲音輕快,一擡手對着青雅道,而後坐于榻上,青雅心中百思不解,蘭嫔今日在殿前如此失儀,皇帝怎的還這般高興?
“方才你的小動作,朕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向後倚在榻上,單手撐着頭,滿面笑意。
“又如何?”青雅站立孤傲着臉看着他。
“朕心歡。”皇帝起身走近青雅面前道,青雅低頭。
“你是在意朕的。”皇帝伸手擡起青雅下颚,青雅面視于他,眼中一片澄淨,似乎不沾一絲塵氣,她知道,她這樣子是皇帝最不願看到的。
“不明其意?”皇帝微微捏緊她的下颚,青雅猜對了,皇帝最讨厭看到的便是她冷冰冰的面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
“你讓蘭嫔失儀,不正因為昨日她讓你難堪,且朕未傾向于你。”皇帝頗為自信道,青雅笑,笑意直達眼底,惹得皇帝怔神,随後發現她眼中的那是譏笑,猛地放開攥着她下颚的手,青雅向後踉跄了幾步。
室內無人吭聲,高幾燭臺上的紅燭,發出幾聲燭花爆的聲響,青雅盯着紅燭,瞧着燭臘順着燭身流下,如同血淚挂着,燭心越燒越長,皇上起初被她惹怒的濃重喘息越來越淡。
“朕曾聽聞梅花公子道,你是個不自由,毋寧死的性子,如今怎肯安于深宮?”皇上轉開話題,轉身問道,他,表面先屈服于她,她卻不敢掉以輕心。
“此一時,彼一時。”青雅走至燭臺前道。
“梅花公子倒了解你。”皇上聲音冷淡,青雅回頭看向他。
“朕今日雖是乘興而來,卻不會敗興而歸。”皇帝笑道,青雅仍是不語。
“你且放心,朕說三月內不碰你,便不會碰你,君無戲言。”皇帝一甩袍子,坐于榻上。
“我沒這麽想過。”青雅淡淡道,皇帝挑了挑眉頭。
梁九功備置好棋盤,青雅坐之一旁,正欲提子下于棋盤上,他卻按住她的手。
“備着即可,無須下。”皇帝笑着道,放開她的手,側身躺下。
“吳三桂擁兵自重,獨霸一方,朕卻不能奈他何,照此發展,大清岌岌可危。”皇上聲中帶着不甘。
“吳三桂之心,天下皆知。”青雅回道,她雖與他有恨,卻不能為一己之仇而至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熱中,若是此時殺了皇帝,吳三桂必會乘虛而入,奪朝篡位,除大清所有對他有威脅的人,包括...福全...
心...恐慌...福全福全...捂住胸口,單手撐住桌邊,雙手慢慢逐漸收緊,握于拳,雙目布滿血絲,面孔發白,額頭布滿細汗,她...最不願意傷害的便是他,也之所以不願傷害他,才進宮,現下,她該如何?該如何...
“你怎麽了?”皇帝見她如此,急忙下榻,扶住她。
“無妨,老毛病了,時而心悸。”青雅扶着他的手腕,虛弱一笑道。
“吳三桂雖獨大,但自古百年累之,一朝毀之盛朝不下其數,鼎世秦朝,盛世大唐,終究毀于一旦,又何畏屈屈平西王。”青雅笑道,面上仍是無血色,皇上坐于原位。
“只要皇上多謀善斷,上兵伐謀,務逞匹夫之勇,還怕不運籌帷幄在手?”青雅接過翡袖上的茶,喝上一口後道。
“上兵。”皇帝若有所思。
“早年畏于鳌拜壓下壯志淩雲人才比比皆是,皇上從中擇取,雖不能以此一擊吳三桂,但,蟻穴雖小,潰之千裏,到那時,皇上身邊總有信得過之人,皇上能智擒鳌拜,鳌拜雖不能與三王相比,但大清人才聚聚,只要皇帝坐得穩,沉得住,還怕三藩無投降之日嗎。”青雅将黑子卧于手中把玩。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是白,三王是黑,最後,往往即是正壓邪。”青雅将手中黑子置于白子罐中,再而抓起一把白子将黑子淹沒。
“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我若得民心,再敗,也只在一時。”皇帝望着白子罐,目光瞬間冷然道。
青雅望着他,心中已是對他改觀,得民心,古往今來,唯有千古一帝李世民懂得此理,其他皆需旁人提點,卻不能做到,此刻,他卻懂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君者得民心,得天下之理,不禁嘴角上揚。
“陪朕下一盤。”皇帝盤腿而坐,揀出白子罐中的黑子,青雅笑把黑子先置于棋格上。
秉燭而談,徹夜下棋,本是一場美談,卻是因一朝醋意,牽扯出衆多恩愛離愁,一切真正苦澀,由今夜開始。
皇帝夜宿緩福殿,本是無關風月之事,卻被後宮中人一傳十,十傳百,聲聲色色,加之皇帝上朝之後便派人移植兩棵湘妃竹栽于她宮中,翡袖問了梁九功,梁九功只道:奉旨辦事。
“如今宮中這般聲聲色色,真假難辨,不知是否傳到了宮外。”青雅眼神迷離,望着湘妃竹身上的斑點喃喃道。
裕親王府。
“二哥...”常寧不安的看向站于窗邊的福全,方才梅花公子所說他聽得一清二楚,喜貴人侍寝,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打擊,一切希望皆随之破碎,常寧望着福全雙手背于身後,他已在原地站了兩個時辰,只是望着窗外。
“自她踏進宮門,我便抱着世事無常的心态。”福全苦笑,眉頭一直未散開。
“我已設法将青雅姑娘非處子之事告知皇兄,卻沒想到皇兄根本不在意。”常寧慢慢靠近福全,一個女人,竟能讓向來風度翩翩在瞬間黯然神傷,常寧知道,他在痛,因心痛而蔓延全身,他不說,不語,只因他是男人,是大清裕親王。
慈寧宮
“孫子給皇祖母請安。”福全下朝後接到太皇太後的傳喚進宮。
“你...你這是怎了?怎弄的如此憔悴!”太皇太後見福全擡頭後,滿面疲懼,嘴唇毫無血色,兩日未見,似是瘦了一半。
“蘇麻喇,快!傳太醫!”太皇太後急忙喚着身邊的蘇麻喇姑,站于簾後的恬席見福全如此,臉色發白,就只是慢了一步...一步...便造成如今這種局面。
“姑姑且慢!皇祖母,孫兒無礙,只是前日夜半着涼,染了風寒,昨夜不得睡,才落得如此,太醫已看過,皇祖母就莫要再勞師動衆了。”福全攔住蘇麻喇股,低沉迷人的聲音此刻已變得略微沙啞。
聽聞福全的話,太皇太後才微微放下心。
“皇祖母這般急着傳喚孫兒過來,所為何事?”福全坐至一旁,問道。
“你王府中至今只有幾名侍妾,且還不得你的心意,如今也老大不小,可讨得一位福晉照料你日常瑣事了。”太皇太後眉目慈祥,笑道。
“皇祖母,皇阿瑪生前在孫兒年少時曾問過孫兒有何遠志,孫兒當時回答,願為賢王,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孫兒又怎可顧兒女私情,置大清不顧,孫兒的日常瑣事王府奴才照料的一直得心,如今,孫兒無暇分散在私情上,滿心只想着如何協助皇上,得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福全起身跪下道,神色淡然,語氣卻着急,他心有所愛,娶妻,只是多牽扯進來一位無辜人。
“娶了妻,福晉也不會礙着你協助皇帝呀。”太皇太後雖心中感動福全所說的話,卻仍柔聲勸道。
“皇祖母莫要再勸孫兒了,大清憂患一日未除,孫兒便無心思去想這些事情,孫兒喝藥時辰已到,太醫囑咐需得按時服藥,才可見效,孫兒先行一步,明日,再來向皇祖母請安。”說罷,福全站起,有些匆忙的走出慈寧宮,生怕太皇太後再次把她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