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11)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嫣然同看着婦人道。
“早年也曾闌幹影卧東廂月,卻是一朝金粉樓臺倒,家破人亡。”嫣然嘆口氣。
“那怎落得這般?”青雅轉頭問,話出口時帶着哈氣。
“你瞧她身後那所大宅。”嫣然指着原是婦人所坐臺階後的宅所。
“那大宅主人便是讓她家破人亡的元兇。”青雅聽完嫣然的話,猛然回頭看着她。
“現如今,這婦人雖是為了生活淪為市井小販,衣衫褴褛,蓬頭跣足,卻仍是看得出氣質有同她人。”嫣然道。
髣髴間。
青雅似乎看到,九曲回廊上,立身一位氣質如空谷幽蘭的女子,懷中抱着一本書,對着春風誦讀,才華馥比仙。
再到眼前。
婦人飽經滄桑洗禮的雙手留下歲月的痕跡,見有客人上門,笑臉盈盈的盛上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接過薄銀,小心翼翼塞在腰間荷包裏,雙手輕搓着取暖。
“婦人懂得寡不敵衆之理,便想出美人計,混進這所大宅,欲在主人情迷意亂時殺之,卻沒想到,大宅主人妻妾衆多,還未等婦人見着主人,便因自身外表遭主人妻妾嫉妒,在發覺婦人的确有勾引自家夫君之心時,一同将婦人丢出府外,其中一名容貌中下的小妾,見婦人外貌出衆,便将婦人交給京城有名的蕩子,蕩子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嗜賭如命,喝了酒,輸了錢便毆打婦人,婦人多番逃跑,皆是不了了之,抓回來後得到的只是更加殘暴的毒打,久而久之,婦人便心灰意冷,什麽念頭都化為灰燼,可惜了那樣才華非凡的女子。”嫣然聲音裏帶着無限惋惜。
“她怎能心灰意冷...怎能...”青雅欲語淚先流,見婦人身邊來了一位男人,男人到及婦人身邊,便将婦人腰間荷包拿走,在見到荷包內銀子時,似乎讓他十分不滿意,擡腳便往婦人身上招呼,婦人一聲不吭,默默忍着,一旁小販皆是視如無睹。
“站住!”嫣然拉住欲上前幫助婦人的青雅。
“她從前如同我,我今後許同她,你讓我如何視而不見?”青雅怒目瞪視嫣然道。
“你去,只是替她免了一時挨打,待她回到家中時,遭受到的遠超出你想象之外,你沒見四周小販皆是冷漠視之?不是他們不救,而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一旦插手後婦人又會遭受到什麽!”嫣然罵道,拉着青雅轉頭便走。青雅神色黯然,回頭見男人已走,婦人情緒如初,未受影響。
回到樓上樓幾日,那名婦淡然冷漠的臉龐總是萦繞在青雅心頭,久久不散。
嘆口氣。
“又來了。”嫣然躺在榻上,本是沉浸在書本故事中,聽得青雅的嘆氣聲,放下書本道。
青雅幽怨的看了嫣然一眼,又嘆了口氣。
“來了。”嫣然笑道,青雅不明看向她,見她走至門前,拉開門,嫣然貼身侍女帶進一位少婦。
“這是?”青雅問,忽而站起,目不斜視的看着眼前少婦。
“她是那名...?”青雅看向嫣然,見她點點頭。
“多謝兩位姑娘救我于苦海,再生之恩,無以報答,願為奴為婢伺候兩位姑娘。”少婦跪下道,神色卻仍然冷漠。
“快快請起。”青雅扶起少婦,那日蓬頭垢面,看不清切女子樣貌,離近了看,女子兩彎煙眉,眼似水杏,齒如含貝,面如凝脂,方才能理解當年為何會遭那名小妾如此嫉妒,也許,她是故意每天蓬頭垢面,讓那男人厭煩。
“你叫何名字?”青雅問。
“粗鄙之名,不值多說,怕污了姑娘的耳。”少婦道,似乎對青雅和嫣然并未全然敞開心。
“董畫晴。”嫣然笑道,少婦倏地擡頭看向嫣然,不知她怎會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畢竟,連與她生活多年的那個男人都是不知曉的。
“那男人欠了賭場巨額,将她賣入胭脂樓,我便出手買下了她。”嫣然對着青雅解釋少婦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禽獸不如。”青雅罵道。
“我買下你,內裏緣由,想必我的侍女都已然告訴了你,不然你也不會一進門便跪下,我買你不是要你為奴為婢,更不是讓你到青樓接客,畫晴。”嫣然走到董畫晴面前,執起她的手,若說眼前她的美有何不足,想必便是這雙遭時間留下印記的手了。
“我和青雅都是與你一樣經歷常人所沒經歷過的事情,走的路亦是旁人可能此生都不曾踏入的路。”嫣然道,董畫晴擡頭看着她。
“你曾為千金小姐,如今是飽嘗世間冷暖,我倆亦是,我知你早年冰上舞在大清無人能及,今日,求你之事便是将你一身舞藝傳授于青雅,讓她在皇室冰嬉那日一展風華。”嫣然道,看着她先是驚訝的看着自己,後似乎是想清因果,再聽自己道出她家世,便不覺奇怪了。
“姑娘既是買了我,我便是姑娘的人,姑娘說什麽便是什麽。”董畫晴低眉順眼道。
“罷了,你走吧。”嫣然聽後反而對她這樣說,董畫晴擡頭不解其意。
“姑娘...”
“你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心态來服從,說到底,你還是将自己視為奴婢,我向來不喜勉強人,你若不願,便走出這間房,我會給你一筆銀子,你回到家鄉做些小本生意,尋個正直之人嫁了,至于那個男人,我保證,他不會再去招惹你。”嫣然走到青雅身邊坐下,青雅不語,一切交給嫣然。
窗外暮雨初收,簌簌無風。
窗內明燭方上,一室蕭寂。
“畫晴定将所學傾囊相授于青雅姑娘。”董畫晴自稱其名,以表自己已然敞開心,青雅與嫣然相視一笑,彼此心知董畫晴經歷人生百态,唯有讓她自己放開,才得以不再如以往般冷漠看人。
“師父請受青雅一拜。”青雅跪在董畫晴面前,磕頭道。
“姑娘使不得。”董畫晴扶住青雅雙臂,青雅卻不肯起。
“你交予她畢生所學,受她一拜理所應當,你若不讓她拜,只怕到時候你的心敞開了,她倒惴惴不安,不得安心受教了。”嫣然笑道,董畫晴聽罷,只得放開手,讓青雅三叩首。
青雅起身,三人皆是一笑。
拜師過後,青雅開始随董畫晴學習冰上舞,起初捉摸不定腳下滑輪,總是摔跤,但帶着堅持不懈的毅力,日日鍛煉,持之以恒,總算摸得一些竅門,又不禁對眼前師父拜服,走路都這般難,更何況是冰上起舞了。
裕親王府
“二哥,那青雅姑娘已是下定決心刺殺皇兄,你當真就不聞不問?”書房內,常寧站着,雙手撐于桌面,半傾着身對正在作畫的福全道。
“二哥!你倒是吭個聲兒。”常寧見福全不答話,急道。
“怎還是這般性急。”梅花公子踏入房門道。
“你來的正好兒,快想想法子,這青雅姑娘欲進宮刺殺皇兄,皇兄殺不得,青雅姑娘亦是殺不得,如此這般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常寧心急如焚,卻見屋內兩人皆閑情逸致的品茶作畫,一股火沖上腦門,卻又不能拿他們怎樣,只得在屋內來回踱步。
“事情如何了?”福全放下筆,問着梅花公子。
“萬噸之舟,全在舵手,圓轉如意,操縱自由。”梅花公子雙眼不離手中書,胸有成竹道。
“就勞你費心了。”福全道,梅花公子聽後擡頭睨了福全一眼,福全一笑,明了是自己客氣了。
“你們早有法子了?那還瞞着我,害我這般心急。”常寧指着兩人罵道。
兩人皆是彎起嘴角,全然不理會常寧,常寧倒也不氣,知心中之事放下,不再愁眉苦臉,亦不斤斤計較他們無視自己。
時光荏苒。
半月後。
“青雅姑娘天賦異禀,只需再多練上幾日,便可在冰上起舞,無任何瑕疵了。”董畫晴笑着道,極為滿意這位徒弟的刻苦認真。
“如此甚好,西苑已是冰凍三尺厚,人馬可踏,想來,皇家冰嬉就在近日了。”嫣然道,看向青雅,見她雖表面平靜,心中定是想着如何刺殺皇帝。
“我對你說出畫晴的身世,你這般聰明,想必早已領略其中意思,莫要沖動,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獻舞之日,我會在太液池外等候,記住,時機未到,不可魯莽行事,那日,你若是贏得皇帝的注意,便足已。”嫣然貼近青雅面前道,青雅望着嫣然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她的雙睫如扇,點了頭,嫣然放下心,知她既答應,便不會言而無信。
“但皇帝觀看冰嬉,必定守衛森嚴,我連圍場都未必進得去,又如何獻舞?”青雅問,一旁董畫晴默不吭聲,自半月來她從未問過嫣然讓她教青雅跳舞是何原因,起初她以為是青雅欲進宮争寵,此刻看來是錯的,介于眼前兩人待自己是真心的,且從沒将自己當外人,她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她亦不是天生鐵石心腸,自會感動,于此,不禁側耳傾聽,如若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定竭力相助。
“這些我自會安排好。”嫣然道,青雅看向她。
“你向來不聽從秋娘,此次怎會...”青雅問。
“你就當我近日心情好,且閑得慌,找些事情打發時間。”嫣然道,看着青雅訝然。
“怎麽,你還信不過我?”說完,還未等青雅回答,自己便先笑了,青雅瞪她一眼,同董畫晴一同笑開。
嫣然站在一方圍籬前,這裏有別于外面冰天雪地,四周郁色蔥蔥,百花齊開,數條小徑兩旁旺盛的生長着無數野草,卻不能緊盯這些花草,時間望久了,會覺百花百草都在轉動,只因這些花草皆是機關,且有劇毒,這裏便是梅花公子的住處。
“來了為何不進門?”梅花公子走出茅屋,見嫣然站在外面,久久不進,開口問道。
嫣然聽後,進入籬園內。
“冰嬉之日,一切安排就交予你了。”嫣然未進屋,站在百花前道。
“你向來對事不關己的事情冷漠無情,如今,怎會願意幫我?”梅花公子剪下花枝,笑道。
“不過是想成全一對苦命鴛鴦。”嫣然道,環顧四周後,轉身走開,梅花公子未開口留她,也未擡頭,只是向來精湛的花藝卻讓他錯剪花枝,将嬌豔欲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給剪了下來。
嫣然眼見天色尚早,放慢步子,方才擡頭,便見着杜森,輕皺秀眉,不知他怎會在這荒山野嶺中,見他未瞧見自己,跟在他身後,樹木無葉,雪地甚滑,杜森步子飛快,似乎趕着去見心上人,嫣然笑,那個木頭,真的是有心上人的,想及此,嫣然步子加快,跟上杜森。
煙霧迷蒙,茅齋閑居,薄田園池。
東風吹紅梅,曉風浮粉荷。
楓葉漫飄零,蝶飛花草間。
四季景色居然在此一方。
嫣然驚訝于眼前景色,懷疑自己進入了世外桃源之地,向來見慣大場面的嫣然此刻卻是瞠目結舌,幾番揉了揉雙眼,直至眼圈被揉紅,感到一絲痛意,才相信眼前的人間仙境是真切的。
紅日遠下,已近黃昏,月上屏帏,薄霧缭繞,坐落于勝過西子湖畔的秋水共長天一色小湖之上的茅齋,小窗簾幕依然挂起,無人卷下。
茅齋內走出一位身穿葉綠色衣裳的清秀佳人,在見着杜森時笑意盈盈,雙眸如秋水,飽含情思悠悠,娉娉袅袅的走向杜森,而杜森那冰塊木頭,此刻居然也是眼中含情,雖不明顯,卻是讓人一眼便能看透,想必這位姑娘便是他的心上人。
妤休,嫣然聽見杜森這樣叫,覺此刻再站在這兒,甚是唐突,若是擾了人家,豈不煞也?
于是,嫣然一步一回頭的向前走着,着實舍不得這裏的風景呀,若是有紙筆将眼前景色畫下帶回去,只怕人看了都覺是憑空想象,不會相信這是她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