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見見之時見非是見(10)
“十多年過去,清兵始終未追查到胭脂樓,卻在前幾年,裕親王帶着一名侍衛出現在胭脂樓,秋娘驚慌失措,唯有拿你當擋箭牌,三番提醒你的家仇亡恨,你心有不知,輕易便遭她掌控,但她卻沒料到,你會愛上裕親王,當她得知時,雖心慌意亂,卻夠定然,在發現你的報仇念頭沒有消失過雖沒多加插手,但一直以來都是她心中之患,直至你有了身孕,她才真正大驚失色,寝食難安。”杜森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紙,攤在桌上,裏面包裹着細碎的煙黃色藥粉。
“森哥,我的孩子是秋娘害死的?”青雅面不改色的問,心下卻有一翻深思。
“你的身子,依你也知道,不是一朝下一貼打胎藥那麽簡單,秋娘當時一片無措,又怎會有耐心等你的孩子慢慢打掉。”杜森說完看向青雅,知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她萬分傷心,又不能繼續絕口不提。
“那是...?”青雅烏黑的雙瞳看着杜森,倒讓杜森不自覺的閃躲。
“是你的心上人。”正當杜森左右為難着決定該不該說的時候,清脆的聲音道出杜森心中的話,恬席從二樓走下,看着青雅聽完自己的話後小臉瞬然發白。
“別不相信,自然,那老東西也不是無罪,他們都是一夥的,想打掉你的孩子,秋娘去藥鋪買打胎藥,藥鋪看出她的疑慮,細問過後給了她一副藥,她不知那副藥不似尋常堕胎藥一般即刻見效,而是需要些時日的,因此她整日愁思着你的孩子怎還未掉,你深思,尋常藥鋪怎會有這般無色無香只需讓你嗅上幾下即可小産的藥物,那藥是你的心上人讓梅花公子配出然後交予藥鋪的。”恬席站在青雅面前,說完看着她的反應。
“那是他的親生孩子...”青雅有着片刻失神,有些喃喃自語。
“他是大清的裕親王,對你知根知底,又怎麽讓他的孩子額娘是個對大清有恨的女子...”
“那是他的親生骨肉!絕不可能!”恬席話還沒說完,青雅吼出,眼淚順流而下,壓根兒不相信是孩子的兇手是他,但心中所想早已騙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已然相信了。
“青兒,許是他有苦衷。”杜森心疼青雅此刻的模樣。
“什麽樣的苦衷需要他殺了自己的孩子。”恬席對着杜森罵道,在看到杜森的冷臉和青雅此時痛心疾首的模樣噤若寒蟬。
“不可能!絕不可能!”青雅說着連自己都不信的話,轉身想跑開,卻是絆住了桌腳,猛的跌在地上,杜森恬席想去扶,卻見她索性趴在地上,身軀顫抖,嗚咽聲陣陣從她身上傳到兩人耳中。
今日,她幾次想問,卻又怕聽,知道自己已經相信,才致幾番欲言又止。
其實心中最初便有一番猜測,只是不願承認,在心底,總是有一抹感覺告訴她,他絕不是真心想除掉孩子的。
虎毒不食子,她終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與此同時,她更明白,她與福全之間絕不可能能夠走到一起。
“咚咚咚!”身後的敲門聲響起。門帶着震動,讓青雅的身子跟着抖動幾下。
是他嗎?是他又去而複返了嗎?
青雅踯躅不前,繼而黯然苦笑,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雖是如此,卻仍舊抱有三分期望,雙手顫抖的拉開門,漫天飛雪夾雜着寒風迎面而來,一股鐵鏽般血腥味緊接傳來,一名黑衣男人似是早已堅持許久,在門拉開之際,倒入門內。
青雅顧不得關門,急忙蹲下看此男子,見男子渾身是傷,衣裳盡濕,只怕不是因雪打濕,而是被血染透,心甚疑惑,不知是何人與眼前男子有着多大的仇恨,以至于讓男人遭受如此毒手,心知此人必是個麻煩,是否要插手多管閑事,還未等青雅考慮,男子身下流淌出大灘血跡,眼見人命關天,青雅再無暇顧左右而其他,關上門,叫來小厮,将男人擡至閣上客房。
茫茫冬日,千徑冰封。
寒梅翹首,獨領妖嬈,傲之寒冬臘月。
香雪繞萬枝,一輪紅日下,分外醒目。
兩者皆孤行獨傲,卻不知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之理。
最終。
紅梅遭逆風不解,雨水無情,催梅折枝,獨留剎那風光。
白雪遭春光映照,行人路踩,化雪無痕,僅餘瞬間奪目。
由此,白雪紅梅只在冬日。
只因,冬日亦是孤冷寂傲。
而她,則是第四,她的下場或許也如紅梅白雪般,閃爍其華只在彈指間,便無身影所在。
樓上樓內,男人睜開雙眼,刀眉淩眼,男兒氣朗,此時帶着虛弱,男人動了身,卻是立馬眉頭緊蹙,覺渾身已然皮開肉綻,望見自己身上纏繞數條白布,環繞四周,環境極為雅致,空中隐隐飄浮着姑娘家的胭脂粉香,讓男人猜測救自己的人定是位女子。
男人甚感口幹舌燥,然無力下床取水,只得卧于床榻等待。
幸好,男人未等上許久,便聽聞門被推開的聲響。
“公子,你可終于醒了,你可知,你已昏迷一天一夜了。”一陣輕快的男聲傳來,随後一名男子站在床邊,手中端着一盞茶水。
青雅立身于隔壁廂房,依小孔觀察男人,見小厮将他扶起,倚在床頭欄上,欲喂他喝水,男人卻謝過小厮,端過小厮手中茶杯,起初有些不穩,方端起便落于小厮手中,男人臉上不可聞及的閃過一抹赦然,卻再次拒絕讓小厮喂他,忍着皮肉之苦,終是依自己所能喝下那杯水,将杯放入小厮手中之時,額上已布入一層細汗,他的此舉讓小厮訝然,想必小厮活這麽大都未見過這般倔強之人,亦是讓青雅有些咋舌,心下所想卻是此人這般硬氣,若是一朝不得已,必須寄人籬下時該作何反應?想及此,青雅不禁有些躍躍欲試。
“是何人救了我?”男人問着小厮,方才喝下那杯水雖是潤了喉,解了渴,卻讓他觸及傷口,胸前白布已有些滲出了血跡,此刻全身無力的靠在床前,雖是如此,可依然記挂救自己性命的恩人是誰,由此可見,男人絕不會是忘恩負義之人。
“公子前夜身受重傷,昏倒在茶樓門前,是我家姑娘救了你。”小厮放下茶杯,又忙跑到床畔,将男人平穩安好的重新躺會床上。
“你家姑娘現在何處?在下也好過去謝你家姑娘的救命之恩。”男人此刻語氣顯得有氣無力。
“我家姑娘交代了,公子身受重傷,她不能見死不救,只是被公子催動恻隐之心,因此救公子只屬偶然,請公子千萬不必挂在心上,或是耿耿于懷。”小厮笑着道,見他欲開口,話搶在他前面。
“我家姑娘還說,公子若是真想報答她,只需...只需...”小厮說至此,連連看了男人幾眼,似乎接下來的話讓他十分難以啓齒。
“咳咳...說吧,是何?”男人咳了下,神色已然比先前冷了幾分,似是以為小厮如此難說,無非就是主人想以救命之恩索取些錢財,卻又覺她救人性命,索要錢財,理所應當。
“我家姑娘說公子只需安心養傷,傷好之後早些離開,為姑娘避免染上是非即可。”小厮嗫嚅半刻,終決定稍稍改下姑娘原本交代于他的話,姑娘本話可沒他說的這麽禮貌。
“只這般簡單?”男人怔然,似有不信。
“只這般簡單。”小厮猛點了下頭,似乎覺得這樣才能證實讓他相信姑娘所交代就這麽簡單,說完,跑出廂房。
青雅莞爾一笑,不再觀察。
自那日已過去三日,男人始終未見到恩人,良藥加之男人常年習武,身強體壯,傷勢已是好了大半,三日未下床,已是将男人逼至崩潰邊緣,在沒了時刻盯在自己的小厮後,下床走動。
男人方出房門,便見對面之房屋門大開,踱步走至跟前,屈指輕敲幾下門檐,卻無人應聲,眼見此屋似乎是女子香閨,見無人後正欲轉身離開,屋內瓷器碎響讓他停住腳步,思索再三,走進屋內,卻不見人影,欲要出門,屏風所作之景吸引住他,看了半晌,只覺作此畫之人必是一對恩愛眷侶。
“看來你的傷勢好了大半了。”正沉醉其畫中的男人聽聞身後傳來一陣盈盈悅耳的女聲,回頭一望,對女子傾城之貌旁若無睹,心下猜測眼前女子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在下裘鳴晏多謝姑娘救之性命,一時失所,幸得姑娘收容,寄住姑娘之塌,大恩沒齒難忘。”裘鳴晏抱拳道,話中真意任何人聽都不會疑之真誠。
“方才我見你瞧這幅畫瞧的格外入神,你看完此畫有何感想?”青雅并未理會他的話,反而走到屏風前,神色有些飄然。
“百丈游絲争繞樹,雙燕嬉戲共啼花,如此這般鹣鲽情深,着實惹人羨慕。”男人盯着屏風道。
“鹣鲽情深...”青雅望着眼前畫自語,随後一笑,眸中隐含淚光。
“雙燕...雙燕...燕兒怎能與他相提并論,他自始自終都是一只雄鷹。”青雅聲音飄忽,讓裘鳴晏不禁仔細盯着她的側臉。
“這對雙燕現在何處?”男人問,知眼前女子定是畫中燕兒。
如今,雄鷹已回歸他的世界,天地之間,任他翺翔,倜傥不羁,睥睨一世,而燕兒,将獨自單飛,繞她一方畫梁,瓊樓玉宇,高院深深,靜谧寂然,只期盼落月搖情,方才有雙心一犀相同處,青雅心裏回答着她,她其實什麽都明白,什麽都了解,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鷹燕并未了然彼此情意。”男人見青雅神色迷惘,久不回答,又開口道。
“不,他們早已參透了情,悟透了愛,亦能為彼此做到生死相許,卻終是敵不過萬物的因果循環。”男人看着她說完,見她似乎清醒過來,只覺她果真如最初所想般不似常人,姑娘家見人重傷,心中必怯,而她卻是只因恻隐之心便毫不畏懼的醫治好他,想及此,再看看她,裘鳴晏心中淌過一絲異樣情意,快的連他自己都未抓住。
“在下傷勢已是好了多半,近日便将離去,姑娘恩情,銘記于心,他日定會報答姑娘對在下的恩重如山。”男人抱拳道,她柳眉黛,星眸水,櫻唇紅,神色卻淡然,走向房門轉而停住。
“既覺天已定,鷹燕各一方,何苦再獨自愁惱,時不可再得,聚離複會,天注定,睹物思人,等落月搖情,不如同共婵娟,鞲此心中人,好過相思愁苦。”男人道,人早已步出門外,留下的話卻是耐人尋味。
“時不可再得...共一方婵娟...”青雅悠悠自語。
深夜,月明千裏,雪鋪大地,天地兩色。
青雅輾轉不得寐,攬衣下榻,在屋內不住徘徊。
隔窗觀望月光,此刻,他們是否同共一方明月?
青雅就這樣站着,直至月落星沉,初陽升起,小窗漸明。
“誰?”青雅覺屋外有人影,問道。
“是我。”屋門推開,發飾整齊,一身桃粉鬥篷,領上白毛印着不輸于青雅的傾城面容,恰是嫣然。
“你怎會來?”青雅問,自她出了胭脂樓,與她從未見面,今日清晨她便上門,青雅不明其意。
“我會來,無非就是秋娘所指派,還會有其他?”嫣然笑。
“出謀劃策?”青雅跟着笑道。
“一夜未眠?”嫣然坐下,見青雅面容餘有疲倦,待看她一笑,便知自己猜中了。
“初陽暖照,不如到外走走。”嫣然說完走出房門,青雅怔了下,披起鬥篷,跟着走出去。
前幾日的風饕雪虐,留下的是瓦片狼藉。
各人自掃門前殘雪,街上人影稀疏,走近了便有依傍做早點而生的小販,賣着熱騰騰的早食。
青雅與嫣然并肩走着。
“你看那人。”嫣然突而停下,眼看前方一角,對着青雅道,青雅跟着望去,一位衣着單薄,且已破損的婦人坐在門前臺階上,正将棉鞋放在一旁地上陽曬,僅着薄襪踩在雪地上,光是看上一眼,便覺寒意襲身,更別談婦人所受涼意,似乎是做豆腦生意的。
“她是誰?”青雅目不轉睛的看着婦人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