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蕭鹞再見到舒清風是三天後,當時他正在聽顧少宣興沖沖地跑來跟他報喜,說程程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就見舒清風随一位獄警走進來,身旁還跟着一個中年男人,他在舒清風的事務所門前見過,知道男人是袁泰祥的随從,來者不善,他立刻繃緊心神。
看到蕭鹞不對勁,顧少宣轉過頭,就見舒清風迎面走過來,他立刻火了,這幾天蕭鹞被拘留,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可是天天看電視,何麗純被殺後,袁泰祥經常在電視上露面,面對鏡頭慷慨激昂的說要聲讨兇手,舒清風也在場,那時他才知道原來舒清風是袁家的法律顧問。
可想而知,在知道了這個真相後,他是多麽的氣憤,蕭鹞被拘留了好幾天,都不見舒清風露面,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身邊卻帶了袁泰祥的人,一看就知他不安好心,要不是顧及蕭鹞的感受,顧少宣早上去給舒清風一拳頭了,看着他走近,冷冷問:「有事嗎?」
「來探望一下蕭先生。」
舒清風笑吟吟回應了顧少宣,眼神轉向蕭鹞,上下打量着他,擡手托了托眼鏡,說:「關于何小姐被殺的案子,蕭先生你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我受袁先生委托來看看你,希望你能說實話,還死者一個公道。」
清亮幹淨的嗓音,再配上公事公辦的聲調,讓人感覺到了疏離,蕭鹞皺眉看過去,舒清風笑得很溫和,雖然看不出裏面的友好,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優雅,西裝熨得筆挺,無框眼鏡下眼瞳深邃,精明幹練的形象,近到觸手可及的距離,卻因為一牆之隔,顯得遙遠了許多。
有些想他了呢,蕭鹞的手不自覺地握在了栅欄上,突然發現他對這樣冷漠又優雅的舒清風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經過了多大的努力,才說得出分手兩個字,卻沒想到幾天不見,一直萦繞在他心頭的不是案子,而是舒清風。
「蕭先生?」沒得到回答,舒清風又叫了他一聲。
蕭鹞這才反應過來,真不應該,居然在這時候走了神,對視舒清風的眼眸,平靜地說:「我當然會說實話,所以,請轉告你的雇主,讓他放心,誰是嫌疑誰是真兇,法律總會還死者一個公道。」
舒清風發出輕笑,眼簾垂下,像是笑他的無知,蕭鹞問:「很好笑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所以你現在待在這裏。」
嘲諷的響應,蕭鹞沒在意,顧少宣卻忍不住了,想上前理論,被袁泰祥的助理攔住,舒清風又對蕭鹞微笑說:「對了,你的案子将移交送審,要我幫你找辯護律師嗎?公派的話,你将來待在裏面的機率又要大幾分了。」
明目張膽的挑釁,這次蕭鹞沒忍住,手越過鐵欄,一把揪住舒清風的衣領,将他帶向前,喝道:「不需要你這麽好心,我會自己申請公派律師,留着精神照顧好你自己吧!」
兩旁獄警見蕭鹞動粗,急忙過來阻攔,被舒清風止住了,面對粗暴的對待,他沒絲毫慌亂,擡手,握住蕭鹞的手腕,微笑說:「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你會被多加一條罪名的。」
同樣是一語雙關的回應,蕭鹞看着舒清風,感覺他緊握在自己手上的溫暖,慢慢松開了手,舒清風就勢握住他的手壓下去,移動的瞬間,蕭鹞感到手腕上傳來輕微點動,是海上緊急對應時的聯絡信號,在說——別怕,有我。
而後舒清風松開了手,稍觸即逝的碰觸,讓蕭鹞有些留戀,随即心裏湧起怒火,瞪着舒清風,這次他是真的想給他臉上來一拳,可惜舒清風已經退開了,對袁泰祥的助理說:「看來我們白來一趟,蕭先生完全沒有悔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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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少宣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冷笑:「悔改你個頭啊,蕭鹞根本沒殺人!」
舒清風沒在意他的惱怒,笑了笑,又對蕭鹞說:「那我們法庭上見吧,蕭鹞,希望到時你可以說實話。」
蕭鹞二字咬得很輕,蕭鹞覺得他應該是在叫自己小鳥,熟悉的稱謂,在心頭泛起一層漣漪,看着舒清風跟助理走了出去,他有些留戀——聽舒清風的意思,到開庭之前,他們都無法再見面了。
「人都走了,還看!」
顧少宣誤會了蕭鹞的心思,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做人有點出息,否則別想照顧我兒子。」
「那我要可愛的那個。」
「我的兒子,哪個都可愛!」
被怒瞪,蕭鹞笑了,跟舒清風的見面讓他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麽神奇的存在,他拍拍顧少宣的肩膀,說:「我沒事,別擔心,檢察官又不是傻瓜,憑一點模糊罪證就定我的罪,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顧程程,幫我瞞着外公,別讓他知道。」
陳爺爺住鄉下,他不喜歡看電視,總說那些節目做得嘩衆取寵,平時都是出去聽聽京劇,所以蕭鹞倒不擔心他會知道,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叮囑了顧少宣,顧少宣答應了,問:「那我幫你介紹的律師呢?」
「不用,公派就好,幹嘛花那個錢?」
「你……」滿不在乎的發言,顧少宣被氣得說不出話,他很懷疑蕭鹞是不是腦子被打傻了,整個思維都透着弱智,說:「這時候你還在乎錢?你沒錢老子替你墊上。」
「真的不用,我不會有事的。」
他已經有了最好的律師,有舒清風在,法庭上其它所有人都是陪襯,他現在反而對開庭充滿了期待,想知道舒清風會怎樣做,可以讓這場官司完滿收場。
幾天後,照蕭鹞的申請,法院派給他一名姓汪的公費律師,是個才出道不久的新人,跟蕭鹞會面後,很認真對他說:「我仔細查過案卷,你的嫌疑點都很模糊,所以你不用太擔心,我們一定會贏這場官司的,說不定還能順藤摸瓜,找出真兇,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透過這位年輕律師,蕭鹞感覺像是看到了當年剛出道的舒清風,不知當初的他是否也這樣意氣風發?想起那晚因為他提分手而氣急敗壞的人,蕭鹞的心柔軟下來,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真實的舒清風,是只為他一人存在的舒清風。
「會的,」他微笑說:「我會全力配合,打贏這場官司!」
庭審的日期很快就确定了下來。
蕭鹞拿到了檢察院送達給他的起訴書,很平靜地看完裏面有關情殺案的起訴內容,開庭當日,他随獄警來到法庭上,汪律師已經到了,示意他鎮定,蕭鹞坐下時,看到袁泰祥和助理坐在證人坐席上,舒清風正在他們小聲交談。
覺察到蕭鹞的注視,舒清風眼簾擡起,不經意地掠過他後,轉回手中檔案上,冷靜的作态,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蕭先生?」
汪律師見蕭鹞注視證人,以為他在擔心接下來的審訊,小聲說:「不用緊張,你照實答複就好,如果有難堪的問題,我會幫你攔住。」
蕭鹞回過神,雖然不知道舒清風打的什麽念頭,但既然他裝不認識,自己自然也要配合到底。
開庭後,他被帶上被告席,聽着檢察官宣讀起訴內容,接着是證人依次遵照要求上來提供證詞,有他的同事,也有何麗純的朋友,還有她的家傭。
大家都衆口一詞證明何麗純曾有一段時間常去騷擾蕭鹞,而蕭鹞也對何麗純的糾纏表現得很厭惡,尤其是那位家傭,除了說他們關系不好外,還說蕭鹞收了何麗純很多貴重物品,卻又不願意跟她交往,而何麗純也對蕭鹞不斷向自己借錢非常不滿,只有顧少宣一個人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不過他的解釋說到一半就被舒清風攔住了,對法官說以顧少宣跟蕭鹞的關系,他的證詞很容易帶入私人感情,無法作為判斷依據。
看到法官同意舒清風的觀點,顧少宣氣得握緊拳頭,體會到當年在處理張建明的案子時,蕭鹞為何會對舒清風深惡痛絕了,他現在就有相同感受,要不是怕自己的沖動會影響到蕭鹞給陪審團的形象,他真恨不得直接沖過去揍舒清風一頓。
最後作為證人上庭的是袁泰祥,他的證詞句句都針對蕭鹞,暗示蕭鹞是何麗純在外面包養的小白臉,并提供了何麗純每月過度支用公司錢款的收據,以證明她把錢都用在蕭鹞身上,是後來蕭鹞厭倦了何麗純,為了躲避她的糾纏和避免償還借款而殺人。
「法官大人,這些收據只能說明被害人與永安公司之間有金錢借貸關系,無法證明她把這些錢用在我的當事人身上,至于包養和感情糾紛也都是出于證人的自我想象,不足以作為呈堂證供!」
汪律師是新人,聽到袁泰祥的證詞對蕭鹞不利,有些急躁,一等他講完,就立刻提出異議。
法官問袁泰祥,「證人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沒有,」對于汪律師的指責,袁泰祥顯得很平靜,說:「我并沒有說他是兇手,我只是将大嫂臨死前的抱怨轉述出來而已。」
「所以,并沒有人能證明你講的這些話是真實的。」
「法官大人,」舒清風站起來,面對法官說:「我反對辯護律師用這種揣測的口氣來引導陪審團判定我的當事人的行為。」
「我只是想說明——證人并不能證明被害人曾說過這些話。」
「照你的推論,我們每個證人都要有預知能力,知道自己将來要上庭作證,所以事先将對話錄下來,放給所有人聽,才可以證明他們沒說謊對嗎?」
舒清風的揶揄引起庭下輕微的哄笑,汪律師無法反駁,臉露尴尬,還好法官及時制止了下面的嘈雜,對他說:「辯護律師,請注意你的措辭。」
「對不起,不過我這樣說有我的依據。」
等袁泰祥回到座位上,汪律師拿出備好的資料呈上,說:「這是我的當事人從高中到工作期間的簡歷,以及他工作後的年薪,大家可以看出他是個非常正直認真的人,行為操守一直是優等,年薪是普通公司職員的十倍以上,有自己的住房,生活無憂,這樣一個人,需要靠別人來包養嗎?事實上,我的當事人跟被害人關系很好,之前證人提出的吵架糾纏,這些行為在任何一對情侶身上都會發生,如果這也可以作為殺人的原因,那我們每天将會面對無數殺人事件。」
舒清風聽着律師的侃侃而談,眉頭微皺,汪律師好像抓錯重點了,用行為操守來作為評判一個人無罪的方式是非常危險的,他至少可以馬上舉出五例品行兼優的冷血兇手來反駁他這個論點,他不明白汪律師為什麽一直圍繞兩人的感情糾紛,他現在該做的是直接把重點放在殺人現場,那才是最大的突破點!
當聽到情侶部分的解釋,舒清風再次愣住了,把目光轉向蕭鹞,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律師是怎麽談的?為什麽這個笨蛋律師會認為蕭鹞跟何麗純是情侶?他暗示袁泰祥作證何麗純和蕭鹞是包養關系,就是知道那是假的,很容易被擊破,可以提高蕭鹞話的可信度,沒想到汪律師會順着這個話題陳述,這讓他無語中還有一點點不安,他猜到了蕭鹞的目的,卻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安的預感變成了事實,蕭鹞在汪律師陳述完畢後,接着說:「我跟麗純是情侶關系,我們交往很久了,中途因為理念不同,有過不少争執,不過這只是普通争吵,她身分比較特殊,不喜歡被狗仔隊爆料,所以我們一直都低調交往,她是有給我很多高級禮品,我大多數時候會退回,因為這有關于男人的面子問題,如果留下來,那我會回贈,所以剛才證人所說的包養關系是不存在的。」
蕭鹞說得很誠懇,其間汪律師還提供了何麗純放在卧室裏的他們的合照,證明他們的關系的确很好,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這樣的情況下他會殺人的可能性就變得微乎其微,最後,汪律師又讓蕭鹞講述了一遍當晚他去何麗純家後發生的經歷,然後請法警把現場勘查的數據和證物袋呈上,說:「根據法醫提供的驗屍報告,兇器是市面上常見的短刀,不屬于死者所有,應該是兇手自帶的,證明兇手早有準備,而非臨時起意,死者生前曾跟兇手搏鬥過,用瓷器打傷兇手額頭,而她自己前胸也被刺兩刀,導致死亡,如果兇手是我的當事人的話,除非是他的傳導神經出了問題,才會在殺人後再暈倒,否則一個女人身中兩刀,是完全沒有力氣再将一個成年男子打暈的。
「如起訴書上所說,現場當時很混亂,我的當事人由于頭部受傷,導致不小心被桌椅絆倒乃至暈厥,但請大家設想一下,如果他是有目的的殺人,怎麽會這麽不小心的把自己絆暈?還有一個最大的疑點,殺人無非情殺仇殺,或金錢糾紛,從各位證人的證詞可以看出,他們只是一點小矛盾,根本達不到為情殺人的程度。
「至于金錢糾紛,剛才也提到了,我的當事人并不缺錢,他們之間也無明确的金錢借貸關系,相反的,他們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如果如外人所認為的兩人關系惡劣,那死者怎麽會在那麽晚邀我的當事人去她家裏?這種男歡女愛的事情相信大家都明白的,所以,這個案子更大的可能性是兇手殺了人,等我的當事人到達後,用瓷瓶打暈他,再在他身上塗上血跡,并用死者的指甲劃傷他的頸部,這樣僞造的殺人現場就構成了。」
啪!
聽着汪律師自以為是的侃侃而談,舒清風眉頭皺緊,在指間轉動的鉛筆猛地停下,脆響中被折成了兩段,他擡起頭看向蕭鹞,蕭鹞一臉平靜,認真的表情,像是在默認律師的陳述。
火氣不受控制地燃了起來,一半是生氣蕭鹞的自作主張,但更多的是開心,他漸漸明白了蕭鹞這樣做的用意。那晚何麗純打電話給蕭鹞,一定跟他說了許多有關袁泰祥的事,當蕭鹞發現自己一直在跟袁泰祥合作,怕說出真相後會連累到自己,所以寧可撒謊,可是那天自己明明暗示他別擔心,自己會擺平的,要他說實話,他還這樣自以為是的做決定,真是個笨蛋!
怨怼和歡喜交替着翻動起心潮,讓舒清風有瞬間的失神,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冷靜,這是決勝的關鍵,雖然蕭鹞的維護讓他很開心,但同樣的,這麽做也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推入險境,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汪律師的陳述結束後,舒清風站起身,提出申請:「法官大人,請允許我向被告人詢問幾個問題。」
得到許可後,舒清風走到被告席前,蕭鹞站在裏面,跟他相對而望,跟上次見面相比,蕭鹞瘦了一些,但清瘦反而讓他顯得很精神,兩個人距離很近,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屬于男人特有的氣息,冷清而溫和,是他懷念的味道。
舒清風有些後悔了,為當初他在氣憤下做出的任性決定,如果當時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一定會選擇其它的解決辦法,不過過去是回不去的,他只能面對現在存在在自己面前的事實,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盡快拿到袁泰祥的犯罪證據,把蕭鹞救出來。
他托了下眼鏡,翻騰的心緒掩在冷靜外表下,問:「被告人,你願意當庭發誓,所說之言并無任何隐瞞嗎?」
蕭鹞從沒想過他跟舒清風會在法庭上有針鋒相對的一天,看着眼前這個男人,衣着得體,神态篤定,除了剛跟自己對視時,鏡片後露出一閃而過的燦爛外,再沒有其它情緒流露,這份自信是優雅的,不可一世的,仿佛在這裏一站,就已經告訴所有人,他,舒清風,一定會贏得了這場官司,不管對手是誰,正如他曾說過的,法律是沒有激情的理性。
于是蕭鹞也冷靜回複他,「我願意。」
「很好,」舒清風微笑說:「那麻煩你把剛才所說的經過再重新敘述一遍。」
「我反對!」汪律師提出反對意見。
他出庭前仔細研究過舒清風的辯護風格,這是舒清風最擅長的手段,在對方一遍遍講述經過的途中,趁他頭腦混亂時找出弱點來攻擊,他不能給舒清風這個機會,可惜法官駁回了他的請求,因為舒清風說他需要再仔細聽一遍細節。
還好在蕭鹞講述過程中,舒清風沒有打斷他,不過汪律師更認為這是他根本找不出破綻,蕭鹞所說的都是真實的,至少直覺和搜集來的證據告訴他,這個男人是清白的。
舒清風翻看着手上的資料,直到蕭鹞講完,他說:「你說得很完整,不過我想問一句,為什麽你會那麽晚去死者家裏?」
蕭鹞眉頭皺起,不快地瞪舒清風,舒清風回複他的是一抹很和善的微笑,于是他只好回道:「因為她打電話給我,說想見我,我就過去了。」
「有什麽事重要到要連夜過去相談?」
這次蕭鹞猶豫了一下,他摸不準舒清風對自己緊追不舍的用意,他是在暗示自己坦白嗎?可是那樣豈不是會牽連到他?
猶豫中汪律師幫他接了過去,說:「舒律師可能是對男歡女愛的事更感興趣。」
舒清風無視汪律師的敵意,鏡片後眸光流轉,注視着蕭鹞臉上的表情,「我只對真相感興趣,我想被告人如果真是死者的情人,也一定希望為她找出真兇,讨回公道是不是?」
話中有話,蕭鹞便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是。」
「那麽,作為情人,你們當然有過性行為?」
蕭鹞沉默了,默認跟何麗純的情侶關系本來就是逼不得已,否則他無法說清自己晚上去何家的原因,但這不表示他可以信口雌黃地說出更荒謬的謊言。
靜靜盯着舒清風,他想知道他為什麽逼自己,舒清風卻不給他考慮的餘裕,繼續問下去:「你經常出海,會不會因為滿足不了對方而導致關系惡化?死者的家傭證明你這一年裏根本沒去過她家,為什麽偏偏在她死亡當晚出現,作為情人,不去對方家裏不是很奇怪嗎?還是你更喜歡汽車旅館之類的場所……」
一句緊接着一句的問話,逼得蕭鹞完全沒有退避的餘地,他不是第一次看舒清風上庭,卻發現當作為被逼問的對象時,那種壓迫感有多麽強烈,即使是對情人關系的自己,舒清風也沒有絲毫容情,更何況是那些不相幹的他人?窒息感達到頂峰,轉化成怒火,他搞不清舒清風的用意,但不管他用意如何,這樣的指責都讓自己感到難堪,憤怒之下,他大聲道:「我拒絕回答!」
汪律師見蕭鹞情緒激動,怕他失言,急忙對法官說:「法官大人,證人律師詢問的這些隐私問題跟本案無關,他的誘導很容易造成我的當事人精神失控,給陪審團留下不良印象。」
「請法官大人給我一點時間,我馬上就能證明我的問題跟本案是有關聯的。」
「證人律師,請馬上進入正題。」
得到了法官的首肯,舒清風無視憤憤坐下的汪律師,把目光再次轉向蕭鹞,繼續問:「你跟死者究竟是不是情侶關系?那晚她為什麽約你去她家?如果你想洗清罪名,就把實情原原本本講出來。」
「我剛才說的都是實情!」蕭鹞再度氣憤地回道。
舒清風面對着他,手搭在被告席的臺案上,手指輕敲,遠處的人無法看到他的小動作,但近在咫尺的他可以清楚明白舒清風打出的信號,他要他不要多慮,把知道的都講出來,可是他怎麽說?說何麗純在電話裏告訴他袁泰祥讓律師搞鬼弄走了她的股份?還是說她的死也跟舒清風有關?他要的是在法庭上意氣風發的舒清風,而不是被指證的人,更不會由自己來做指證!
「那晚,我本來是打算向他求婚的。」注視着對方,蕭鹞輕聲說。
舒清風一怔,輕彈的手指登時頓住了,他當然聽得出蕭鹞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也知道蕭鹞不可能突如其來說出這麽一句話。
果然,就聽蕭鹞繼續說:「他是個很任性又自我意識很強的人,總是自以為是的計劃所有的事,他這種愛和在意經常讓人感覺很累,但這也許也是他的唯一表達方式,所以雖然很過分,我還是選擇了接受,那晚,我拿了戒指,準備向他求婚,可惜,結果很糟糕……」
法警把證物呈上來,是一對指環,事發當日蕭鹞就帶着這對指環,準備跟舒清風坦誠自己的心意,可遺憾的是,舒清風的約會讓原本應該有的求婚演變成了分手,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他不知道那句分手是一時沖動下的氣話,還是無可奈何後的表露,只覺得心裏很澀,失落的感覺,随着敘述一點點喚醒原本已經沉澱下的心緒。
「這是外婆的遺物,我本來想,用它來求婚,意義是不同的,可現在發現不需要了,戒指太小,不适合他……」
蕭鹞嗓音清冷,略帶低落的傷感很容易就帶動起聽者的感觸,煽情的話語,讓庭下響起一陣唏噓聲,大家都在為這對有情人無法攜手連理而惋惜,只有舒清風知道蕭鹞在說什麽,他講述的是他們的故事,在告訴他那一晚,因為他的任性,錯過了多麽重要的事情。
舒清風接過法警遞來的證物袋,雕镂着龍鳳紋路的純銀指環在證物袋裏泛着淡淡光亮,精致而又樸實,帶着久遠的質感,誘惑着人心蠢蠢欲動,讓他很想直接拿出來據為己有,不,這本來就是屬于他的東西,指環沒有不合适,只要他想戴,就一定可以戴上去!
心情因為真相再次亂了,舒清風本能地托了下眼鏡框,用這個潛意識的小動作來掩飾自己此時的失措,現在還在法庭上,不管他內心有多開心激動或焦急,都不可以把情緒表現出來,他要讓整樁事件以最快的速度完結,這才是他現在該做的。
相對咫尺,蕭鹞清楚看到了舒清風的反應,他表現得很完美,幾乎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當然,要忽略他幾次托眼鏡的動作,鏡片後游離的眼神衍射出了他動搖的心境,也平複了蕭鹞被步步緊逼的怒氣,反而有些喜悅,他看到了舒清風冷漠後的窘迫,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那番話,然後非常不情願的把證物歸還給法警,那充滿不甘的細微動作讓他看起來有些孩子氣。
蕭鹞急忙把眼神瞥到一邊,以免被別人注意到自己露出的笑意,心中卻充滿了擊敗對手後的爽快感,他要讓舒清風知道,不是只有他才能在法庭上肆意張揚,自己也可以,他一直都配合舒清風,不是因為舒清風更厲害,而是出于自己對他的在意,但這份在意也是有底線的,既然這麽逼他,他不介意反将回去——告白,沒有任何一個場所比法庭更神聖莊嚴,他在這裏把自己的心境告訴舒清風,告訴他,自己所說的話裏沒有任何隐瞞,喜歡他,想向他求婚,哪怕他是那麽任性張揚的一個人!
「證人律師,你還有其它需要詢問的嗎?」
舒清風已經冷靜了下來,被法官問到,他微微一笑,狹長眼眸掃過蕭鹞,男人還是一副沉默狀态,但微翹的唇角讓他表情顯得柔和了許多,還帶了點揶揄的笑意,是啊,本想逼他說出那晚的真相,卻沒想到他說了另一個故事,這一場庭審自己輸了,但如果得到的是對方的告白,那輸又何妨?
「沒有。」舒清風垂下眼簾,掩住後面的笑,轉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