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不得

第14章

第二卷

1.

瘋過，歇斯底裏過。理智再次讓我平靜下來。

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哪怕根本來不及反應。

夏先生壓在我的身上，吻我的鼻尖，很親密的樣子。

我們什麽話也沒說，順其自然地擁抱接吻。

我不怪他，夏先生不是一個世故的人，但他的爸爸得了腦血栓，全家都希望他好好的，安寧地。要他一夜長大，給他爸一個安心。他還有個溫柔的媽媽，水漲船高的事業，怎麽樣，也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說到底，所有人都希望他幸福。

如果你走了，我愛上別人了怎麽辦？

他僵硬着，揉我的頭發，力道很大。用極其慘淡的口氣說：那你愛上別人吧。反正惦記着我，也沒什麽結局。

我咬住他的肩。

2.

在這裏是住不下去了。我已經出櫃，阿姨早晚會知道的。我沒打算拖累夏先生，只能走。

搬家。

我的東西很少，主要是衣服和書。夏先生看着我将一件件衣服用近乎強迫症的方式疊好。

他一言不發地靠在門框上，臉色難看的可怕。

收拾出一堆零碎的紙片和不要的雜物，堆在客廳中央，滿屋子灰塵。我耐心地把它們都清掃了。

又動手将家裏全都拖了一遍，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環顧四周，覺得除了窗簾沒洗，已經無可做才悻悻收手。

夏先生自始至終都像個雕塑一樣，站在那裏吸煙，把煙蒂狠狠地踩滅在我剛拖的地上。

我想把那盆萬壽菊帶走，他說：留給我作個想念吧。

3.

我是為了夏先生才來這座城市，除了傑，再沒人接我。

我故作輕松地擁抱了一下夏先生。

你要幸福。我對他說。

他張張口，沒說話。我松手後，他一副恍然若失的表情，活像一只被遺棄的大狗。

我替他關上門，沉重的聲音讓我心髒發顫。

頭靠在冰冷的鐵門上，眼淚順着門滑下去。

縱使千般喜愛皆為真，不抵現實殘忍。

4.

離別是一瞬間的，我們上一刻還在溫存拌嘴，下一秒就分隔兩地。

傑替我找了一間不大的公寓，以我的工資也只能剛剛付得起。

傑沒有打擾我，給我足夠的空間。臨走時，他輕輕拍我的肩，嘆了口氣。

面對空曠的房間，我愣神了很久，才後知後覺地嚎啕大哭。

我終于是體面地告別了。剩下所有的狼狽不必讓任何人知道。

5.

這樣的結局我曾經想過很多次，但真正來了，才知道就算曾經如何構想都沒有來得千分之一真實。

6.

沒了那個人，日子卻還要繼續。傑似乎有意提升我為店長。我似乎也一下子忙起來，每天八點到店，一直上班到晚上十點。

我不知道哪來那麽多精力去做那麽多事。明明心裏空了，我的身體還能被驅動。

很累，但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卻比不睡還要累，有人壓着我似的，渾身動彈不得，昏昏沉沉地做夢。夢裏的人影一閃而過，醒來像是大病一場，背後全是虛汗。

7.

夏先生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他好像一瞬間脫離出，站在了名叫光明的地方，而我卻像大夢不醒，把靈魂留在了那裏，只留軀殼在人間游蕩。

8.

杭州有一塊三生石，我曾經去杭州旅行，特地去看了它。

挺失望的，只是一塊很大的石頭，造型參差，平平無奇。美的是李源和圓寂三生而約的故事。

今生所遇到的每一株花草，場景與人，都是三生前所定下的因緣，所以不該辜負前世，不該枉費來生。

我三生前是與夏先生該有怎樣的一段糾葛，才得以在今生得以同枕共眠。我會不會把此生的感情都用完了，下一生再也用不着遇着他。

想想，如果我當初沒有讀那所大學，沒有遇見這個人，我是不是還是完整的我。

對他一見鐘情許是要我這一生前來報恩還債的。

9.

時間越長，我越難耐。

寂寞在夜晚簡直讓我無處遁行，這種情緒讓我會突然惶惶然不知身在何處。

面對屋子，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是不是該把邊邊角角都擦一遍，或者把曾經的信件都整理一番。

我總得找點事做。

10.

有個詞叫十指連心，又有個詞叫十指相握。

夏先生手比我寬闊粗糙，永遠都熱乎乎的。我貪戀他的溫暖，又不得不放他站在陽光下。

想起幼年時，半夜醒來能聽到媽的低聲抽泣。我當時并不理解她心中的苦寒，只覺得那樣的夜晚太凄涼。這樣的凄涼一直伴随着我長大，我曾以為世界就是這幅樣子。

而等我長大後，她對我的态度越來越謹慎，不敢冒犯，誠惶誠恐。

明明是我的母親。

現在想想，她和我一樣，是太孤單了。負情的丈夫，幼小的孩子，即使她在外面表現得如何堅強無謂，也逃不了四下無人的漫漫長夜。

新聞裏報道着叛逆的孩子離家出走、自殺。

她生怕我離開她。

我和媽一樣，總是惶惶不能終日。

11.

開始無故掉頭發。剛開始不過十幾根，到後來一抓一大把。實在耗不住，去了趟醫院。

過勞，睡眠不足，焦慮。

我苦笑。

一個人的悲傷是有限的。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已經無藥可救。

在昏黃的燈光下看纏繞在手上的頭發，突然想起夏先生喜歡我長發的樣子，不如就把這頭發寄給他。想象得到他那不知所措的表情。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古人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所以夫妻結發，代表成為彼此的一部分。

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有個人陪在他身邊，但不是我。不是我的這個事實讓我能在夢裏恍惚驚醒。

12.

夏先生要結婚了。

我們分開兩個月。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熬不過去，但熬着熬着就過來了。反正沒了他，怎麽過都是一生。

只是會忍不住想，有了他，我們該是什麽樣子。

13.

一天走到一個陌生的街頭，看到一對對情侶聚集在一起。因為商家搞的什麽活動。

想起我們大學期間那次旅行，我們在陌生的城市偷偷摸摸地牽手。

他喝醉了才能靠在我身上，我們在深巷接吻，瞞着所有人相戀。

茫茫人海如潮，就是沒有一個能容我們牽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