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94.
夏天,想到冰爽。
冬天,想到暖陽。
夏先生就是在二十四年前一個暖洋洋的冬天午後初生的。
我們很少過生日,兩個糙漢子沒什麽浪漫可言。比起轟轟烈烈,更喜歡平淡如水。
我想送給他一件禮物。
夏先生,你有沒有看過《梧桐冢》?
什麽?
我寫的小說。
拿來,我看看。
發在網上。
你寫小說怎麽不先給我看?
自己去搜。
十二月,我拖着夏先生來到了這座城市唯一的山頭。
人很少,我們不走登山道,就往山腳下偏僻的地方走。
他一直很有耐心地跟着,沒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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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無人的時候,我們已經被一片樹木包圍。我突然就停住腳步,抱住他親吻了一口。
生日快樂,老男人。
你丫欠揍啊。
把背包打開,沉重的兩棵梧桐樹樹苗。本來只想買一棵的,但覺得成活率太低,索性買了兩棵。
《梧桐冢》看完了吧。
嗯。
我不确定它們能不能存活,但想種種看。
他拉住我。
你覺得我們也會那樣?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那......
別問了,種樹吧。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95.
第五個新年。
想起夏先生曾經說過要陪我過往後的每一個新年,直到九十九歲。但好像每一次都沒有兌現過。
夏先生回家了。我一個人包了餃子,荠菜餡的。
他電話過來。那邊吵吵鬧鬧的,他好像還喝了酒,聲音沙啞。
寶貝......
嗯。
寶貝......
怎麽了?
你沒事吧。
有什麽事。
對不起。
沒事。
對不起。
真沒事。
我聽見他低聲的抽泣,還以為是聽錯了,再次想辨認的時候,電話挂斷了。
嘟、嘟、嘟......
我的心冰涼的,倒在床上,把燈全都關了。窗外響個不停,噼裏啪啦。
煙花灑進屋內五顏六色的光。我把自己縮到黑暗裏,視那些火光為兇虎,努力不讓它們照到自己身上。
這樣做是為什麽?有什麽用呢?強迫症似的,像個神經病。
96.
夏先生是喜歡我的,甚至是愛我的。這點我一直相信着,所以我不會離開他。
當他告訴我他要訂婚的時候,我反應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了。
你喜歡常安嗎?
他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半晌沒說話。
我如被澆了一桶冷水,從上涼到下。突然明白了除夕那天晚上他給我打的那通電話的含義。
是,他愛我,但他也能愛上別人。比如常安那般溫軟的女孩。
我的腦袋很痛,回憶這段時間的事情,好像能抓住什麽。
他們一起出門的畫面,互相夾菜,送些小禮物,偶爾的相視一笑......
全部被我忽視掉了!!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為自己構造的世界。就算不喜歡,他也不會讨厭她。
胸口濕潤了,我知道夏先生在哭。我做不出反應,是推開他?還是抱住他?
抱住他這樣的可憐人。
97.
什麽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
啊?
你們什麽時候訂婚?
一個月後。
小蘇,我......
我知道,你愛我。
是。我最愛的人還是你,但我怕我堅持不下去了。
夏先生死死地抱住我,不讓我動彈。把頭埋在我的胸膛,眼淚打濕我的衣服,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我聽見我的心跳和他的呼吸。
你看這個人,像是我委屈了他似的。明明我這麽難過,卻還要承受你的眼淚。
98.
我問夏先生,曾經要拉我出櫃的勇氣呢?
他逃開了。
我的苦澀難以言表,再也不想問任何問題了。
等我找到房子就搬開。
你可以一直住在這。
做你的地下情人?我嘲諷。
他露出一副被噎到又失落的表情。我瞬間流下淚,瘋狂地吻他。
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他回抱住我,一下子把我推到床上,直直壓上來,床搖晃兩下,發出木頭相互擠壓的響聲。
我喘不過來氣,卻還在哭,一直哭。
他進來的時候,撫摸我的臉,親吻。
別哭了,寶貝。別哭了。
我充耳不聞。
他做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雙眼紅腫,聲音嘶啞地像壞掉的卡帶。
他在我的耳邊喘氣,摸我的臉。我什麽都感覺不到,怔怔看着天花板,渙散着,像死了。
99.
接到一通電話,是陌生的號碼。
柳依。
你這幾天怎麽沒去上班?
不太舒服。
生病了嗎?我去看你吧。
不用。
小蘇,我上次見你就覺得你變了好多,你真的沒事嗎?
有嗎?
你以前雖然也比較內向,但那天見到的你給我的感覺不太妙。我挺擔心你的,能不能讓我來看看你。
......好吧。
想起那次的高中聚會,朋友說柳依喜歡我很久。
她這次化了個淡妝,穿白色的羽絨服,看起來很清新,和那天完全不一樣。
你能幫我找個房子嗎?
你要換房子?
嗯。
可以。想要多少平米的?
想要便宜點的。
嗯......我可以幫你問問。
100.
柳依毫不掩飾地喜歡我。夏先生也敏銳地發現了。
他沒有資格開口說什麽。我們不再做.愛,也不再交流。像回到了大一初見的那段時光。
我一日又一日地去給梧桐澆水,照料。它們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十二月,本就不是種樹的季節。是我為難它們了,也葬送了它們。
柳依跟我告白的時候,離夏先生訂婚只有半個月了。
我不知道怎麽拒絕她。這樣一個暗戀我七年的女孩。
對不起。
為什麽?
我沉默了很久,她一直安靜地等着。杯中的咖啡都已經變得冰冷。
萬般思緒在纏繞,沒有一條說的出口。
回頭剛好對上傑的目光,他沖我笑。那一瞬我的腦袋像是一下子炸開,一股力量從胸膛撞擊着大腦,讓我頭暈腦脹。
萬般思緒被剝繭,有一條抽繭而出。
柳依還在看着我。
我放棄了掙紮。我對她說。
我是同.性.戀。
我永遠忘不了她的表情。驚愕到嫉妒厭惡。
對,我是同.性.戀。我告訴了所有想知道的人,我喜歡男人。包括高中同學,大學室友,還有幾位遠親。
議論與咒罵鋪天蓋地地來。
爸千裏迢迢過來要帶我走。
我是天生的,沒法治。
閉嘴!他一巴掌扇到我的臉上。你這樣對得起你媽嗎?
你又對得起她嗎?你不過一個外人,憑什麽來指點我。
我簡直沒有想到我骨子裏有這樣犀利的語言,能毫不留情地戳到一個人的痛處,讓他結疤的傷口流血、撕裂。
爸臉色鐵青。
我說了很多,壓抑在心裏的話,從小到大他帶給我的痛苦,一樁一樁地指控着。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嘴臉。
嘲諷、猙獰、殘忍。
來啊,這個世界都來指責我,逼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