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不得

第11章

77.

常安，人如其名。看着她就能想象得到她是在怎樣單純的環境中長大，雙目湛湛，長發柔順，是那種需要被保護的女孩。

即使是我，我難以對她生厭。

她提了兩個袋子，有些扭捏地把其中一個遞給我。

你......好，這是我替你選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阿姨裝作很詫異的樣子。

哎呀，安安怎麽來了。吃過飯了沒。

沒......沒。

來來來，坐下一起吃，阿姨去給你拿雙筷子。

看着阿姨忙前忙後樂呵招待的樣子，我和夏先生都很尴尬。我刻意回避了夏先生的視線，專注地把玩着手裏的禮物。

一只黑色鑲金的鋼筆，沉甸甸的，手感很好，想必價值不菲。

蘇先生，我聽夏夏說你喜歡寫文章，所以就送了一只鋼筆，你......

我很喜歡，謝謝你。叫我小蘇就行了。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78.

常安開始常來，倒不是進門，畢竟她一個女孩子進來也不方便。

站在門口，送些自己煲的湯，做的小玩意之類的。偶然約我們出去拍照。

很細致溫雅的女孩。笑得淡淡的，偶爾害羞，看着讓人心裏甜甜的。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夏先生，看向他的目光含着柔意。

夏先生所在的公司也開始接大單子，果真如他料想的那樣，前景無量。夏先生興奮地跟我說他往後的計劃。

傑開始準備口語和簽證，他預備着兩年內要飛往墨西哥。

只有我，每日擦着瓷白的咖啡杯，日升又月落，一日一日地消磨着時光。

79.

夜晚，人會變得多愁善感，或許是因為月亮的潮汐能影響人的情緒。

我做了一個夢，半夜被驚醒，卻又忘得一幹二淨。應該是個極其悲傷的夢，那股心悸卻留有餘感，一抽一抽地痛。

摸了摸臉，上面濕潤的。

爬起來偷偷抽了一根煙，覺得胸膛內的郁氣消散不少，才回到卧室。

我爬到夏先生懷裏，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是本能地伸手抱住我。

我看了四年的臉，好像刻進了我的生命裏，還想看更久。

把臉埋到他的頸側。

老公，你會離開嗎？

唔~

你會走嗎？

嗯......

你喜歡我嗎？

嗯。

那你為什麽要走？

他好像是被我吵醒了，迷糊着摸了一下我的頭。聲音喑啞。

你幹嘛呢？

我搖頭。

80.

夏先生，我要回去。

回去？！不行！你不準走！

清明到了，我要去給我媽上香。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他有些吃驚，随即為難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我不記得媽喜歡什麽，只是小的時候我們在老家生活，那裏一到秋天就會飄遍桂花香。

喜歡月桂滿盈天下的不動聲色，讓整個秋季都甜膩膩的。讓我想起兒時的歲月，有着遙遠的安逸與純粹的神秘。

把媽葬在了一棵桂樹下，我想她也是喜歡的吧。

用媽的骨灰供養着桂樹，桂花開時，她的生命是不是也得到了延續。

媽，我把你媳婦帶來了。

讓夏先生和媽說了幾句話之後，我把他遣地遠遠的。單獨和媽說幾句話。

媽，這就是我最喜歡的人。對不起，他是個男人。生前沒能告訴你，是恐怕你不得瞑目，不能原諒我，也不會祝福我，後悔生下了我。對不起。

我們在一起四年了，這段戀情沒有人能接受，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包括我們自己。但我們還是在堅持着，堅持到最後那刻。我們把這稱之為愛情，你信嗎？

爸負了你，你教我不要負了其他女孩子，但我可能沒有機會這麽做了。

我......我已經很累了。

媽，我不孝。

我沒有邏輯地零零碎碎說了很多，自己也記不得了。

81.

天氣開始轉暖，是最美的季節。這座城的環境很好，又是一座有歷史底蘊的古城。拐到哪都會突然看到一處遺址。

街道兩旁種了粗碩的法國梧桐，枝幹繁茂，早早長出綠葉，遮天蔽日。四五月的陽光透過樹葉将細細碎碎的陽光打到地面，如積水空明。

據說，民國時期一位夫人尤愛法國梧桐，這座城遍地的梧桐便是她的先生為其種下的。

你看，幾折傳世，滿座城都讀懂了他們的愛情。

這樣的氣息讓我心動。我想寫個故事。

82.

常安穿得越來越柔美，長裙曳地，笑起來像是能融進陽光裏。

我看着夏先生僵硬地跟她出去約會。而我，面無表情地在紙上刷刷落筆。

寫的是民國時期一位少爺與仆人相愛的故事。他們從小青梅竹馬，暗生情愫，好不容易突破自己心裏的障礙走到一起。少爺卻被要求娶一位門戶相當的小姐，小姐文采斐然，飽讀詩書，落落大方又氣度不凡。

仆人卑微不堪。

少爺不願娶小姐，也不敢把和仆人的關系公衆于世。

每日每夜地煎熬，耗着。

仆人自認拖累少爺，在一天夜晚離開了。

少爺找了他許久無果，最終還是與小姐結婚了。

數年後，得知仆人早已死在了院後的梧桐下，少爺悲痛不堪，在全城都移植了梧桐樹，為紀念仆人的死亡。

後人以為梧桐是少爺為了妻子所種，不知其真意。

其名《梧桐冢》

我本想給他們一個好的結局。要仆人活着，他們永遠在一起，哪怕永遠不被世人接受。

現實已是如此殘忍，為什麽不在故事裏得到解脫。

但我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們的故事和想法是他們自己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寫下來。

原來，即便是在故事裏，我們也得不到解脫。

83.

你是同嗎？傑問。

我當時正在洗杯子，手一滑，碎了。

對不起。

沒事。

沉默着把碎渣細細清理掉。

我是。

果然。

你怎麽看出來的？

不知道，就是感覺吧。

你如果覺得惡心，我可以辭職。

不用，我不歧視。

真的？

嗯。

謝謝。

傑輕笑。你不用戰戰兢兢的，那位夏先生是你的戀人吧。

是。

唉，希望你們能走下去吧。

你呢，怎麽不交女朋友，都這麽大了。

就是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你父母不催嗎？

我早跟他們斷絕關系了。

啊？

我還有個哥哥和妹妹，有我沒我也無所謂。

為什麽？

因為我也是同。

84.

我跟傑聊了很多很多。聊我和夏先生的相遇相識相戀，聊我的母親和他的家庭，還有常安。

有說不完的話想倒出來。

四年的情感，沒有人傾聽。我是說給傑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傑跟我聊了他曾經的戀人，打工的時候相識的，傑為了他出櫃，而他卻退縮了。如今再也聯系不上，那麽刻骨銘心的感情就像一段夢境，來了又走。

我們喝酒，告慰。

這天我很晚才回去。甚至不想回去。我在這座城市游蕩，往有燈光的黑暗處走。這座城很美，到處都是人家和梧桐。

那又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