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不得

第3章

19.

我和夏先生一向很有默契。關于之前他媽媽請我國慶去他家的事，我倆好像一齊忘了，都沒有開口。

十一放假，他回他家，我回我家。

見到媽，我仿佛又看見了夏先生的媽媽。忙前忙後，噓寒問暖。天下父母都是同樣的心吧。

媽，男的一定要和女的在一起嗎？

怎麽，想找女朋友啦。轉眼你都這麽大了，你要是有喜歡的女孩子，媽都不反對。帶來給媽看看就行。

男孩子呢？

也行啊。只要是你的朋友都行。

我不再說話。在媽的眼裏可能連同.性.戀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對我越來越謹慎，生怕唐突了我。臉上的皺紋與渾濁的眼睛讓我不敢直視。

這個假期我過得混沌，每日都在胡思亂想或是發呆。

我很想夏先生。

20.

夏先生說要教我英語。

其實他自個也是半斤八兩，四級考了兩次才過。當然比我好點，我得準備考第三次。

買了一本詞彙，一本語法還有一大疊試卷。

每天給我過五十個單詞，錯一個就要懲罰。

我問他懲罰什麽。家務都是我做的，還能怎樣。

那就罰你一天不能碰我。

我嗤笑，你确定不是在罰你自己。

他立刻揪住我過眼的頭發，狠狠蹂.躏了一番。

那就罰你給我捶背一小時。

這麽狠！

這是對你的鞭策。

夏先生你好算計啊，都是對你有利的條件。

如果你一周都全對，我就滿足你一個要求，行了吧。

行！

夏先生最後欠了我三個要求。

21.

夏先生說話帶一點點口音，像是蘇州話，帶一點軟糯的調子。別看他長得人高馬大，聲音清脆地像風鈴一般好聽，卻還帶點喑啞。

他有時會說些髒話，是初中的時候學的，罵起人來毫不含糊。

我受不了滿口髒話的人，他除外。

軟黏的語調配上清脆的聲音說着髒話偏偏讓人生不起氣，像是被調戲了。

他時常一邊做，一邊說着“我X”，動作狠得不行。回頭又一個勁地給我道歉，覺得傷了我的自尊。

其實我一直很受用，我想大概是和我有自虐傾向有關。當然只限于眼前這個人。

22.

和夏先生在一起三年了。

一如往常那般，我提前放學回來燒飯。路過菜場看到新鮮的鯉魚，買了一條。

他的時間一向掐的準時，聞着飯香就踏進家門。

夏先生從不做飯，我也滿足他的大男子主義。

他放下書包就撲到飯桌前。邊喊餓邊開始往嘴裏塞東西。

我挺無奈的。

洗完澡，我抱着本資料看。他突然抽出我的資料，一個翻身把我壓住，親了我一口。

三周年快樂，寶貝！

我愣得不行。

夏先生就是這樣，讓我又愛又恨。

23.

今天難得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飯。宿舍的李仔過生日。說是過生日，其實也是借着個名義讓大家聚聚。

我和夏先生在外面住了大半年，他們也很難見到我們。

只知道我們關系好，不知道具體的。

你們倆怎麽一直都不交女朋友啊，都準備當和尚啊。

我最怕這種問題，果然還是躲不過。

夏先生說着葷段子和他們打趣，我做不到。

夏哥你深藏不露啊，試過了？

夏先生意味不明地笑笑。幸好他沒有用眼神打量我，否則我回去鐵定要翻臉。

我看小蘇你肯定是雛吧！

我不說話，臉色忍不住難看。夏先生低頭喝酒，看不清神色。

好了好了，不說了，小蘇都害羞了。

回去的時候，我倆都沒說話。

我能理解他，但還是如鲠在喉，難受地渾身發冷。

回家後，我洗澡的時候忍不住哭了。熱水貼着臉頰沖掉眼淚。這個世界上有毒.品、賭博、嫖.娼，唯一最讓人容不下的就是同.性.戀。

我這種人，連祈禱都傳不到上帝耳裏。

24.

關于我為什麽叫夏先生為夏先生。

因為我們在外人眼裏是分離的，只有我們彼此知道，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夏先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們的藏頭。

以後哪一天我們像陌生人一般相遇，我對他說一句：夏先生。他也會對我們的過去歷歷在目，忘也忘不掉。

25.

四級總算過了，而夏先生的六級不出所料地挂了。

馬上就又迎來新年，我們再過半年就要畢業了。

未覺池塘春夢早，階前梧葉已秋聲。

日子還沒來得及數，我就已經在恍恍惚惚中過來了，快得讓人心驚膽跳。

夏先生開始纏着我，不分場合地要跟我在一起。這讓我很害怕。

就像離別前的溫存，暴風雨前的彩虹。

我這個人草木皆兵，一生都無法安心的命。

26.

最後半年的事特別多。我們終于不再每天膩在一起，我也會時常來不及做飯。我們就去門口一家馄饨店吃面。

他說，我們老了也一起開一家這樣的店吧。

我們老了還會在一起嗎？

就當是朋友，也要在一起。

我吞着面，心裏特別難受，喉嚨一下子哽咽住。

好啊。

26.

在一起的第三個新年。

外面的炮竹聲響得恐怖，我窩在被窩裏聽着夏先生的千裏之外傳來的聲音。

你那裏好吵。

你不也是。

想我了不？

好惡心。

再廢話打你丫的。

切——

說實話，我挺想你的。

嗯。

馬上就零點了。

新聞聯播傳來主持人齊齊的倒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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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你二十一歲了。

你二十二。

他發出低沉的笑聲。

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着以後每年我們都這麽數對方的年紀。到老了那一天，我說，老頭子，你九十八了。你說，是啊，你都九十九了。

我聽着聽着，眼淚就要流。

寶貝。

嗯？

以後我們就在一起過新年吧。

你能做到嗎？

我試試。

好。

記得給我準備今年的禮物。

這麽理直氣壯。我要是不準備呢？

那我X死你丫的。

滾你媽！

27.

三月底的櫻花開了。

我抽出一天時間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

又想偷吻我？

滾蛋！

櫻花很美，開遍了的話滿條街的粉色，滿足少女的一切幻想。周圍一對對成雙男女，我們兩個一起賞花可能确實有點違和。

我不敢拉他的手，他也同樣不敢牽我。我在一棵樹上折了一枝花，掰成兩半。一半給他，一半自己拿着，就算是牽手了。

我不停地轉着手裏的那枝花，盯着它看，實際上我的眼神沒有焦距，是渙散的。

你當初為什麽答應我？

因為你蠢啊。

認真點。

我也不知道。

你後悔嗎？

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

28.

張國榮自殺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四月二日，我正在刷牙，電視裏的新聞播放着。

我以為我聽錯了，撲到電視前。整個人一下子蒙了。腦袋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見。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攤泥，我拼命要爬卻根本站不起來。

我的心中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I AM WHAT I 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快樂是快樂的方式不止一種

最榮幸是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不用閃躲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不知道這樣有勇氣的一個人為什麽要自殺。我不想追究，把電視關了，卷着被子把自己藏好。就這樣待了一整天。

一整天都是放空的。

夏先生把我放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呆滞的。他心疼地用熱毛巾給我敷臉，我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不想哭，可眼淚它停不下來。我一點也不難受，淚腺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