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為你贖身 後悔不死你(晉……
姑蘇城的熱鬧, 妓坊的賓客滿盈都與安思文無關。
他穿着白色空蕩蕩的寬袖長衫,身形瘦削, 面無血色,正在質問老鸨為何出爾反爾,竟撺掇夏康之将靈薇帶走。
老鸨手中還拿着不合時宜的團扇,在這個寒冬臘月的時節,妓坊中的姑娘們都只穿着一件薄衫,她也不例外, 此時嘲諷的看着安思文,咄咄逼人:“約好的在藥坊堵那衛阿嫱,我只問你她去了嗎?她不去,為了除夏員外的火, 我自然是得拉另外一個人下水。”
她搖着團扇, 說的一臉不以為意:“不然, 火不燒到我自己身上了?”
安思文根本不信她這張七分假三分真的嘴,只道:“那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靈薇, 她, 她面容姣好, 比之妹妹還出衆?”
老鸨美目流轉, 嬉笑出聲:“靈薇, 你叫的好生親熱,她是你的紅顏知己?”
她像是找到了什麽樂子一般, “哎呦”一聲,“可惜她一心為你,還特意到我這來問我如何能為你贖身,你卻要親手送她妹妹入夏員外的手。”
安思文原本清冷的面容,出現龜裂:“你說什麽?”
“那小姑娘傻, 我說給你贖身要五千兩,她竟然應承了,還央我等她一等,可謂一片真心待你。”
她說到這,眼裏都是對靈薇的可惜,“你為何遲遲贖不了身,你自己當知道緣由,無非是無人願意伸把手,有想救你的,也會礙于你父親和這巨額贖金偃旗息鼓,完全當做看不見,好不容易有這樣一位,善良的小姑娘,奈何碰上個你這樣狼心狗肺之人。”
不給安思文插話的機會,她繼續道:“我看你也不用擔心她,那小姑娘是個有本事的,到了夏員外家就将其哄得飄飄然,手都沒碰過,就讓夏員外承諾要八擡大轎娶她進門,她還管夏員外要了一筆禮金,你猜是多少錢?”
安思文幾乎是腦子轉不動的附和,問道:“多少錢?”
老鸨将團扇放下,“五千兩。”
“這不多不少數目一樣的銀子,也容不得我不多想,只怕是給你贖身用的,奈何衛家一直沒來人,想必,是将銀子自己收着了,這麽多銀子,誰不眼紅啊。”
她的話似是從天邊遙遠之際飄下,不然安思文怎會覺得自己頭暈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甚至出現了幻聽。
她一個小姑娘,怎敢孤身一人來這妓坊?
他問她能不能給自己贖身時,她不是沒有答應嗎?
如以往每一個同情他的人一般,只要一涉及冒着得罪人的風險,掏出全部家當為他贖身,就當沒聽見一樣。
為何,要給他贖身?
為何,要對他這麽好?
雪花簇簇落在枝頭,宛如盛開的花朵,他的頭上,肩上,落了一層輕雪,伸手接過,晶瑩剔透的雪花觸之溫暖變融化成了水,就像日夜照料他的靈薇,似水般溫柔。
外面人的欣喜,都與他無關。“天啊,這是雪嗎?我們姑蘇竟然下雪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雪。”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住所的,身上的傷本就沒有好全,是他自己非要拖着病軀來這尋一個答案,結果紮得他心鮮血淋漓。
翻出這些年偷偷給自己攢的贖身錢,他重重呼出口氣,在冰涼的屋裏形成哈氣散開。
第二日,晨曦破曉,他便動身前往江木匠的小院,靈薇告知過他,衛阿嫱就在這裏給人當幫工。
他打算去詢問江木匠衛阿嫱家在何處,他要找她,既然她的夫君是錦衣衛,那一定能将靈薇從夏員外手中要出來,誰不怕錦衣衛。
可沒有想到,到了江木匠家,他見到的就是埋首在屋子裏,像無事人一般依舊在做木工的衛阿嫱。
那一瞬間的震驚和憤怒直沖他的心竅,自從輪落至此,他看淡生死,幾乎再沒有因外事而生氣過,此時用怒發沖冠來形容他都不為過。
他當即一聲厲喝:“你竟還有閑心在這做活,靈薇都被抓走了,你不心疼,想着去救她?”
“她真是不該為了你主動跟夏員外走的,若是她知道你根本不拿她的生死當回事,她定會後悔自己所作所為!”
莫名其妙就被訓斥一番的衛阿嫱終于擡起了頭,長時間沒有移動,她的脖頸都是僵硬的,移動着滿眼的紅血絲,她看向安思文,用沙啞的嗓子回道:“後悔的人是你吧?夏員外怎麽知道的藥坊?他又從何處得知當日我會去藥坊找你?”
她動了動冰涼的手指,字字誅心,“想害我,結果陰差陽錯讓夏員外帶走了阿姐,安思文,你昨晚睡的好嗎?你有甚資格指責我?”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她就知道這個安思文是個禍害,她還沒找他,他竟然有臉找上門來。
聽說阿姐被帶走的消息,她仔細推敲,終于發現被自己忽略的點,上輩子的安公公仇視錦衣衛,對其恨之入骨,沒道理現在就不恨了,想想藥坊她過去那日,他盯着陸同知的眼神。
想必是察覺到陸同知錦衣衛的身份,才想着要報複,結果害了阿姐。
那破木牌,就不該給阿姐,反倒讓安思文瞧見了。
安思文臉色蒼白一片,單薄的身子似乎要融入到冰雪之間,他第一次低下頭顱,向人祈求:“你夫君可以救她出來。”
陸同知自身難保,怎會冒着洩露身份的危險去救阿姐,況且衛阿嫱怕當即就碰見追殺之人,因此拒絕的幹脆利落:“他不能,你走吧?”
“你們衛家果然沒有心,”安思文失望的看着她,“五千兩銀子的賣身錢,你們也拿的心安理得。”
“算了,你們不救,我來想辦法。”
安思文來的快,去的也快。
衛阿嫱氣得差點摔了自己手裏一晚上的成果。
她能在揚州知府府裏逃出來,是因為她對那熟悉;她能在流民中保全自己,是因為她還有些許能力;可她沒有辦法從守衛森嚴的夏府,不知不覺将她阿姐帶出來,逃離姑蘇!
怎能不焦躁,怎能不心慌,只要想想她阿姐自己一個人在那夏員外府中,還不知會不會受欺負,她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屁的三寸金蓮,這世上怎麽一直有變态的男子,就愛好一雙小腳。
她們長身子的時候,每日穿着含鐵片的鞋子,又怕腳會長畸形,所以要日日擦藥、保養、按摩,身體适應了,也形成一雙完美的小腳,能把她們賣個高價錢。
趕路之時她就發現自己個頭高了,腳因不在拘着,也長大了些,不過是比普通女子小,她都沒當回事,但靈薇姐的腳已經定型,趕路的時候沒少受罪。
本以為到了姑蘇,好日子就要來了……
“喝口水,你都一晚上沒閉眼了。”崔言钰拿着一杯熱茶遞過來。
衛阿嫱接過一口飲下,身子頓時暖和起來,問道:“他說的五千兩是什麽意思?”
崔言钰如何會知曉,衛阿嫱知道靈薇被搶走後,當即就給江木匠跪下了,那一聲脆響,将程鳶新和他都給驚着了,之後兩人的談話讓他确定,江木匠可不僅僅是個木匠而已。
她求江木匠幫忙,江木匠只道自己沒有辦法,那夏員外的姐姐在宮裏,便是他兒子也惹不得,但他說完這句話,給了衛阿嫱一個圖紙。
他說:“你若能将圖紙上的東西做出來,我便收你為徒,屆時,讓我兒子幫你一個忙。”
而後衛阿嫱便一晚上沒合眼,一直對着手裏的圖紙做東西,狀似瘋魔,就連程鳶新叫她用晚飯,她都如沒聽見一般。
程鳶新被他打發回衛家,他跟着一直在這,如何能得知五千兩是什麽情況。
他道:“我回去看看,你繼續。”
衛阿嫱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已經做好了,只差組裝。”
她将水杯放在地上,手指幾乎快出殘影,在崔言钰的注視下,一架苗人木弩成型了!
大昭軍隊專給士兵用的木弩???
他們錦衣衛也有幾架,但相比弓力較大的苗人木弩,他們更喜歡用竹片做弩臂的宜湖射虎竹弩,出帶更加方便。
衛阿嫱站起身要将苗人木弩交給師父,腿麻晃了一下,他下意識扶了一下,人還沒從自己在一間民居,見證苗人木弩被簡單粗暴制造出來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這種具有殺傷力的木弩武器,圖紙怎會出現在一個木匠手裏?
那廂衛阿嫱已經将木弩交上,扣頭敬茶,正式成為江曉嘯的徒弟,親口得到師父會幫忙的保證後,人都快走出門了,又發現他還沒跟上,不耐煩的等他。
兩人回到衛家,家裏愁雲慘淡,衛父衛母急的一晚上沒合眼,念叨着阿薇可怎麽辦,問五千兩的事,皆說自己不知情。
他們兩個出去做生意,家裏只有紅姑帶着孩子,當即就将紅姑叫了出來,她最開始還狡辯說自己不知道,結果被兩個孩子拆了臺。
“昨天有人來呢,還給了娘一沓紙。”
“我還聽到薇姑姑的名字。”
在全家的注視下,衛青澤從掙紮的紅姑身上搜出五千兩銀票。
衛父氣道:“那是阿薇的賣身錢啊,你怎麽能藏起來呢?”
紅姑撲上去與衛青澤扭打起來,要将錢搶回來,罵道:“我藏錢怎麽了,家裏吃的喝的哪一個不用錢?你們一輩子都賺不了這麽多錢,她和你們都沒有血緣關系,又不幹淨,任人騎的□□罷了,一個個擔心什麽?”
“夠了!”
沒有人想到,最先出口制止紅姑的是一向溫柔的衛母,她道:“若論血緣,這個家裏人人都沒有幹系,那是不是應該散了?”
紅姑回嘴:“娘你是不是又犯病了,青澤不是你兒子啊?”
“他不是,”她頓了頓,分外疲倦,“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