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蝗蟲過境 但行好事,莫問……
著
銀河垂倒,麥田風浪。
即使如此,天氣依舊讓人悶熱難耐,呼出的氣都是熱的。
衛阿嫱收刀,仔細品味自己剛才的狀态,十分滿意,自知自己又進一步。
說要替她看着小胖子練刀的崔言钰,正躺在被太陽烘烤的炙熱田野上,他頭枕着自己臂彎,似乎睡的正熟。
粗布麻衣之下,露出的肌膚線條流暢,充滿力量之感,她忌憚的看了他一眼,在田地中找尋小胖子的身影。
獨自玩耍的程鳶新,此時正新奇地趴在地上,瞅着好厲害竟然能啃麥子的蟲子,嘟囔:“原來田裏也是有蟲子的。”
見衛阿嫱已經練完,他招呼道:“娘,你快來看,我發現了蟲子!”
一直都在被蟲子喜愛,前仆後繼往她身上撲,趕都趕不走的衛阿嫱并不想看蟲子,奈何程鳶新太過新奇,見她不來,自己撲騰了幾下,捉到蟲子噠噠跑過去給她獻寶。
以前聽見蟲子就會怕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将蟲子拿在手裏顯擺了,“阿娘,快看,這蟲子能啃麥子!”
衛阿嫱原本沒當回事,聽見他說到麥子頓時警覺起來,就連閉目假寐的崔言钰都睜開了眼。
她将有她半指長的蟲子捏在手裏,仔細觀察,和起身走到她身邊的崔言钰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崔言钰肯定道:“是蝗蟲。”
衛阿嫱拿着蟲子問小胖子:“你還看沒看到跟它長一樣的蟲子?白日的時候看見了沒?”
程鳶新被他們兩個的臉色弄得還以為自己做了錯事,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我倒是還看到了幾只,就這只最大,抓的它,白天,白天沒有啊。”
對,白天是沒有,整整一天程鳶新都在嘟囔沒有遇見蟲子,蟲子全都跑到她這裏來了,而她也沒見過。
也就是說,這蝗蟲是晚上出現的。
舉目望去,一片片的農田都沒來得及收割完,若是蝗蟲飛過來,這些農田只會被吃的渣都不剩。
“我們得盡快回去告訴他們,讓他們來收割農田裏的麥子,天氣幹燥,又出現了蝗蟲,恐發生蝗災。”
衛阿嫱有些詫異的看向崔言钰,他能認出蝗蟲已經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現在竟能說出蝗災之話。
崔言钰還以為她不信,補充道:“為了調查河南知府貪污災款一事,我前段日子親赴河南,那裏便先是大旱,而後成片的蝗蟲飛過,來不及收的農田顆粒無收,許多人都變成了流民。”
“怎麽,不信?”
看她久久不言,他複又問上一句。
衛阿嫱搖頭,世人只見到錦衣衛繡春刀寒,诏獄血流成河,又焉知為了不發生冤假錯案,他們是如何深入打探,如何查案的。
光鮮亮麗的背後,總是充滿了痛苦。
便如眼前這位錦衣衛都指揮同知,險些砍掉他一個臂膀、斷腿之傷都是輕的,她在為他上藥時就發現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陳年舊傷密布,最嚴重的,是挨着心髒的箭傷。
在這世上,誰都不易。
所以她自然是信的,手上蹬着腿的蝗蟲還想去咬她,她身上已經起了寒意,他說的蝗災二字,打開了自己還在揚州府的記憶,她猛地望向眼前山林。
她記得,自己上輩子還在揚州府沒有逃跑成功的時候,曾聽聞有災民想要進城,被揚州知府攔在城外,群情激憤,衙役打死無數人,而後那些災民只能木讷無奈地趕往下一個城池,以盼活命。
據說那些災民十分凄慘,先經歷蝗災,家裏沒有餘糧,之後遇到連綿不絕的大雨,大雨最終沖垮了山體,将村落全部埋沒其下,無數人在夜晚熟睡中喪命,而沒有死的人,只能麻木的變成流民中的一員。
她當時雖不知道是哪個州的災民,但青州周邊山林密布,村落耕地建在山腳下居多,若說發生山體滑坡之事,青州十有八九躲不過去。
加之會遇見蝗災,實在太過巧合了,讓她忍不住心驚,上輩子倒黴經歷各種災禍的地方,不會就是腳下土地吧?
“娘?”程鳶新見衛阿嫱表情越來越難看,拉着她的衣裳,“這個蟲子有什麽問題嗎?你們說的蝗災是什麽?”
衛阿嫱眼光複雜的看着小胖子,進山林随便有動物往身上撞,走路一定能走正确的方向,便是連蟲子都不往他跟前湊活的運氣算得了什麽。
發現蝗蟲,這才是絕頂的好運氣。
若是他今晚沒有發現,大家回去睡一晚,興許明天後面的蝗蟲就飛到了,到時一切都晚了。
她肅着臉鄭重其事對崔言钰道:“我現在就趕回村子叫人,小胖子交給你了,你腿腳不好,便不要跟着我來回折騰了。”
緊急時刻,崔言钰向她點頭,“快去快回。”
看她轉頭要走,他又道:“帶好你的柴刀,恐他們愚昧不信,若是有人對你動手,你盡管傷人,便是下了大牢我都能把你救回來。”
衛阿嫱劇烈跳動的心髒,因他之話平穩了不少,她回頭,他一如第一次見面那般盛氣淩人,可偏偏她覺得心安。
握緊手中柴刀,她給了連日來最真心的笑,“陸同知,對我有點信心。”
漸黑的天色裏,她的笑容自信又明亮,崔言钰舔了舔下唇,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野中。
衛家村村長家裏此時站滿了人,都是聽見消息趕過來的村民。
村長是一位年長的老人家,衛父自知自己對農活半知半解,在聽到衛阿嫱說的話後,就直接帶着她趕了過來,而後便有了村長着急村民商讨的一幕。
村民們勞作了一天,就指望着晚間能休息一下,此時被叫過來也是滿腹怨言,“她一個小姑娘說有蝗災就能有了。”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如果沒記錯,衛老将她認回來也沒有幾日,她種過地嗎?”
哄笑聲立馬升起,甚至還有人說她:“我看她身材嬌小,衛老莫不如趕緊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好了,田裏的事女娃娃不要摻和。”
“瞎說什麽,人家成婚了的,你們是沒見過她夫君,長得那叫一個俊俏。”
村民的種種取笑,衛阿嫱只當沒聽見。
衛父卻是氣得不行,他開口道:“我家二娘發現問題急忙來告知,爾等不感激她就算了,當着我的面這番說話,是看不起我?”
他一開口,村民一個個老實下來,以往那些假認親的,他們也是這麽說,可沒見衛老如此生氣,莫不是這個瘦削的姑娘當真是衛老的女兒?
衆人猜測之際,村長卻是不敢不給衛父面子的,詳細詢問:“就算田裏遇見蝗蟲了,也不見得會發生蝗災。”
衛阿嫱雖有些詫異衛父在村民中的聲望,卻不想讓父親替她承擔責任,說道:“衛家村連年幹旱,今年收成不好,天氣如此燥熱,最愛鬧蝗災。”
她說的擲地有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真發生蝗災,地裏莊稼一株都不能幸免,便是沒有蝗蟲到來,今晚辛苦搶收也不算什麽,全當提前将莊稼收完好了,明早高高興興拉到青州交稅售賣。”
村長那混白的眼珠看着鎮定自若的衛阿嫱,被她的話打動了,便是那些村民也小聲交談起來。
是啊,他們今天晚上搶收也算不得什麽,要是真來蝗蟲了,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地裏的莊稼可是他們的命根子。
有老者顫顫巍巍問:“二丫頭,我也姓衛,就托大當一回你爺爺,你告訴爺爺,你當真确定會來蝗災?”
“我确定!”
衛家村幾位年紀大的老者和衛父、村長,一同商議片刻,一致決定,搶收!
整個衛家村都行動了起來,除了下不來床的人,不管老人孩子,全都要到地裏去幫忙,就算有不信的人,也不敢說話。
衛父帶着衛阿嫱走出村長的門,就同她道:“二娘,你現在回家,家裏的事情,父親就交給你了,你弟弟耳根子軟,這種時候靠不住,你看着點你娘,為父現在就趕往青州,蝗災一來,方圓百裏都會受影響。”
衛阿嫱看着面前腰板挺直蒼老的父親,一股莫名的情緒堆在她心頭,她從未想過其他人會如何,如果不是知道這點莊稼對父親一家來說特別重要,她甚至會冷漠的當做不知道。
拉住急忙要走的父親,她從腰間掏出碎銀子,一股腦放進衛父的手裏,“父親,你帶着銀子走,我記得村子裏是有驢的,你買上一頭,家離這太遠,回去取牛不現實,再去青州的路上,若是遇見村子,你便停下告知一聲。”
她頓了頓,“他們聽不聽便不是父親你的事了,萬不要內疚,還有,現在天黑了,青州只怕已經落鎖,父親你要如何進城?”
衛父這個時候也不推辭,将銀子收好,沒有問銀子哪來的,複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二娘放心,衛父和青州知府還有點交情,你就不用擔心父親了。”
漆黑的田地上,星星點點的火把亮起,帶着程鳶新已經開始收割的崔言钰,等回了衛阿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