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擦肩而過
周秀秀得到了在市裏國營飯店工作的機會, 并不是因為她在這次比賽中取得第一名。
一切還得從頭說起。
這比賽雖然規模不大,評審們考核的時候卻也不是兒戲決定的。周秀秀做的八寶飯的确好吃,但再香再甜, 到底沒什麽技術含量。換個說法, 就是另外找一個大廚來做這道主食,即便不像周秀秀做出的水平這麽驚豔,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因此到了最後,周秀秀并沒有憑這道主食拿到第一名。
可她遇見了一個人——紅星飯店的領導陳有慶。
陳有慶是陳淑雅的父親。
陳淑雅最終還是被槍斃了,別人的靈魂借着她的身體胡作非為,受苦的其實是原女主。一切早就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時候,周秀秀也很無奈,如她所說,在整件事情裏最受傷的除了原女主, 還有原女主的父母, 因此她曾抽空去過市裏幾趟, 探望陳有慶與李蘭夫婦倆。
直到陳淑雅被行刑前的最後一刻, 他們都不曾去看過她。在老倆口心中,那早就已經不是他們的閨女了,失望遺憾與痛苦交織在一起, 化作深深的絕望,他們一度沒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周秀秀的出現, 給了他們希望。
因為看過那本書的緣故,周秀秀非常了解他們的女兒。
從周秀秀的口中,他們知道了自己女兒剛到鹫山村時發生的種種,她的聰慧機智,她的勇敢與堅韌,她一度成為村民們口中最讨人喜歡的知青。
雖然直到後來, 也沒人知道陳淑雅究竟為什麽會因為一個有婦之夫而做出那種事情,可到底周秀秀的話給他們重新留下一些念想。
讓他們知道,心中的女兒也許沒有變過,即便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她走岔了,走上一條不歸路。
“叔叔、阿姨,可能連陳知青自己都不清楚她是為什麽走到了這一步。但是請你們相信,如果重來一次,再一次擁有機會,她肯定能把人生過得像過去一樣絢爛。”
當時周秀秀坐在他們家的沙發上,望着這個看起來非常雅致的地方,回想陳淑雅的一生。那理應是一個很優秀的姑娘,雖然她沒有見過,但到底是在文中看見過對方風光無限的時刻。若不是她被無端送到這裏,也許陳淑雅的命運不會被逆天改變,一切并不是因她而起,可之間的因果總有聯系。
想到這裏,周秀秀心中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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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她,還是原女主,其實她們都無可奈何。只是她比較幸運,至少還有機會,重新把日子過好。
周秀秀對陳有慶與李蘭的安慰,他們都聽進去了。雖然平日裏他們裝出就當沒生過那忤逆孩子的樣子,可實際上,到了深夜時夫妻抱頭痛哭時的悲痛情緒,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周秀秀沒有把話說明白,可她讓他們想着或許陳淑雅只是身不由己,他們便聽了。
而後,周秀秀就經常去探望他們。
夫婦倆除了溫情,什麽都不缺,周秀秀有時候還會帶上小年和小碗來陪他們說說話,看着他們臉上逐漸出現的笑容,她的心也踏實一些。
只是她沒想到,文中明明說原女主的父母是學校吃公家飯的,可最後,她再一次見到原女主的父親,對方竟是紅星飯店的領導。
因了這一層關系,周秀秀被安排到紅星飯店工作。
一衆廚子們說了不少酸話,可有什麽用呢?周秀秀有實力,同時也有運氣,再說了,她又沒搶原先那第一名的飯碗,誰還能質疑她?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上肉聯廠辭職。
得知她要辭職,肖建新自然是最欣喜的那一個,他一聽人事那邊說了這消息,立馬就讓人安排下去,盡早批準申請。
對于他來說,送走周秀秀,就如同請走一尊大佛一般困難。
現在一切都有了轉機,他自然興奮。
見肖建新樂呵成這樣,王旭芳不由覺得自己可笑。
要知道當初她還誤以為他與周秀秀亂搞男女關系呢,沒想到是她想多了。
王旭芳的臉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連幹家務的時候都有幹勁了。
可她正拿抹布将地擦得幹幹淨淨時,卻見肖小鳳神不守舍的樣子。
“小鳳,你這是怎麽了?”王旭芳将抹布放在邊上,坐到女兒身旁去。
自從肖小鳳進了那學校工作之後,精氣神看着是好了不少。可這孩子愛鑽牛角尖,與那對象在一起的時間還不久,成天惦記的卻還是裴希平。
裴希平有什麽好的?有媳婦有孩子,就是現在他和周秀秀離婚,都配不上自己的閨女!王旭芳憤憤不平,可她這樣一說,卻聽肖小鳳嗚嗚咽咽哭起來。
“媽,你懂什麽?”肖小鳳抹了抹眼淚,委屈地說道,“周秀秀搶走了希平哥,害得我們家成天雞飛狗跳,還讓我沒了工作。我現在這工作還是臨時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轉正,要不是因為她,我至于受這委屈嗎?”
肖小鳳被父母捧在手心上長大,從前在肉聯廠裏也是被人奉承個沒完。可進了這學校之後,因為臨時工的身份,她經常會被正式職工使喚着做事,想來都夠憋屈的。
王旭芳看着女兒這哭哭啼啼的樣子,不由又心軟了。
“你要怎麽樣才滿意?”她嘆氣道。
肖小鳳咬着唇:“希平哥在派出所當所長,以後還能再往上升,周秀秀現在去市裏了,工資水平也比在咱們單位高。到時候他們住大房子,兩個孩子也去更好的托兒所,就像爸說的那樣,日子比我過得還好!”
看着女兒這賭氣的樣子,王旭芳哭笑不得。
許久之後,她說道:“誰說的?你不知道周秀秀還有個婆婆嗎?我打聽過,那是鹫山村出了名刁鑽刻薄的老虔婆,只要她還在,那周秀秀還能有好果子吃?到時候那老太婆跟着他倆住進新房子,別說好日子了,我保證他們家宅不寧!”
肖小鳳仰着臉,仍舊是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王旭芳無奈地說道:“這樣吧,媽想辦法,往他們村子裏傳傳風聲。他們一家馬上就要搬進派出所分配的房子裏住了,到時候只要讓那老虔婆也住進去,你就答應媽跟小張結婚,好不好?”
“好。”肖小鳳漫不經心地答應。
張駿已經跟肖小鳳提了好幾回結婚的意願,可她任性,總不夠珍惜,一會兒嫌棄這個,一會兒嫌棄那個,遲遲不願意接受他。
可在肖建新與王旭芳看來,這小夥子已經足夠優秀。
因此,王旭芳決定再幫肖小鳳一回。
只要孩子死了心,就再也不會惦記着裴希平,到時候重新開始,他們老倆口也能放心了。
……
周秀秀與裴希平最近比較忙。
一是要搬家,二是要給小年與小碗找托兒所。
鎮上有不少托兒所,一個孩子幾塊錢,托兒所裏就會幫忙照顧孩子們一整天,等到父母下班再接回去。周秀秀想要比對托兒所的條件之後再做抉擇,于是便和裴希平先把孩子們送到娘家去。
孩子們見到姥姥很高興,和家裏的哥哥姐姐也相處融洽,送他倆走的時候還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會乖乖的。
從村裏出來,周秀秀自嘲地笑着:“本來以為是孩子們離不開我,沒想到到了最後,倒是我離不開他們了。”
幾個月的相處,其中培養出的默契與溫情,已經讓周秀秀徹底适應了母親這一身份。
血緣對她而言早就已經沒有這麽重要了,在她看來,只要孩子們稱呼她一聲“媽媽”,那她就有責任有義務,将他們照顧好,撫養長大。
将小年和小碗安頓下之後,周秀秀與裴希平又趕到鎮上去,這一次,他們是一起去擺放陳有慶與李蘭。
“叔叔、阿姨,這是我——”周秀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介紹道,“這是裴希平。”
“我是她丈夫。”裴希平彎了彎嘴角,“你們好。”
陳有慶笑着點點頭,招呼年輕人坐下,只是跟妻子去廚房忙活時,彼此不由交換眼神。
“你有沒有覺得秀秀的丈夫看起來很面熟?”他低聲道。
李蘭将目光落在裴希平身上,也有些遲疑。
陳家準備了一桌子好菜,大家坐下吃飯,暢聊起來。
陳淑雅剛走,周秀秀刻意不與他們提起這件事情,陳有慶與李蘭也盡量讓自己放下。他們說說笑笑,天南地北,什麽都聊,氣氛格外融洽。
晚飯後,陳有慶拿出一個棋盤,讓裴希平陪自己下下棋。
周秀秀則跟着李蘭一起進廚房,幫忙洗碗。
李蘭關上廚房的門,對周秀秀輕聲說道:“秀秀,你丈夫是哪裏人?”
“他老家在鹫山村,很早就入伍當兵了。”周秀秀說道。
“他有父母嗎?”李蘭又問。
“希平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現在就住鹫山村,只是我們平時很少來往。”
李蘭活到這把年紀,又經歷重大病故,心思早已通透。她一聽就知道周秀秀與裴希平的母親相處得不好,或許其中還有什麽隐情,便沒有多問。
只是到底心裏頭還藏着事,看起來難免心不在焉的。
周秀秀挽了挽她的臂彎:“阿姨,你怎麽了?是不是想陳知青了?”
這年輕人是真的關心自己,李蘭看得出來。
她笑着搖搖頭,猶豫了一下,說道:“你陳叔叔有一個發小,他妻子二十多年前生了一對龍鳳胎。可沒想到,要出院當天,那男嬰不見了。他們找了很久,可始終沒有那孩子的消息。”
周秀秀皺了皺眉:“希平和他妹妹,也是一對龍鳳胎。”
李蘭也不解:“我知道這樣問很冒昧,但是——你丈夫和他妹妹長得像嗎?”
裴希平與裴忠霞的感情很好,但周秀秀憑良心說,這兄妹倆長得一點都不像。
“你陳叔叔那發小的女兒今年也二十多歲了,剛才乍一眼見到希平,我們就覺得面熟。秀秀,如果有機會,能不能安排他們見一面?老倆口找了孩子這麽多年,不容易,就當讓他們留個念想吧。”钰钰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生下一對龍鳳胎時一家子人歡天喜地,可出院的時候,卻只能帶走一個,這打擊肯定是巨大的。
即便後來将女兒照顧長大,老倆口應該也在逐漸放下遺憾,可心裏怎麽可能沒有惦念呢?
周秀秀理解他們,點了點頭。
她将他們的住址與裴希平的單位地址留給李蘭,又不由提醒道:“阿姨,他們心裏有念想是必然的,可突然給了一個希望,又讓他們失望,那更加殘忍。等我們離開後,你跟叔叔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把這消息告訴他們。”
也許只有萬分之一甚至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為了這樣渺小的希望,讓兩位老人折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受得了。
李蘭深知失去孩子的痛楚,此時便也不敢下斷言,便應下來:“好,我們考慮一下。”
從陳家出來,周秀秀挽着裴希平的臂彎,兩個人慢慢踱步。
已經入秋了,天氣逐漸轉涼,夜晚的微風吹過來,不再有夏日裏的粘膩感。
“剛才你和阿姨在廚房聊什麽?”裴希平看着她,語氣溫和,“看你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被我聽見似的。”
“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周秀秀笑了,打着哈哈道,“阿姨問我家常菜該怎麽做,我說我得小聲一點,要是讓你學去了,我在家裏僅剩的一點活兒都要被你搶走。”
裴希平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沒有再說什麽。
她揚起下巴,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臉。
過了許久,裴希平忽然眉心一擰,輕輕壓了壓胸口。
“怎麽了?”周秀秀趕緊問道,“是不是又想起什麽,哪裏不舒服了?”
最近裴希平經常會回想起過去的記憶,那些細碎的片段拼拼湊湊在一起,也逐漸變得完整。
可真正記起過去的種種之後,他才意識到,其實原來他之前千方百計想要尋找的回憶,對他而言并沒有多少意義。
不過是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往事罷了。
現在他在意的,唯獨只有眼前人。
“沒事,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時候會突然心慌,但很快就好了。”裴希平笑着說道,“不用擔心。”
這會兒的天氣竟然還有絲絲涼意,周秀秀打了個哆嗦,裴希平便摟着她的雙臂,兩個人快步趕回家。
而就在這時,街尾一群人圍着一個女同志。
“同志,你沒事吧?這摔得可不得了啊。”
“騎自行車怎麽會摔成這樣呀?是不是剛才跟公交車撞上了?”
一道道關切的聲音傳來,一個女同志揉着自己的小腿站起來:“我沒事。”
直到她站起來的那一刻,大家才知道她長得有多好看。
一雙晶亮的眼睛,睫毛又長又密,看起來是溫婉的長相,偏眉毛很濃,給她多添了幾分英氣。
曾湘的小腿已經撞出了血,但她還是禮貌地向大家道謝。有人問道:“你上哪兒?要不我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我就去前面那小院。”曾湘笑着搖搖頭,指指不遠處。
陳有慶與李蘭正在家裏頭讨論是否應該将裴希平這事告訴老友,心中很有顧慮。
正當兩個人無法決定之時,“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李蘭跑去開門,陳有慶便端起茶杯,細細品着。
雖然希望落空的感覺很難受,但設身處地,如果他是曾金生,無論希望有多渺茫,他都想要去試試。
“湘湘,你怎麽摔成這樣了?”李蘭的驚呼聲傳來。
陳有慶趕緊站起來,往外走去。
曾湘是曾金生的女兒,自從陳淑雅走後,這孩子經常來看他們,甚至認了幹親。
現在見這孩子摔得滿腿都是血,陳有慶也着急,好在家裏備着一些消毒藥水和紗布,兩個人立馬幫她處理起傷口。
曾湘忍着疼痛,臉上沒了任何表情,只是緊緊閉着眼睛,一聲不出,免得他們擔心。
望着她的神情,李蘭一愣。
這是個愛笑的孩子,平時臉上總挂着笑容,但即便如此,剛才乍一眼見到神色冷淡的裴希平,她已經覺得相似。
而現在,曾湘為了忍痛,也變得面無表情,兩個人不管是從五官或者面部輪廓,甚至是周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來看,都相像極了。
李蘭看一眼陳有慶,見他同樣怔愣,心中也有了數。
想必他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李蘭感性,可陳有慶理性,一些話暫時不能說,他便不提。
“對了,湘湘,你剛才怎麽突然給自己撞成這樣了?”陳有慶表情和藹。
“我剛才好像感覺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讓我趕緊往前騎,也許再往前一點,就找到我哥哥了。”曾湘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從小到大都有這樣的感覺,只是我從來不敢跟爸媽說,你們也知道,不能跟他們提這個,一提就哭。”
曾湘說着說着,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只是揚起唇角時,眼底卻有幾分悵然。
而此時此刻,聽着她說出這番話,陳有慶與李蘭都已經愣住了。
冥冥之中的力量——
難道剛才裴希平離開時,與她擦肩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