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怨天尤人
裴忠霞喝了一口水, 感慨道:“這個陳知青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年紀輕輕不學好,跑去勾引別人的丈夫。當然, 董和平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倆一個嫌女方不是正經人, 一個嫌棄男方沒出息。能搭夥過這麽一陣子,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煎熬。”
“那她是殺了董和平嗎?”周秀秀還沒有從驚訝情緒中回過勁。
“哪能啊!男女力氣有別,她平時被董和平打成這樣,連還擊的力氣都沒有。”裴忠霞搖搖頭,停頓片刻,又壓低了聲音神秘道,“你猜猜是誰?”
董和平與陳淑雅的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整個鹫山村日日夜夜聽見的都是他們争執的聲音,還有陳淑雅挨打之後哭嚎的聲音。婦聯主任上門好幾趟,想要給這兩口子好好調節, 但往往婦聯主任前腳剛離開, 後腳屋裏又鬧成一團。
村民們管不了他倆, 就只将他們當談資, 笑話兩個人自作虐不可活。
只是誰能想到,過沒多久,就傳來他們家死了人的消息。
死的不是別人, 正是董和平的母親——吳大妹。
裴忠霞帶來這消息,不過是閑來無事嚼嚼舌根罷了, 等姑嫂之間說得七七八八了,她就自然地轉變了話題。
她站起來,整個屋子張望了一圈:“二哥、嫂子,你倆在鎮上就擠這麽小一屋子啊?”
這是周秀秀之前與孩子們住的宿舍。
反正等到裴希平将轉業手續辦好,就能離開這裏,他們倆就沒再申請更大的屋子, 想着湊合着過幾天。
新婚燕爾,周秀秀剛開始适應這樣的滋味,倒也不覺得四個人擠在這房子裏有多逼仄,相反,她覺得溫馨。
裴忠霞樂呵呵地進了裏屋。
她二嫂不僅是精神面貌與過去截然不同,就連品味都像是變了個樣。從前她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怎麽高調怎麽來,尤其是剛嫁進裴家的時候,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從娘家那窮窩窩裏飛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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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的二嫂,她将屋子打理得很清爽幹淨,添置的一些小東西也非常素雅,看起來倒像是個有品位的知識分子。
“二嫂,我真感覺你跟變了個人似的。”裴忠霞轉頭笑了一句。
周秀秀抿着唇笑笑:“不好嗎?”
“好呀!要不是你變得越來越好,跟我二哥的感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兩個孩子整天跟着你們倆,應該比吃了糖果還要甜。”裴忠霞說着,目光不經意間落進床邊上那靠近窗戶的地面。
她一驚,怪叫着跑上前去:“二哥,你咋睡這裏啊?”
“忠霞……”周秀秀想要攔着她,已為時已晚,不由直拍腦門。這會兒與後世是截然不同的,在後世,人家搬了新家,客人來參觀,不經主人允許就不好意思進卧室去。周秀秀想着裴忠霞應該也不會貿貿然闖入,早晨起來的時候就懶得收拾地鋪,現在糟糕,他們的秘密被發現了。
周秀秀一臉懊惱,還有些不好意思,那邊裴忠霞小嘴叭叭個不停,說的無非是還以為哥嫂感情突飛猛進,沒想到只是做做樣子之類的話。
裴忠霞失望個不行,但說的話卻不是帶着惡意,她是擔心這兩口子的感情狀況。周秀秀哭笑不得,一個勁想辦法找補。
“忠霞。”裴希平笑着打斷她,“你說到哪裏去了?這兩天孩子鬧覺,吵得不像話,四個人擠一起又悶熱,我才打地鋪去的。你嫂子還不同意,擔心我受涼。”
“真的?”裴忠霞看看二哥,又看看二嫂。
裴希平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額頭:“不然你以為呢?”
裴忠霞這才松了一口氣,恰好小年和小碗在外頭喊了一聲姑姑,這才趕緊小跑着上前。
望着她的背影,周秀秀小聲道:“你看她信嗎?”
裴希平的眼底蘊着笑意,意有所指道:“下次如果還這樣,就不相信了。所以周同志,什麽時候才讓我跟——跟孩子們一起睡?”
“看你表現。”周秀秀眯了眯眼睛,伸長了脖子确定裴忠霞正給兩個孩子喂糖果,才挽住裴希平的臂彎,俏皮地笑着,“忠霞被你哄得一愣一愣,二哥,沒想到你這麽能說呢。”
裴希平垂下眼看她,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也不自覺彎起唇角。
兩個人一起走出屋子,攜手去廚房做飯去。
看着他倆忙個不停,裴忠霞勾勾手指,小年和小碗立馬湊上前去。
“告訴姑姑,你們爹娘感情好不?”
小碗歪了歪腦袋:“姑姑,什麽是感情?”
裴忠霞:“……”
她居然會問倆孩子這麽深奧的問題。
“我知道。”突然,小年糾結地開口,“爸爸媽媽吃飯的時候都在桌子底下牽着手。”
裴忠霞眼睛一亮:“小年真聰明,姑姑給你再獎勵一顆巧克力。”
裴忠霞打開巧克力包裝往小年嘴巴裏一塞,轉頭一看,小碗也是一臉期待。只能又打開一個,喂得她笑臉盈盈。
恰好在這時,周秀秀的腦袋從廚房探出來:“要吃飯了,少給他倆吃零食。”
裴忠霞立馬嚴陣以待,兩個小團子也坐得筆直,三個人一副被抓包的樣子,屋子裏傳出歡聲笑語。
裴忠霞不由笑起來。
他們家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她真是傻,居然懷疑二哥和二嫂的感情不好,以她二哥的性子,若對二嫂不是真心,才不會委曲求全呢。
……
裴忠霞走後,裴希平收拾碗筷去了廚房,開始洗碗。
周秀秀也跟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想要問陳知青的事?”裴希平笑着說。
“你早就知道了?”剛才他聽裴忠霞說了這話,一點都不吃驚,周秀秀就已經猜到了。
周秀秀做的飯菜好吃,幾個盤子裏一點菜都沒剩下,裴希平用水沖了沖,平靜道:“她讓人給我帶了消息,希望我能去見她一面,但我覺得沒有必要。”
“可過去發生的事情,你難道都不好奇嗎?”
裴希平的記憶在慢慢恢複,但始終是瑣碎的片段。通過這些時日裏兩個人開誠布公的談話,周秀秀已經感覺到他的心意,因此對陳淑雅與他在私底下見面毫不在意。
現在陳淑雅殺了人,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周秀秀只是擔心錯過這機會,一些秘密會石沉大海。
“我不想知道。”裴希平沒有考慮太久,只是轉過頭,溫聲說道,“過去的事情不重要,至少到目前為止,我能想起的,都不愉快。秀秀,我只想向前看,和你一起,和孩子們一起。”
這些日子他偶爾會想起兒時的記憶以及剛成家那會兒的細節。不論有關于什麽,都不曾讓他的心情有任何波動,反而會開始煩躁。
只有與周秀秀以及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才能平和下來。
家大抵是最溫暖的港灣,不論記憶是否恢複,不論他以什麽身份陪伴着她,總之他可以确定,他們永遠會在一起。
這是在他開口向她表達愛意的那一刻就已經确定的想法。
只要是他認定的,就不會動搖。
“那我去吧。”周秀秀笑着,“我想見她一面。”
……
陳淑雅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怎麽就殺了人。
此時她望着自己的雙手,回想前些天發生的那一幕。
那一天,鎮上派出所的公安同志來了,說董和平已經被他們扣留。
他們解釋了許多,陳淑雅卻聽不明白,只知道即便董和平對她又打又罵,但那天掙到的幾毛錢還是讓他嘗到了甜頭,他決定再去一趟鎮上。
這一次,董和平沒有去黑市,他手中提着一個籮筐,上面蓋着髒布,只要看見來往的人,就停下來,偷偷摸摸掀開布。
只是他沒想到,如今對倒買倒賣的的管控雖不再如此嚴格,但過于堂而皇之仍舊不被允許。因此,董和平被公安帶走了。
公安同志說董和平要判刑,吳大妹立馬哭天搶地,跪着求情。可他們鐵面無私,怎麽可能因為一個老太太跪倒在地就将董和平放了。
吳大妹吓得要命,直到人都走了,還是一副神神叨叨的表情,陳淑雅受不了了,就冷嘲熱諷幾句。
陳淑雅說是董和平沉不住氣,被關進去也好,漲漲記性。怎想她話還沒說完,就挨了老太太一個耳掴子。
平日裏被董和平又打又罵也就罷了,陳淑雅只當自己遇人不淑,可現在連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家都敢動手扇她,陳淑雅氣不打一處來,将自己積壓已久的怨氣通通爆發出來。
她自認為沒有使太大的勁,然而最後,老太太還是在她面前直挺挺倒下了。
陳淑雅吓得一句話都不敢對外人說,照常上工下工,直到屍體散發出的惡臭讓村民們有了意見。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被關到這裏。
“陳淑雅,你要見的人來了。”有人喊了一聲,來打開鐵門,将她帶出去,“見了人,就好好交代犯罪過程,這事你拖不到哪裏去。”
陳淑雅點點頭,眼中逐漸迸發出光芒。
她想起昨天在昏昏沉沉之際,腦海中響起的那道鬼魅般的聲音。
【再做一場交易吧,只要有人願意拿最寶貴的東西來交換,你就能重回自己的身體之中。】
陳淑雅仿佛終于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捕捉到一道亮光。
只要能回到原來的身體中,她就不用坐牢了!
陳淑雅欣喜又焦灼,最終還是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
上一回,她拿孩子們的命運為交換,得到了穿到知青身上的機會,這一次,她甚至可以以他們的生命為代價!
只是沒想到,系統竟說這事不由她自己說了算。
既然孩子的父親還活着,那就必須得到他的同意。
于是她死咬着不松口,非要等到與裴希平見面,才交代犯罪經過。
好在她終于等到了。
陳淑雅的臉上流露出笑意,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憔悴不堪的臉,深吸一口氣,往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滿懷期待之時,現實卻給了她一個沉痛的巴掌。
“怎麽是你?”陳淑雅臉色煞白,沖到周秀秀面前。
可她還戴着手铐,掙紮無用,于是便以最猙獰的姿态向前撲去。
“你最好老實一點!”獄警嚴肅地警告。
周秀秀笑了笑:“沒事,讓我跟她聊一聊。”
獄警點點頭,按照上級領導之前的指使,退到外面,為她們關上門。
“我們之間畢竟還有點淵源,所以我來見你最後一面。”周秀秀看着她,語氣淡然。
陳淑雅的理智在腦海中不停沖撞,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周秀秀,我想和你談一場交易。”
周秀秀擡了擡眸:“你說。”
她神色平靜,默不作聲地聽着陳淑雅說話。
本以為陳淑雅或抱怨,或哭訴,甚至也可能變得瘋狂。可沒想到,對方竟是以近乎于詭異的語氣說出自己的要求。
“只要你能說服希平,讓他接受以交換兩個孩子的生命為代價,把我換回來。那我們就能回歸原點,你——難道不想回去嗎?”陳淑雅直直地盯着周秀秀,吞了吞口水,眼神空洞。
周秀秀愣了愣。
陳淑雅的眼中生出一抹篤定:“只不過是兩個孩子而已,又不是你親生的,我這個當娘的都不在意他們的死活,你就更不用裝蒜了。看你在這裏混得多好啊,穿過來之前肯定也過着好日子。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走?”
“只要走了,就不用帶煩人的小孩,不用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們拉扯長大。沒有刻薄刁鑽的姑子,誰都不能欺負你。更不會有難纏的婆婆,否則,光是應付她,就夠你受的。”陳淑雅越說越激動,被铐着的雙手按着桌子,身體不自覺向前傾。
周秀秀冷眼看着她。
這個年代一點都不好。沒有電視和手機,沒有外賣,出門除了坐公交車,就得步行,就連自行車都是奢侈品。夏日炎炎,她懷念後世的空調,往後到了冬天,她肯定還也會想念一切取暖設備。
她曾經有過無數次崩潰的糟心時刻,期盼着老天開開眼,将她送回原來的地方。
可現在,當陳淑雅開這個口的時候,她竟沒有絲毫的動搖。
周秀秀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直到她察覺到一絲異樣。
“你笑什麽?”陳淑雅警惕地問。
“孩子很好,活潑可愛,給我帶來快樂。大姐和忠霞有自己的缺點,但并不會欺負我,我們之間相安無事。至于那個張蓮花——”周秀秀淡聲道,“我和希平都不會管她。”
陳淑雅整個人愣住了,渾身上下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周秀秀憑什麽以如此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一番話?
“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是合法夫妻,我也已經是孩子們的母親。”周秀秀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我們絕對——絕對不會允許你做出傷害孩子的事情。”
話說到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再與她談論下去的必要。
轉身離開的時候,周秀秀平心靜氣道:“不要總是一副怨天尤人的姿态,事情發展到現在,陳知青本人和她的父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忏悔。”
陳淑雅不敢置信地望着周秀秀離開的背影,她尖叫一聲:“我不會死!不會——”
可她不過是在茍延殘喘罷了。
吳大妹年紀雖大,但到底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親手殺死了人,法律的制裁絕對不會留情。
吃槍子兒是必然的事。
從裏頭出來,周秀秀保持着沉默。
直到裴希平走到她身邊,她才揚起臉:“剛才說的,你都聽見了嗎?”
裴希平颔首,握住她的手:“嗯,擔心她傷害你。”
周秀秀失笑。
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便她一再說自己不需要,但只要她有一絲的可能會陷于危險之中,他就一定會出現,默默護着她。
“只是覺得真正的陳知青太可憐了,這麽好的一個人,居然——”周秀秀垂下眼簾。
“也許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裴希平揉揉她的頭發,“可能她去了你過去生活的地方,就像是你說的,那叫什麽——什麽世界?”
“平行世界!”周秀秀莞爾。
兩個人眼底的笑意都變得溫暖。
攜手往外走去時,經過幾個辦公室和辦案處,不少人盯着他們看,還點頭示意。
周秀秀覺得奇怪:“對了,聽說派出所辦事特別嚴格,必須按照章程。你到底認識什麽領導啊?為什麽剛才我能一個人進去跟她談話,你還能在不遠處守着呢?”
“對了,一直沒有機會說。秀秀,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裴希平開口,語氣自然,然而正在這時,他們卻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更奇怪的是那個人說的話。
“是,就是肉聯廠。我們也沒想到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偷東西,實在是太奇怪了。”
“你說現在偷偷摸摸的,長大之後指不定會做出什麽危害社會的事情!”
“是我們廠長讓我來報案的,麻煩你們趕緊跟我一起走一趟。”
周秀秀一臉不解,走上前去:“楊姐,是誰偷東西了?”
托兒所裏幫忙打掃衛生的楊姐一怔,眼睛驟然瞪大。
正在記錄的公安看向裴希平,語氣中有些狐疑:“她說是兩個孩子偷了東西,一個叫裴小年,一個叫裴小碗,才——才四歲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catty】給我的營養液
帶着你們的支持繼續努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