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無定
從病房的窗口可以看到銀杏枝頭新長出的嫩芽。
朱一紅想起老家的院子裏,那些果樹。
已經開始結果了吧。
很想回老家看一看,可她知道,再回家無非就是徒增煩惱。
夏天将至時,日頭總是令人昏昏欲睡,白晝被拉長。
朱一紅想起了宋朝嘯,在全然陌生的城市裏生存,紫外線強烈,日夜溫差極大,還有大風肆虐,一不小心張開嘴,一定被灌滿沙土。但是,他一直很樂觀。
他的空間裏最新發布的照片上,一張臉沾滿塵土,但是他笑得很開心,配圖的文字,他寫道,“我迫切的想要成長,如此,我才能将你好好保護。”
朱一紅點評,“好好挖煤!”
宋朝嘯回複一串省略號。
醫院裏,葉詩文看雜志,宋曦煲電話粥,張雨婕睡午覺,朱一紅發呆。
然後公子哥推開門,壓低嗓門說了一句,“就這樣,我先挂了!”
很憔悴的現身。
葉詩文道,“你又跟你女朋友吵架了?”
“沒有的事。”
“你不用每天往醫院跑,我有她們照顧,多花點心思陪陪你女朋友。”
公子哥笑了笑,轉移話題,“我去你學校附近給你買的粥,你嘗嘗,你不是挺喜歡那家的皮蛋瘦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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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詩文接過他手裏的飯盒,道,“已經吃過午飯了,晚上再吃。”
公子哥興許有些失望,垂下頭,坐到一旁。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公子哥的手機瘋狂振動的時間。
朱一紅很好奇,“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女朋友的電話,她就是這樣,喜歡沒事瞎琢磨,讓她打吧,如果我接聽,她會更無理取鬧。”
“誰讓你喜歡小妹妹?”葉詩文揶揄道。
公子哥望了葉詩文一眼,欲言又止。
最後,公子哥還是按通電話,還來不及開口,一陣咆哮就在安靜的病房炸開了鍋。
“你又去倒貼那個□□,人家理過你嗎?”
公子哥本能想按掉電話,葉詩文道,“你讓她繼續說。”
公子哥臉色蒼白,沖着葉詩文,“你別鬧了!”
電話那端的人或許以為公子哥是在同自己說話,又是一通怒吼。
葉詩文搶過電話附在自己耳邊,面色越來越沉重。
把電話交還給公子哥。還能隐隐約約聽到聽筒裏傳出的咒罵。
“你是不是覺得生活太美好了,想給自己找點兒刺激。”公子哥冷着一張臉。
“你看看你都找了個什麽樣的女朋友,人格分裂嗎?每次見到我都姐姐長姐姐短,罵起人來,連我來不及見上的爺爺奶奶都不放過。”
公子哥嘆口氣,“很多人都這樣,只是你看不清而已。”
宋曦道,“你別放心上,不招人妒是庸才……”
“我幹嘛要放心上。”
很豁達!
“還有,這種女朋友你趁早和她說拜拜,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自己看着辦。”
還以為她真有那麽豁達。
公子哥無奈點點頭,“嗯。”
朱一紅被公子哥的無奈深深感染,“青梅竹馬”本是一個十分夢幻的詞彙,如今,竹馬卻被青梅負。
葉詩文曾對朱一紅說起過與公子哥之間的種種,說來說去,中心思想只一個,公子哥待她的好,她只當是哥哥待妹妹的好,從未想過其他,所以實在無法回應予他別的感情。
一個星期後葉詩文出院。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憋了一個星期,站在陽光下,沒命的呼吸,還是外面的世界夠精彩。
然後一輛小轎車經過,路過積水的坑,四個人被濺了一身污水。
也許……外面的世界也沒有那麽精彩。
計劃中的聚會被迫流産,各回各家,換衣服、洗澡。
或許這就是天意,明明說好了,要瘋狂一把,分別以後,因種種原因而将計劃拖延。
直到幾天以後,宋曦承受了她直至二十一歲最大的一個打擊。
這是誰都不曾想過的結局,最狗血莫過于懷孕,又或者被抛棄。
但是生活往往比想像更狗血。
頭一天晚上,宋曦給朱一紅打了一通電話,已經顯現征兆,一陣唉聲嘆氣後,朱一紅問道,“究竟怎麽了?”
對方不回答,很久以後,是隐隐的啜泣聲。
“你倒是說話啊?”
對方竟掐斷電話,再打,是一個女聲冷冰冰的重複着,“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到了第二天,學校的論壇沸騰了,朱一紅茫然無措的對着電腦裏的圖片,手腳冰涼。半身□□的宋曦躲在李嚴明身後,李嚴明試圖遮擋鏡頭……看情形兩個人是被許多人圍困在中間,強行拍下的照片。很狼狽,很絕望。
朱一紅向葉詩文求助,葉詩文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麽辦。”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去找你爸爸呀,難道你還在記恨她當初罵了你。”
葉詩文受到侮辱般,“你以為我爸爸是神嗎,她自己不是愛情至上,那她早該想到是什麽下場。”
心沉了沉,像失重,想要求助于誰,這才發現交際圈太小,能幫上忙的人寥寥無幾。
關掉電腦,一遍一遍的撥打宋曦電話,始終不在服務區。
朱一紅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事情正在朝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學校一定會知道,哪怕宋曦是成績最優異的學生,但是大學遠比小學、中學更殘忍。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到達對岸,卻一定就是終點。
什麽都不能做,寝室裏的三個人去到宋曦的出租房。
在樓下聲嘶力竭的叫喊她的名字,卻無人回應。
“我知道你在家,你下來啊!”朱一紅嚷道。
葉詩文躲在一旁打電話,回來時,眼眶紅紅的,“她一定會被開除的,學校裏的老師、領導,所有人都收到了檢舉材料,就跟我們在論壇裏看到的一模一樣,我爸爸也叫我別折騰,根本沒有用。”
張雨婕捂着嘴,眼淚在眼眶打轉。
誰能承受十二年辛苦得來的成果一遭崩盤。
回程的路上,沒有坐公交,沒有打車,就只是一直往前走。
天氣升溫,躲在樹蔭下,沒有太陽直射,熱浪卻一波勝一波,很熱,皺着眉頭,不想說一句話。
是葉詩文率先打破沉默,“打車回去吧!先回學校再說。”
一個人想要徹底的消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需要關掉手機。
但是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學校德育辦的老師找到寝室裏的三個人,要她們配合調查。
在辦公室裏,三個人只會說“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被問得煩了,葉詩文跳起來,“我都說了不知道,我頭上被砸了個大窟窿,學校不管,雜七雜八的事,問我幹什麽,我又不是她親媽。”
轉身走人。
走出辦公室,竟有人沖着她們指指點點。
葉詩文幹脆搬回家住,寝室裏只有朱一紅和張雨婕兩兩相對。
宋曦被開除學籍是板上釘釘的事,朱一紅更關心的是,她到底怎麽樣了。
兩天以後,通知宋曦的父母到校,雖然宋曦無法聯系,但是影響太惡劣,學校稱,無論她到不到場,必須開除。
終于,還是在寝室裏見到了宋曦,以及她的父母。
宋曦的爸爸坐在宋曦的空床鋪,面色沉重,當宋曦現身的時候,他站起身,狠狠的甩了宋曦一耳光,随後,摔門而去。
宋曦木然的捂着臉,朱一紅走上前,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忐忑又或不安,在這一刻什麽都不是。
“你怎樣了?”
“你還好嗎?”
“會不會很痛?”
……
在心裏反複排練,到最後也不過是沉默。
反而是需要被安慰的人輕輕說道,“我還好,真的,一開始很害怕,窮途末路一樣,但是當我決定來面對,就沒那麽害怕了。”
然後,她故作輕松的笑了笑,轉身離開,朱一紅不敢看,關上寝室門,都還能聽見一些若有若無的雜音,“就是她,剛剛從這兒走過的就是宋曦……”“真是看不出來噢!蠻清純的樣子怎麽去做那種事啊!”“誰知道,腦子有病呗!”
……
那個時候的朱一紅還不知道,宋曦的轉身意味着什麽,也許僅僅是告別大學生活。
幾天,甚或幾月以後,朱一紅才明白,宋曦告別大學的同時也告別了被她精心維護的友誼,因為,自此一別,再見到宋曦,已是四年後。
每當太陽從東邊升起,陽光穿過窗玻璃,将長條桌上的魚缸照耀得通體發亮,朱一紅躺在床上,望一望對面空蕩蕩的床鋪,她就會忍不住想,宋曦得多麽無情,多麽無恥,多麽無理取鬧,才能一走了之,毫不牽挂。
她會不會想起四個人一起吃撐在火鍋店,走不動路的場景;她會不會想起四個人在暴雨後,倉皇逃竄的場景;她會不會想起四個人同時出現在食堂,以cosplay一戰成名的場景……
如果全都想不起,那麽她也不會想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