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跳跳糖
不屬于自己的幸福握在手心也一樣不踏實,就好像小時候偷拿了媽媽放在床頭的錢,就算拿了一百塊,也只敢去買五毛錢的冰棍。惴惴不安的守着九十九塊五,舍不得放,又不敢用。
這種滋味很煎熬,每每都想放棄,可是,總抱着僥幸心理,也許,也許不會被發現呢。
宋曦的寒假就是在這樣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所幸期末考試的分數能夠給予她一些慰藉。
而朱一紅的寒假則凄苦得多,拒絕了宋朝嘯去某個城市游玩的邀請後,回到家中。
先是旁敲側擊的得知張然這個寒假不會回家過年的消息,爾後就開始了如張雨婕般頹廢堕落的浪費生命。
快春節時,經葉詩文的勸說,寝室裏的四個人有了一次短途的旅行。興致勃勃的出發,垂頭喪氣的回歸。她開始懷念每個寒假抱着一大堆零食蜷在張然房間的沙發看電影的日子,可是,回不去,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
朱一紅二十一歲生日,張然好歹是發來一條短信,“生日快樂,豬。”
只需要輕輕動一動手指就可以将短信删除,說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卻無比艱難。
心情低落時,每一首歌都像是唱給自己聽,真是凄涼到無以複加的二十一歲。
到大三下學期,宋朝嘯露面的時間越來越短,陪朱一紅過完生日後,幾乎處于失蹤的狀态。
她始終記得生日那天,宋朝嘯對她說過的話,偶而想起,似有細流趟過心間,淺淺的一束,并不激烈,卻異常持久,“我想讓自己成為你最好的選擇。”目光灼灼,在昏暗的包間裏,閃爍着寶石般的光芒。她很想說,“或者,我們可以試試!”卻終究抵不過一個女孩兒的羞恥心,遲遲未能說出口。于是,有些故事就這樣斷在春寒料峭,繁花欲綻時。
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再到二十四歲,二十七歲。單純美好的小日子一去不返,夢裏常常出現的面孔還是那樣的一塵不染,坐在柔和的光裏,從清晰到模糊,他溫柔的一笑,陽光勾勒出的線條堪稱神來之筆,然而,也不知道哪一天那一張臉出現了重影,模糊到連那個造夢之人都無法分清他的面容。
二十一歲,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還是那些老面孔,只除了張然。
先來一首《纖夫的愛》,再來一首《香水有毒》,最後再來一首《愛情》,“若不是因為愛着你,怎麽會夜深還沒睡意……”深情款款的演唱,聲線忽高忽低,光線忽明忽暗,閉眸最是動人,連她本人都被感動到了,雖然跑調跑到自己都不想承認這是自己的聲音,但是,還是很感動。
吹蠟燭,許願!
“我的願望是,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你……”她睜開了眼,失望的情緒差點溢出雙眸。果然,生日願望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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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很快樂的樣子,她抓起一把蛋糕扔到楊堰佳臉上,楊堰佳立刻反擊,張雨婕抱着她粗壯的膀子在一旁看熱鬧,情節出現反轉,原本是要報複朱一紅的楊堰佳将蛋糕一掌拍在張雨婕敦實的臉,天地間響徹張雨婕蒼涼的吶喊,“為什麽是我?”
“好,你拍我,我還就……就拍宋曦了。”
于是,滿屋子的人都開始亂竄。
到最後,大家累到無法動彈才消停下來,被朱一紅折磨得十分狼狽的葉詩文喘着粗氣道,“朱一紅,你是個瘋子,你注定是個老光棍,沒人會要你。”
宋朝嘯舉起了雙手,“我要!”
于是,大家都默契的驚嘆,“噢!”一個字的感嘆詞用四個音節來分別演繹,于是,宋朝嘯和朱一紅無法回避的臉紅了,于是,大家又都再次默契的驚嘆,“噢!”于是,朱一紅羞澀的捂着臉退出包間,于是,宋朝嘯緊随其後,一邊走一邊呼喚,“等等我!”
外面的空氣微微有些涼,朱一紅駐足在長廊的盡頭,俯瞰這座城市的夜景,星星點點的光芒,以及爬蟲一般渺小的車輛。
“開心嗎?”
她點點頭,“嗯!”
“我明天一大早就進山了,我爸爸在那邊有一個工程,需要我過去熟悉熟悉,山裏信號不太好,不過我還是會堅持不懈的騷擾你。”
她不說話。
“今天來的很匆忙,都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物,現在可能來不及了。”他頗為遺憾的埋下頭。
“我想吃跳跳糖。”她望向遠方,像是在回憶,而事實,她的确在回憶,很小的時候,有記憶之初,院子裏的小孩兒向她顯擺,“你吃過跳跳糖嗎?你看,就像這樣,放在嘴裏,它就會一直跳。”
她沒有吃過,所以她一把搶過口袋,倒進嘴裏,後果自然很嚴重,她被打到鼻青臉腫,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揉着哭紅的眼睛,挂着鼻涕泡找到張然,“他們打我!”
張然二話不說帶着一幫好兄弟就要去找對方算賬,算完賬回到家裏,砸碎了存錢罐,買光了小賣部所有的跳跳糖,“你吃吧,吃膩了,就不會搶別人家的糖吃。”
還沒下肚一半,就受不了,那種滋味再也不想嘗試,像個夢魇一直追随她,再也不吃了。
只是因為想起了他,忽然之間,有些懷念。
忘記了那是什麽樣的季節,小大人的張然坐在地上教育朱一紅,那是別人的東西,偷偷拿和光明正大的拿都是不對的,必須要經過別人的允許。
那天夜裏,從窗口傳來陣陣慘叫,“我錯了,我再也不砸存錢罐了!”
又是“啪”的一聲,“哼,我讓你不學好,誰允許你拿家裏的錢,誰允許的?”
朱一紅害怕的蜷在房間裏,不敢發出聲音,更不敢像小人書裏的好孩子那樣站起身來對大人說,“請你不要打他,都是我主使的。”
她懦弱的捂緊耳朵,直到熄了燈,沒了聲,她翻過牆頭,小心翼翼的來到張然的房間。
“小叔……”她含着淚,靜靜的注視月光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他轉身,“你來了?”
她打開燈,走到他身旁,“疼嗎?”
“有點,不過都怪我做了錯事,你不要跟我一樣。”
她點點頭。
“我知道你最聽我的話了,以後,我的零食都分你一半。”
她複又點點頭。
“好了,沒事了,你回去吧,床小,擠不下兩個人。”
她再次點點頭。
原路返回,走到牆根時,她擡頭看了看天,那時的天就像今天這樣,無垠的星空,光芒萬丈。
“走啊!”
“去哪兒?”
“買糖咯!”
“沒有賣的,那種糖只供應鄉鎮。”
“走啦,走啦,不試試你怎麽知道。”
“不去,好傻!”
他在前,她在後,将她拖到電梯,真心實意的“拖”,空氣中還保留着鞋底與地磚之間的摩擦聲。
本來“拖”完後,宋朝嘯還在忏悔自己是不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朱一紅卻一點都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好玩兒,好玩兒,再來一遍。”
他只好明豔動人的送她一記白眼。
大到超市,小到商店。回答他們的永遠都是“沒有!”
快放棄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學旁半開的卷簾門裏似乎是一家出售文具的店。
“不要去了,文具店怎麽可能賣糖。”
“走吧,去試試。”他異常執着。
他彎下身子朝着卷簾門裏的人,“老板,有沒有跳跳糖?”
“沒有!”
他失望的看了她一眼,“走吧!”
身後的老板叫住他,“這麽晚了,還買糖?”
“家裏有個小孩吵着吃,非買不可!”他可不好意思告訴對方實情。
“有一袋,我們家小孩白天買的,送給你了,是不是這樣的?”他遞出一袋。
他欣喜若狂,“對!對!”
忙道謝,沖着馬路對面的朱一紅揮揮手。
微弱的光線不足以照亮那個笑容,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微笑着的。
兩個人慢慢往回走,宋朝嘯雙手插兜,朱一紅仰着頭将包裝裏的糖倒進嘴裏。
“好吃嗎?”
她搖搖頭,微張嘴,感受口中瘋狂跳動的糖果。
“你……”
她望向欲言又止的他。他卻沒有再繼續。
“回我家吧,葉詩文她們應該都在那裏了。”
“今天真的要通宵狂歡嗎?”
“當然!”
然後,他抓住她的手一路狂奔。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這樣跑?”
“趕時間啊!”
“可是,我們可以坐出租的。”
“你沒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完治和莉香就是這樣在深夜的大馬路奔跑的。”
“但是,最後一集裏,他們沒有走到一起啊。”
“我跟你不會,你相信我。”又開始說大話了,然而這一次,朱一紅沒有冷嘲熱諷,興許是離別在即,又興許是漸漸習慣了吧。
一共七個人,一個不落,四女三男。原本以為最不合群的楊堰佳會臨陣脫逃,結果他竟是興致最高的那一個,“你生日嘛,怎麽樣都會陪你度過。”
七個人徹底瘋狂了一把,直至淩晨,因為宋朝嘯一大早就得出發,所以除開他,就只剩下六個人。
回歸最原始的玩兒法,殺人游戲,輸家才藝表演。
“你賴皮,你絕對睜開眼睛看過。”
“我哪有!”
“快啦,快啦,跳舞還是唱歌?”
“啊哈,楊堰佳你真厲害,你居然會跳《冬天裏的一把火》。”
……
天空微微發白的時候,六個人累得不行,在客廳裏東倒西歪睡了過去。而同時也是宋朝嘯出發的時候。
像是被某種奇妙的力量牽引,在學校裏是如此,此刻也是如此,不管身邊聚集了多少人,總是能第一眼望見她。
走到沙發旁,他靜靜端詳睡夢中的人,輕輕去觸碰她光潔的額頭,她不舒服的晃了晃腦袋。
去撫摸她的頭發,從發根到發尾,無限眷戀的去撫摸。
不知道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什麽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是像現在這般純淨得讓人恨不得揉進心窩裏嗎?他有些迷茫。
指肚覆在她的嘴唇,溫熱的觸感加速他的心跳,急忙縮回手,卻又像毒瘾發作的人,待觸感漸漸消失的時候,手指不知不覺再一次覆了上去,人的欲望如同怪獸,總是輕而易舉将人類心底的美好擊碎。
柔軟的雙唇近在眼前,如果去親吻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只是這一次而已,不會有下一次,真的只是這一次。
嘴唇慢慢向她靠近,卻在将要靠岸時踩了急剎。
猶如劫後餘生的人,拍了拍胸脯。
許久,“我知道我不能這麽對你!”
“我是真的喜歡你,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強烈的感受到自己對一個女孩兒的感情。”
“你等我吧!你一定要等我。”
……
“要走了?”
他轉身,頗尴尬,該不會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被身後的人聽見了。
“你別在意我,你繼續。”葉詩文意識到自己出現的真的很不是時候。
“也沒有什麽事。”他漲紅了臉,鑽進卧室。
所幸,離開時,葉詩文倒是沒有多嘴,省去他不少的口水和汗水。
到下午,宋朝嘯離開的數小時後,朱一紅醒來,視線範圍內一片狼藉。
他一定離開了吧,為什麽都沒有叫醒自己。
通宵玩樂的下場就是渾身無力,睡不着卻又睜不開眼。
搖搖晃晃走到廁所,裏面傳來沖馬桶的聲音。
“是誰在裏面?”
“是我!”葉詩文道。并打開廁所門。
關了門,朱一紅一屁股坐到馬桶上,葉詩文仍是舉着刀片對着鏡子捯饬。
“大還是小?”葉詩文道。
“可大可小,”或者大小對于葉詩文而言也無所謂了,反正客廳裏的那股充斥着原始部落氣息的體味也不見得就比廁所好,“你知道宋朝嘯什麽時候離開的嗎?”
“知道啊!你剛剛睡下不久。”
她突然怨恨起來,為什麽他沒有叫醒自己?
看了看眼前的葉詩文,“你在幹嘛?”
“你說呢?”
“刮胡子!”
葉詩文瞪了朱一紅一眼,放下手中的刀片。
“他走了,鑰匙放在了飯桌上,他說你是女主人,讓你收好,等他回來。”
“真不要臉。”人都走了,還要惡心她一遍。
“他走的時候,就在你睡的那張沙發旁邊坐了好久,深情凝視你的睡顏,話說朱一紅你能不能改改你的睡姿,四仰八叉就算了,宋朝嘯好心好意給你裹棉被,你還死死抓住被子不松手,面相猙獰,哼哼唧唧,要不是你流了一灘哈喇子,我真懷疑你是假裝睡着。”
“有這回事?”朱一紅臉上的顏色可以說是五彩缤紛。
“你們倆到底有沒有戲?一點都不痛快。”
“等他回來再說吧。”
然後,葉詩文終于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力量,捂緊鼻子,吐出“生化武器”四個字後便急忙退出衛生間。
葉詩文走了以後,朱一紅開始了思考,在所有人眼裏自己和宋朝嘯之間存在“奸情”好像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自己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嗎?
不管接受不接受“女主人”這個稱謂,朱一紅也必須接受那把鑰匙。
推開了窗戶才知道外面正在下小雨,微風挾着濕氣迎面而來,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最大程度的緩沖了客廳裏的異味,思緒像浪潮般起起伏伏,她安靜的面對眼前開闊的世界,隔了雨簾,有些朦胧,但沒關系,在她的眼裏,雨後的風景總是最美的。
林立的高樓大廈,縱橫交錯的馬路。
下雨的時候,心情會變的沮喪呢。
腦子裏出現無數個宋朝嘯,站在落日下粲然一笑的宋朝嘯,故作深沉緊鎖眉頭的宋朝嘯,甚至是一個人提上行李箱背影落寞的宋朝嘯。
心被揪得緊緊的。
喜歡嗎?不喜歡?
到最後,無數個宋朝嘯化作一縷沙,随風飄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