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黃
回到村裏,路過張然家院門口的時候,大門敞開,可以看到,張然正在給大黃狗洗澡。
朱一紅拎起行李徑直走過去。
“姑婆呢?”
張然見是朱一紅,淺淺的笑,“她知道你今天回來,去買菜了。”
聽到朱一紅的聲音,大黃狗的反應異常激烈,犬吠一聲更比一聲高亢,朱一紅很受不了張然養的這只狗,每次見到朱一紅就龇牙咧嘴一通狂吠,見到張然的時候便母性大發,圍繞在張然身邊搖尾巴賣乖。
朱一紅放下行李,“大黃狗上輩子肯定是你的情人,找了你三生三世,終于如願了,你看她的表情多麽深情。”
朱一紅想起過去和張然坐門口閑聊,大黃狗一定會擠在兩人之間,然後含情脈脈的凝視張然。
“情人?我要有這樣不守婦道的情人,我寧願自宮,她今天早上才出去鬼混過,也不知道懷上哪家的野種,我還準備給她洗完澡,上街給她買毓婷。”
“毓婷對狗也有用?”
張然愣怔幾秒,“應該有用,沒用再說吧,”張然突然想到什麽,“豬,要不你去買,我有點兒不好意思。”
朱一紅沒好氣,“你滾,自己去。”
“要不你陪我。”
朱一紅想噴血,“你腦子被驢踢了。”
一落音,大黃狗沖着朱一紅又是一通狂吠,激動得險些掙脫張然的束縛。
朱一紅一邊罵罵咧咧着,“不守婦道,不守婦道的狗……”一邊狼狽撤離現場。
大黃狗也不甘示弱,“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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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下毓婷,大黃狗靜養了幾天,臉上挂着哀傷,眼睛裏含着一團化不開的霧氣。
朱一紅不忍,埋怨着張然,“你也太狠了,你看看大黃多難受啊,那憂郁的小眼神,看得我都心疼。”
“長痛不如短痛,就算她生下了孩子,孩子長大了問她親爹是誰,你要她怎麽說,怎麽面對?我是為她好。”
朱一紅嗤之以鼻,“藉口。”
此後的幾天,朱一紅試圖讓大黃狗振作起來,用美食引誘她,或者打開游戲機播放一些激勵人心的演講,譬如《我有一個夢想》。但效果均不佳,大黃狗一直耷拉着腦袋,天氣好時,便半蹲在院子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偶爾有飛機飛過,她悲傷的嗚咽幾聲,好像在述說自己的渴望,給我一雙翅膀,讓我自由飛翔。
或許失去一個孩子的打擊着實太大,但愛情讓她重生了。
幾天後,也許是孩子他爹,也許不是,反正就是一條同村人家裏養的小狗,經過張然家門口。
大黃“嗖”的竄出去。
朱一紅坐在藤椅上,饒有興致的望着這兩只狗,大黃“嗚嗚”的悲鳴,另一只小狗伸出舌頭□□大黃。
“你說他們兩都說些什麽呢?”
張然将手裏的狗尾巴草打出一個死結,“能說什麽?無非就是你也太不小心了,人家都懷上了。”
朱一紅“呵呵”的笑,大黃狗天生幽默感,在戀愛時,溫婉嬌羞的樣子也挺有趣,尤其是和一只體型只夠她一半的小公狗,那情景,朱一紅想,今天不用回房看《泰坦尼克號》了。
而令朱一紅想不到的是,這竟然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大黃。
那天晚上,天空格外的陰沉,一家人提着電筒行走在不寬的水泥路,誰都沒有說話。
當他們到達事發地點的時候,已經圍滿了人,被圍在中央的正是大黃,血肉模糊的樣子,讓急着擠進人群的朱一紅又慌亂的走出人群,她的耳邊充斥着人們嘈雜的議論聲,“可憐啰,下輩子做豬也不要做狗,肚子裏頭還有一個呢,你說大晚上這些開車的也不小心一點,就算是狗,也是條命嘛!造孽呀!”
正議論着,張然已經收拾好遺體,裝進了麻布口袋,将其拎出人群。
朱一紅知道張然難過,他一臉陰翳,雙唇緊閉,經過的地方,就好像一股西伯利亞冷空氣正瘋狂侵蝕。
連夜将大黃狗下葬,經過一天一夜的悲傷、痛苦、絕望,朱一紅重拾生活的希望,她以過來人的身份站立在張然面前,希望給予他春天般的溫暖。
“小叔,聽說你昨天一整天都沒有吃飯,我很擔心你。”
“停,不要說話,我聽到大黃正在呼喚我。”
朱一紅腹诽道,她除了會說“汪”還會說什麽。
“小叔,沒事的,大不了我們再養一條。”
張然的眼神是空茫的,“你不懂,大黃是無法取代的,你一定沒有看過《忠犬八公》。”
“呃,宣傳海報算嗎?”
“你不懂,你永遠都不懂,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人的一生可以擁有無數條狗,狗卻往往只有一個主人,”爾後又說了一句TVB經典臺詞,“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哎!朱一紅嘆口氣,明明還想帶給張然希望,結果居然讓張然又一次将他拖進絕望裏。
到第三天,朱一紅見張然憔悴的不成樣子,也沒想過能讓張然陪她一起進城,所以也就是随口一說,“小叔,我請你進城吃原記。”
張然一躍而起,“吃什麽?”
朱一紅倒退三步,“原記呀!”
張然開始收拾一旁的羽絨服,“那走!”
朱一紅滿腦子的問號,他……他不是剛才還一臉的頹廢堕落,唯恐別人不知他對生活失去希望嗎。
他們到原記的時候是下午五點,走出原記,是十點。
張然的情緒始終很低落,自斟自酌,唉聲嘆氣,但是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它的胃口,兩毛錢一根的素菜,五毛錢一根的葷菜,鍋底免費,他一個人吃出三個人的量,而且一根素菜也沒有點過。
吃飯時,除了一邊抱怨現在的食品安全問題,說原記全用地溝油,他要去舉報,還引經據典的表達自己內心的痛苦,“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又問朱一紅,“你知道普希金嗎?”
朱一紅點頭,“知道一點。”
張然又倒上一杯酒,“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心焦,不要煩惱!憂郁的日子裏要心平氣和……哎!我的大黃。”
吃完飯,回到家,張然睡了一個好覺。而且第二天醒來也不再記挂大黃的事情,生活似乎又回到正軌。
朱一紅不禁懷疑地溝油是否也具有精油的功能,提神醒腦,幫助睡眠,撫平心悸。
頭三天,張然他媽逢人便說張然重情重義,為了一只狗吃不下,睡不好。吃完原記歸來,張然他媽又說,我們家張然是做大事的人,多大的坎都能翻過去。
橫豎張然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朱一紅很佩服姑婆死人都能說活的本事,也難怪她的美容院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又過了三天,大黃生前的對象,那只小狗,在張然家門口守望了一個下午,朱一紅給他喂食,他無動于衷。
黃昏的時候,那條小狗離開了,第二天,朱一紅在大黃的墳前發現那條小狗,已經死了。
朱一紅鼻頭一酸,耳邊是狗主人的絮叨,“都不曉得他是怎麽了,這幾天在家裏不吃也不喝,都請了醫生給看過,說是沒病沒痛,可他就是不吃啊……”
張然也在,只是默默的凝視沒有呼吸的小狗,一直望着,說不出一句話。
朱一紅則大睜着眼睛,唯恐蓄滿眼眶的淚水像萬馬奔騰那樣,奔湧出第一滴,便再難停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