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端怒
嬌芙聽到話音回頭,見到了在她隔壁雅間的兩人,一男一女前後下樓。走在後面的是位姑娘,穿着嫩柳綠色的小襖配上蔥綠色下裙,又活潑又清新,讓人升不起惱羞之意。
聞禮知從出門一路被他妹妹煩,所以根本沒細聽隔壁姑娘的聲音,只記得管住他妹妹的嘴了,現在撞不巧和嬌芙撞了正面。
難怪她挑選的款式都簡單且精致。
嬌芙的裝扮普通,上面排穗棉衣,下身穿着烏色棉裙,頭發簪着銀簪綁成麻花辮墜在胸前,尾部系上一根紅色絲帶。柔荑交疊放在身前,神色沉靜安寧,不驕不躁,她看起來不像醉玉樓的花魁,倒像是出門游玩的大家小姐。
聞爾雅撞了撞發愣的聞禮知,看着嬌芙的面容喃喃開口:“哥,我突然覺得你有句話說得不對。”
“什麽話?”聞禮知沒多加思索,下意識接妹妹的話。
聞爾雅朝嬌芙露出無害的笑容,又忍不住搖頭感嘆:“買珠還椟的興許不是蠢貨,而是美人。”
聞爾雅欲上前與嬌芙搭話,聞禮知伸手抓住她衣領往後提,聞爾雅連退了好幾步,好端端的淑女姿态被聞禮知毀掉,氣得她狠狠掐他腰間的肉。
聞禮知腰間猛地發疼,一時間表情沒繃住,疼得眼角直抽,嬌芙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倚綠低頭憋笑。
“笑起來就更好看了。”聞爾雅被聞禮知拎着後勁的衣領,杏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嬌芙,眼中閃着星子,“哥哥不覺得好看嗎?”
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人家是三爺看上的人,哪怕有朝一日三爺不喜歡了,誰敢動心思誰遭殃,還是他多嘴報的三爺的名兒。
“你能不能改掉看臉的習慣?你哥哥我還不夠你看?”聞家人沒有醜的,聞禮知自覺容貌不俗長得不錯。他若長得稍差點,哪有大批女人撲上來。
“閉嘴,看你都看厭了。”聞爾雅掐着聞禮知的肉旋轉,逼着他松開自己。最後聞禮知疼得沒法松開了手,聞爾雅小跑着走向嬌芙,盯着嬌芙的臉面上暈出淺紅:“這是哪家的姐姐,我怎麽從前沒有見過。”
聞爾雅性子天真直接,典型的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嬌姑娘,她問的問題嬌芙不好跟她直說,嬌芙笑道:“我與你哥哥有一面之緣,聞姑娘大可問聞公子。”還是聞禮知自己同聞爾雅解釋,見他們兄妹感情深厚,嬌芙不摻和其中。
聞爾雅詢問的目光望向聞禮知,聞禮知收回自己放在嬌芙身上的視線,扶着腰杆瞪了眼自家妹妹,被她掐的地方只怕都青了,疼得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倚綠剛已經拿将東西放在馬車上,外面風雪還在不停地下,她督促讓嬌芙将鬥篷穿上。雪白鬥篷罩在嬌芙身上,将她人裹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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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芙從帽兜裏探出腦袋,禮貌性朝兩人點頭:“車夫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二位若無其他事我先離開了。”
“姐姐別走啊,姐姐家住哪裏,要不我和哥哥送姐姐回去吧?”聞爾雅連忙接過身側丫鬟的鬥篷穿上,還把聞禮知往前面推,大方地說着:“別看我哥弱不禁風的,那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在我身邊可跟我護衛差不多。”為了同美人相處,聞爾雅賣哥毫不猶豫。
“爾雅,玩笑開過分了。”聞禮知低沉的嗓音帶上嚴肅,不知全貌也敢妄自行事:“你跟着夫子學的規矩學哪去了?”
聞爾雅不滿地癟嘴,生氣側身不看聞禮知,不就是看見好看的想姐姐親近親近呗,這也值得生氣。
嬌芙視線落在聞禮知身上,聞禮知不自在的挪開目光,卻沒點破她身份,兩人在聞爾雅面前保持着無聲的默契,她淺淺的笑了:“不敢勞煩聞姑娘聞公子,他日有機會能相見的,不着急一時。”
車夫将嬌芙送到金良閣後,還回了醉玉樓一趟。現在路上積雪被鏟除,可路上又結了不少地冰導致路滑,馬車不好繼續前行,沒能來金良閣門口,而是停在金良閣前五十米處。
這段距離需要嬌芙她們步行。
倚綠撐傘在門口等着,嬌芙言罷就要出門,聞禮知被聞爾雅一把推到前面,她自己則走到倚綠傘下,“正好我們送送姐姐。”
聞禮知手中撐着傘,試圖将位置讓出來,等倚綠給嬌芙撐傘。可他妹妹真是好有本事,橫在嬌芙和倚綠中間,拽着人家嬌芙的丫鬟不松手,一副怕雪落她身上的表情。
這兩兄妹走在嬌芙一左一右,嬌芙微擡頭看着飄下的鵝毛大雪,在外面接了幾片雪花瞬間融化涼了蔥白指尖,頓時讓嬌芙退縮,放棄頂着大雪上馬車的念頭。就是五十米的距離,聞禮知撐下傘應該不會讓她折壽吧。
聞爾雅朝聞禮知擠眉弄眼,不怕冷的伸出手拉扯嬌芙,嬌芙摸到聞爾雅手指冰冷,将懷裏的湯捂子塞給了她,倚綠想阻止都沒能來得及。
聞爾雅抱住暖和的湯捂子,臉上傻傻的笑着,試圖再同嬌芙套近乎。其實嬌芙只是看着容易接近好相處,看似聞爾雅的問題她都有回答,思忖下卻又像什麽都沒說。
聞禮知在旁邊默默替嬌芙撐傘,偶爾望向自家喋喋不休的妹妹,再看向仔細聆聽的嬌芙,許是太過專注的原因,他的傘大半部分側向另一邊,自己的肩頭早落滿白雪。
嬌芙坐上馬車,挑開窗簾與車下的二人告別。
聞爾雅朝着嬌芙使勁揮手,還拉着聞禮知一起,傻乎乎的怪可愛的。
嬌芙對上她燦爛笑容,忍不住眉眼彎彎,整個人都似乎鮮活了不少,嘴角的笑容比初見時都真誠了。
直到人上馬車走遠,在聞爾雅的提醒下聞禮知才恍然大悟,将肩頭落雪拍下。
聞爾雅同聞禮知往回走,嘴上不停念叨着:“我要着人打探打探這是誰家的姐姐。”聞爾雅試圖讓聞禮知去打聽。
聞禮知看了她眼,提醒道:“人家不願自報家門,自有她的難處,別給人添麻煩。”
“嘁,這就幫人家說話了啊。”聞爾雅掂了掂腳尖,抻着頭打趣聞禮知:“之前怎麽不見哥哥開口說話呢?要知道啊~我哥哥平日裏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窗簾被挑開半邊,冷風灌進馬車可真冷。
茍尋忍不住将手往袖子裏鑽了鑽,覺得自己真不如到外面跟車夫作伴,馬車裏一應俱全,按道理該暖烘烘的,可他坐在主子身邊真覺得比站外頭還要冷。
“走吧。”趙郁将窗簾放下,馬車重新啓動,速度比先前快上不少,超過了後面悠悠晃晃、不急不緩的青蓬馬車,只是車內始終沒暖和起來,靠在火爐都感覺不到溫度。
北子閣樓內,弄琴以為是嬌芙和倚綠出門回來,歡天喜地打開門,結果對上雙冷沉的眸子,寒風凜冽鋪面而來。
弄琴聽着風聲腳底泛軟,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奉茶時趙郁不說話她大氣都不敢出。
劉婆子看到趙郁過來,偷偷出北子閣想盡早通知嬌芙回來,剛巧走到門口,就看到青蓬馬車的身影。
馬車內倚綠一邊替嬌芙揉着有些冰涼的手,一邊念叨着嬌芙不該把湯捂子給聞爾雅,她對姑娘橫挑鼻子豎挑眼,結果姑娘現在因為她自己受冷。
“那姑娘本性不壞,只是被家裏寵壞了。”許是自己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圍牆內,嬌芙對聞爾雅身上那種肆意、鮮活毫無抵抗力。
剛下馬車嬌芙就見劉嬸神色焦灼,在門口來回踱步,不由問道:“劉嬸怎麽了?”
劉嬸壓低聲音,邊走邊跟嬌芙描述情況,趙郁剛來時面色陰成,着實吓人。北子閣攏共就幾人,姑娘和倚綠出門就剩下她和弄琴,她幹不了端茶倒水細致活,現在全靠弄琴頂着。
“三爺在等姑娘,心情看上去不大好,姑娘要小心些。”
劉嬸表情嚴肅,嬌芙心頭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卻不能慌了神。嬌芙收斂心神,讓劉嬸安心回屋子,剩下的事她來解決。
推開房門,嬌芙對上一張面無表情板着的臉,弄琴已經不在房間裏,屋內只剩趙郁和常跟在他身邊的茍尋。
她朝上首坐着的人屈膝福了福身,只是良久不見對方喊起,趙郁仿若沒看見她和倚綠兩個大活人,端着茶盞輕輕飲茶。
嬌芙整個小腿都在泛酸打顫,對方依舊無動于衷,就在快要摔倒時嬌芙兀自站起,還順手将倚綠拉起來。
“三爺既然來北子閣,怎麽不打發人喊嬌芙回來?”嬌芙仰着小腦袋解下脖子下的系帶,白狐貍緞面鬥篷下是露出裏面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棉衣,她脫下厚實披風交給倚綠。
一身輕松地坐在榻上,臉上沒有半點尴尬,還不知從哪變出份糖炒栗子,放到趙郁面前:“讓三爺久等是嬌芙不對,嬌芙給三爺賠罪。”
趙郁不吃她這套,上下掃了她眼,語氣頗為嚴肅不善:“讓你學江南童謠,你出去做甚?”
“去金良閣定簪子,她家每年年關都會出新品。”她能去的地方左右不過醉玉樓附近,再想走遠點柳媽媽也不會準,她也不是沒好好學童謠,就是正好得空出去透透氣罷了。
“讓你學的江南小調學得怎麽樣?”
嬌芙瞄了眼糖炒栗子,答道:“尚可,三爺還是嘗嘗炒栗子吧,涼掉就失了口感。”她将糖炒栗子往趙郁的方向推了推,目光留在盛栗子的紙袋上。
趙郁見嬌芙視線從不在他身上,長指挑起嬌芙下颌,對上她的眼睛不由暗自加緊力道,狹長的鳳眸半眯不怒自威:“這麽久只有一句尚可?”
嬌芙微微愣住,目光被迫移到趙郁臉上,正對他深不見底的眼眸,整顆心頓時揪起來,後背冷汗直冒。
嬌芙不是沒按照趙郁說的做,她每日勤懇練習,唯恐自己學的不好。可即便練得再好,在趙郁眼中,誰都比不過活在他心裏的那人。
她心生恐懼,面上卻越發鎮定,眼尾露出似是魅惑的淺笑,檀口微啓,氣吐如蘭:“爺,奴家是醉玉樓的花魁,不是您朝思暮想的那人。”
這輩子,嬌芙只能是嬌芙。
她能守住的只有這點了,若她忘記自己是誰,就該迷失在這裏回不去了。
柔若無骨的手搭在趙郁指節上,一大一小形成鮮明對比,可看上去卻又無比和諧。她的話在趙郁耳邊炸響,從嬌芙指尖到她的杏眸,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睛裏面倒映着他略顯猙獰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