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門歡
嬌芙決定做一件事就會懷着十二分認真做,她每日起碼三個時辰抱着琵琶跟劉婆子學童謠,一連好些日子都花費在江南小調。
她嗓音本就嬌柔,唱起來像是摻了蜜似的甜,劉婆子總說聽嬌芙唱小曲兒是享受,童謠用來哄小孩子,大人聽了也興意盎然。
臨近年關,停了兩三日小雪,開始飄起鵝毛大雪。
嬌芙裹得嚴嚴實實,最後被倚綠套上件厚重的鬥篷,雪帽子罩她頭上,把她小臉全都遮住,嘴裏念叨着為何這種天氣出門,簡直是遭罪。
這種天氣出門還能作甚,嬌芙心心念念想出去,不外乎覺得雪景好看,整天對着北子閣樓這片地看都看厭了,她正好借着定首飾的由頭出門。
弄琴以月牙色為底繡了件布套,她将湯捂子仔細的套上,确定溫度适中才把湯捂子交給嬌芙。
嬌芙接過湯捂子抱在手上,縮在披風餒只留下一張小臉,被倚綠說得多了忍不住撅嘴:“你要是不願意出門,我就讓弄琴陪我。”
弄琴倒是想出去,那雙細眼睛眼巴巴地看向倚綠,倚綠替嬌芙扯了扯脖頸處的系帶,确認系牢靠了,又細細地看了好幾眼定下沒問題,才開口道:“還是我陪着吧,弄琴在北子閣守着。”
走到外面已經有車夫等着,都是醉玉樓的熟人,倚綠照理給了人家荷包才攙扶嬌芙上馬車。
車裏鋪有層層絨毯不怕颠簸,燃着的香爐熏得車內暖和宜人,只是幾條街的距離小桌上還擺着點心茶水。別人都當姑娘花銀子如流水,恨不得逢人就給賞銀,其實真不怪姑娘上下打點,不是姑娘平常大方人家也不會安排這般細致。
馬車剛動起來沒幾步,嬌芙忍不住挑起窗簾往外看,冷風一下灌進來,刺骨得人直哆嗦。
倚綠幹脆做到車窗邊,壓住被嬌芙掀起的窗簾:“姑娘,冷風吸進肚子,到時候你可別又嚷嚷肚子疼。”她和弄琴每回叮囑姑娘,每回姑娘都聽不進。
“不會的,我還帶着帽兜呢。”嬌芙艱難地伸手拍了拍自己腦袋,腦袋上是繞着一圈雪白色狐貍毛的鬥篷帽兜,她進了馬車裏倚綠還是不肯她脫下披風,就怕她着涼。
倚綠側頭不看嬌芙,她再說話她就要将自己耳朵捂住了,這世上沒有幾人扛得住姑娘撒嬌,還是不看不聽最清淨。
到了金良閣門前,車夫将馬車停穩當,把凳子放在車轅下,好讓嬌芙踩着凳子下馬車。
嬌芙腦袋縮在鬥篷裏呵着冷氣,讓車夫去對面菜館定桌飯菜,把人喊到對面邊等邊吃喝,出來時倚綠會去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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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面上她身邊倚綠和車夫,其實暗地有不少人跟着。醉玉樓姑娘不管是誰想出門身後總跟着尾巴,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姑娘不受傷害,也是柳媽媽怕人偷跑掉。更怕有姑娘頭腦不清,掉入陷阱不自知,被人騙財騙色,還要跟人家跑路。
若姑娘不跑路,不和人起沖突,他們就屬于看不見的存在,哪怕姑娘看見他們也可以把他們當擺設。雙方互不打攪,相安無事。
但在嬌芙這邊,他們卻巴不得嬌芙能多出來幾趟,他們跟過最輕松的姑娘就屬嬌芙。如果人家需要他們久等,都會給他們訂好吃食,不至于讓他們守一整日還餓肚子,基本上每回如此。
其實守着姑娘是他們分內事,就算不吃不喝他們是拿了銀子的,但嬌芙姑娘辦的事就是讓人心裏舒坦,所以哪怕有哪回嬌芙姑娘在外面逗留超過規定時間,他們也不會催促。
“嬌芙姑娘來了,請進請進。”掌櫃的将嬌芙帶進裏間,金良閣屬于百年老字號,有它獨特的銷售方式。
裏間分成一間間獨立的雅間,四方圍着屏風,中間擺着桌椅以及茶點,确保有一定私密性。
人剛落座就有店小二斟茶倒水,店小二穿着同一款式的灰色衣裳,袖口白色的一截挽起露出手腕。
給嬌芙倒茶的店小二瘦瘦小小的看着年紀不大,像是才剛剛十一二歲。他倒了茶順勢将托盤遞上,紅漆托盤上擺着一本本畫冊。
冊子包裝精致,封面的繪畫都是彩色,從手镯發飾到耳墜腳鏈都有細致的分類,想看哪種随便自己翻閱,敲定款式後再讓人首飾呈上來,只是太貴重的首飾無實物只能定制。
嬌芙掃了眼托盤上的冊子,封面上的款式基本決定整本冊子裏的內容,這些款式好看都好看,不過無一例外都是繁雜且耀眼,她笑着問有些拘謹的小二:“你新來的?”
“是,剛來不足一月。”小二越發緊張了,忍不住扯自己衣角,只是他的上衣是短款第一下沒扯到,手落了空僵硬地站着。
“那難怪。”嬌芙是金良閣常客,這裏的小二都了解她的習慣,不會将這些東西擺在她面前:“我不看這些冊子,你換你們這裏最簡約的款式來。”
她點了點托盤,又摸向自己發間素色銀簪,她的長發只編了松散的辮子垂在右胸前,後面插着兩根銀簪,樸素簡單得很。
“像我這種顧客,你若拿不定我想要的款式,繁雜與極簡摻半總沒錯。”
這就是看不到實物的壞處,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哪種。所以金良閣的小二都要學會察眼觀色,能看出顧客習慣,給顧客推薦最合心意的首飾。甚至顧客只登過一次門,就要記住顧客喜好,保證下會顧客來不會出錯。
換做其他顧客,侍者擺上來的東西不合心意,她們可沒這麽和顏悅色,店小二深知嬌芙是在教他,彎了彎腰:“是,還請姑娘稍等。”
嬌芙嗓音溫柔細致,說話的聲音也不算大,可還是被對面的人聽了去,俏生生的女聲不滿地冷哼:“哼,好為人師。”
嬌芙雅間的小二出門就聽到這道聲音,臉色忍不住白了白,下意識往自己方才伺候的房間望去,發現沒別的聲音懸着的心才落下來。
“你少說兩句。”低沉的男聲随即響起,話音未落嬌芙就見一道人影站起,仿佛是他捂住了姑娘的嘴。
小二做得不對出言訓斥都行,那語氣一聽就是金良閣的熟人,現在好聲好氣的說話還被她說好為人師。若人家本來沒生氣,現在因為她的話而生氣,将怒氣撒到小二身上怎麽辦?真是管不住自己嘴巴。
“你嘴怎麽這麽愛說道,跟誰學的亂嚼舌根。老實挑你的發簪行不行?”
那姑娘悶悶的嗯了幾聲,對面的響聲才停下來。小二重新上畫冊時還有些膽戰心驚,嬌芙像是沒看出他的害怕,挑選了幾樣樸素的,将畫冊遞給小二。
她這邊剛剛要看首飾實物,對面嬌俏嗓音又響起:“我不挑了,那邊挑的每樣給我來份。”
每間雅間都有小二伺候,對面的小二明顯比嬌芙這邊穩重,對客人刁難游刃有餘:“聞姑娘,咱們不能透露客人選的首飾,若是您與對面的姑娘熟識,咱們可以将兩間雅室合并。”
客人所挑選的首飾他們有權保密,就是怕出現相撞的場景,畢竟同樣的東西放在不同人手中,也難免有高下之分,到時候真是誰醜誰尴尬。
聞禮知控制不住聞爾雅的小性子,擡手揉了揉額頭:“好了,你別胡鬧了,你要是不買我可就回去了。”妹妹可比別的女人難哄,要不然是因為他被拘禁太久想透透氣,打死他都不會跟妹妹出門。
聽他無奈的語氣,聞爾雅氣得忍不住踢桌子,“你給別的女人左一件禮物右一件禮物,還不帶重複的,輪到你妹妹就扣扣索索,你敢回去我就告祖父!”
“你信不信我告訴娘你不知跟誰學了背後說三道四,亂嚼舌根的毛病?”聞家生意人家,家大業大,別人都覺得聞家充滿銅臭氣,實際上聞家不管對兒子還是女兒家教都極為嚴格。只是出了聞禮知這根反骨,他從小被打罵習慣了,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渝州城內就沒他不敢闖的禍。
“你還威脅我?”聞爾雅下意識雙手叉腰,意識到不妥又趕緊放下,故作鎮靜地理了理自己腰間的衣裳,“也罷,我不跟你争辯。”鬧到長輩那吃虧的是她,反正近來幾月他是別想出門,憋不死他!
嬌芙見對面兄妹争執不下,那姑娘翻看畫冊時喋喋不休,讓小二将她挑選的幾款首飾告知對面,自己只在其中留了一款她最喜歡的。
這支銀簪款式特殊,簪子根部做成竹節款式一共七根竹節,簪頭是三片銀色的青竹葉,紋理清晰可見。
簪子連帶匣子送到嬌芙面前,她忽地想起要送倚綠一只金良閣的匣子,到樓下結賬時便向掌櫃的讨要。
“知道姑娘可能要,早留着呢。”掌櫃的讓人取匣子來。一共五只酸棗木的匣子,每只大小不一,紋路雕刻不同,但做工都很精致,找不出瑕疵。
嬌芙拿着愛不釋手:“掌櫃的,我就愛你家的匣子,這回我要兩只。”都是她的丫頭,倚綠和弄琴一人一只。這兩匣子不大,不過不管是放銅板碎銀子還是放小耳墜都足夠了。
就在她付銀子時,樓梯間傳來踏踏的聲音,還只見到一截蔥綠色裙擺,就聽見如黃鹂般清脆嗓音脆脆說道:“哥,這像不像你跟我說過的那則故事啊,原來真有人買珠還椟。”
就差沒明說人家蠢。
聞禮知咳嗽了聲,覺得自家妹妹活到如今着實不易。她不是沒腦子只知橫沖直撞,而是膽子大不怕被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