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緣因他
“三爺醒了?要不要讓丫頭收拾間客房出來,您再休息休息?”她清了清嗓子才問道。
“不必。”趙郁拍了拍袍子下榻,對他在醉玉樓睡着沒來得及多想,看到嬌芙面上重新挂起恰到好處的笑容,開口就道:“多學學江南童謠,下回再不要兩三首來回唱,還有下回不要再上濃妝。”
被趙郁擺過一道後,盡管嬌芙不信趙郁嘴中說的下回,還是低頭應是,讓倚綠替她将人送出北子閣樓。
嬌芙好不容易找到涼水,一連喝了好幾杯,沙啞的嗓子才緩過來,弄琴在旁邊心疼得皺眉。
她還想再喝,被弄琴擋住。弄琴皺着眉頭搶過她的水杯:“姑娘快別喝了,涼水喝了肚子疼。”每回姑娘來例假疼得死去活來,如今天氣冷本不該喝涼水,偏姑娘愛貪這抹涼,借着嗓子不舒服喝涼水。
“好吧,好吧。”嬌芙把杯子交給弄琴,等她出去悄悄打開窗戶半邊透氣,屋裏放了好幾盆碳火,暖和得很,她都快要上火了。
柳媽媽早早推掉其他事務等在北子閣樓暖閣,就想着送趙郁出門,試探趙郁對嬌芙的态度。
迎上趙郁,柳媽媽觑他的臉色,神色低沉冷冽看不出喜怒,她絞着手帕,誰知道三爺還是在意嬌芙的,就是她都沒想到三爺還會來醉玉樓。
“三爺,咱家嬌芙伺候可盡心?”柳媽媽了解嬌芙,面上表現無所謂,甚至随遇而安,任由人擺弄,實際上逼急了她性子比誰都烈,所以這些年柳媽媽都不敢把人逼急了。
趙郁想起那張素淨的臉,和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若她不身處青樓,應該比其他人都幹淨:“往後別再讓她化濃妝。”
身後的茍尋見狀掏出小金魚遞給柳媽媽,柳媽媽臉上立馬堆滿笑意,伸手想接又不敢接,最後還是沒抵抗住小金魚的誘惑,接過去使勁搓了搓放在腰間:“三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回頭我就叮囑嬌芙讓她別再整日化濃妝。”
柳媽媽似乎想到別的,看着趙郁背影嘴巴動了動,不過最後還是沒問出口。直到伸長脖子都看不見人影,她才懊惱地拍自己腦門,就是因為自己的膽子這下耽誤大事了。
柳媽媽如今騎虎難下,她拿不定趙郁的态度,就不知道嬌芙到底該不該繼續見客。如今想見嬌芙的人從城東排到城南都不止,趙郁不說嬌芙是他的人,柳媽媽不敢将嬌芙藏起不見人,怕那些人聯合起來掀了醉玉樓。
可讓趙郁承認嬌芙未免太難了些,她聽說因着趙郁進醉玉樓的事,渝州城已經有人動了歪心思,準備将自己女兒往趙家送,這回趙郁來醉玉樓就是走的後門。
趙郁無意驚動其他人,來時走的後門,回去走的也是後門。
醉玉樓高牆圍繞,層層疊嶂,光後門都有好幾處,若是客人不想走前門,大可以繞後門進出,到了小巷子繞上幾圈就能回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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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尋跟着趙郁從醉玉樓後門出去,他們沒走大街而是繞小巷,出了小巷無人的路上有人等着,手中牽了匹渾身黑亮的駿馬,主子這架勢不是回府裏。
好不容易才從軍營抽空出來一趟,先去醉玉樓就罷了,現在連侯府都不回。
“主子,您要把我丢下啊?”主子好不容易出軍營一趟連府門都不進,讓他一人回侯府,肯定得遭老太太盤問。
趙郁翻身上馬,只留給茍尋背影:“府裏的事交給你,順便替爺向父親問安。”剛剛在嬌芙那邊莫名其妙心裏蹿火,又莫名其妙得到安寧,更是讓他升起幾絲警惕。待在軍營比其他地方自在,順便找人查查這位醉玉樓的花魁。
嬌芙不知道趙郁準備查她,即便知道也無所謂。她翻找過原身的記憶,原身從記事起就是跟着老乞丐乞讨的小乞兒,直到五歲那年一場大病,嬌芙過來接替了原主,被位年邁眼瞎的阿婆收養,跟阿婆相依為命,這些年她的經歷都有來處可尋。
至于前五年她到底如何長大的,又如何淪為小乞兒,那些無所謂。這年頭被抛棄的女兒數不清,就算是剛生下來就被溺閉也實屬正常,只是她比較幸運不僅活下來,還成了渝州城有名有姓的人。
這樣的世道嬌芙不是特例,醉玉樓随手一挑就是苦命人。
“姑娘怎麽來了?”劉婆子剛把院子裏落葉清掃,正捧着熱湯坐在廊下休息,見到嬌芙也不局促,放下手裏的碗滿臉笑意起身。
嬌芙讓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邊,問道:“劉嬸現在有空?”
“有的,有的。”劉婆子忙不疊應道,她嗓門大跟嬌芙刻意壓低聲音:“姑娘有事打發倚綠來就行,天氣冷姑娘別總出來凍着了。”
“我想請劉嬸幫忙。”嬌芙也不跟她客氣,別看劉婆子嗓門大中氣十足的,實際上醉玉樓只有她會江南小調,“不知道劉嬸還記不記得江南那邊的童謠,要不然小曲兒也行。”
“記得,都還記得。”這麽些年過來就只剩這些了,晚上是不是她會哼兩句。
劉婆子的命也苦,年紀輕輕死了丈夫當了寡婦,顧忌着兒子沒改嫁,靠替人做粗活把兒子拉扯大,又攢銀子給兒子娶了媳婦,本來是到了享兒子兒媳婦福氣的時候了。奈何家裏兒媳婦容不下她,兒子又被兒媳婦死死拿捏,劉婆子在家的日子不好過。
誰知那年江南突發發水災,淹了大片農田房屋,劉婆子把家裏能賣的全賣了才勉強活下來,還沒等到開墾,偏偏兒媳婦還懷孕了,一家子實在活不下去。
最後劉婆子把自己賣掉,換了三兩銀子留給兒子兒媳婦,跟着牙婆從江南到渝州,憑借她一身氣力,賣進了醉玉樓當粗使婆子。
“劉嬸把你會的都教我就行。打掃北子閣樓庭院的事再找人來打掃,你就在我身邊教我童謠。”
劉婆子連忙擺手,就這點事費不了多大勁兒:“不用不用,我利索幹完活教姑娘就行。”
倚綠站在旁邊扯了扯劉婆子袖子,沖她眨了眨眼睛:“劉嬸,你怎麽不懂呢。姑娘是想讓你跟在她身邊,還是說你不願意?”
劉婆子沒反應過來,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望着嬌芙,身強體壯的人看起來有些憨憨的。
嬌芙笑着看她,等她給回複。
過了好一會兒劉婆子才回神,急急忙忙點頭:“願、願意的,姑娘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氣。”
雖然北子閣樓地方大,感覺打掃起來比其他地方幹活累不少,但實際上嬌芙姑娘比別的姑娘省心。她來北子閣樓只管打掃,做完就能休息,只要不耽誤事還能做自己的事。
而且天熱了有綠豆湯随她喝,天冷了竈上有熱乎乎的姜湯,就算每年年節前醉玉樓會發新衣服,另外姑娘還會讓倚綠送她兩身新衣服。就算和姑娘接觸不多,甚至沒說過幾句話,劉婆子心裏也認為姑娘是好人。
總有人讓她別守着北子閣樓,去外面做打掃姑娘一高興能得不少賞賜,劉婆子一直都沒去。平常月錢加上紅封夠了,到了她這把年紀攢再多銀子都沒處花,她就是圖舒心。
嬌芙讓倚綠帶劉婆子收拾住處,原先劉婆子是住在北子閣樓小角落裏,她沒有資格靠近姑娘住的地方,現在她被安排到了耳房。
這處地方藏在閣樓後面,不過房間設計巧妙,有一處窗戶能看到外面全景,不管誰來了都能看清。劉婆子還算聰明,猜到了嬌芙将她安排到這裏的用意,不用倚綠特意提點,不管她們在不在,她就是守着北子閣的。
就從今兒晚上開始,劉婆子教她江南小調,嬌芙不怕柳媽媽不同意,柳媽媽也有難題要嬌芙解決。
“嬌芙,你給媽媽一句準話,你要不要出臺表演?”柳媽媽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将問題抛給嬌芙,橫豎無論哪種選擇哪種結果,最後都是嬌芙承擔責任。
嬌芙疑惑地看着柳媽媽:“這不是先前敲定好的我一月六次表演,還是媽媽想調整?”柳媽媽總不可能毫無緣由問她。
柳媽媽甩了甩香帕,坐下嬌芙身側,溫吞吞地說着:“你要是不願意,媽媽不強求你,畢竟你還要更重要的事。三爺指不定幾時會過來,你伺候好他就行。”
她還以為何事,原來是關于趙郁。那人的性子嬌芙琢磨不透,還是不費心思琢磨,以常人心态對待走一步算一步,免得謀劃來謀劃去最後落得兩手空空。
“不必了。”嬌芙回絕了柳媽媽,她要不要見客,趙郁沒下銀子,沒開口叮囑前,他都做不了嬌芙的主。“按先前定下的來。不過劉婆子可能得在我這邊留段時間,三爺喜歡江南小調,正好劉婆子曾是江南人,讓她教教我。”
劉婆子再是江南人,這些年過去早就不剩幾分,說話嗓門比誰都大,嗓子一吼老遠就聽見是她,解決壓在心頭的事柳媽媽很好說話,“行,都依你。”說完還提醒嬌芙,水芙蓉喊了金良閣的人過幾日來定制首飾,到時她別忘了找人打造幾副精致頭面。
嬌芙應着柳媽媽,一般人都請不動金良閣上門定制,能請動确實是件值得炫耀的事,但實際上她從不把金良閣的人喊來醉玉樓,都是自己跑去挑選,因為那是她難得出門的機會。
每次出門嬌芙都會高興上好幾天,早早選着自己最好看的衣裳,想着自己要買的東西,心裏念着一遍又一遍,唯恐這次忘記,下回出門又得等許久才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