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起漣漪
柳媽媽似乎怕嬌芙想不開,還總開導她,即使現在她不幫其他姑娘出名,那些姑娘也不敢對她吆三喝四,甚至日子比從前過的還好。
這些話嬌芙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如今确實沒人敢招惹她。可容顏易逝,一招落敗,她拿什麽立足?醉玉樓的姑娘花期最多幾年,再好看的人都是如此,以色侍人永遠走不長。
可是現在好不容易擁有的都沒了,猶如斷壁殘垣擺在她面前,嬌芙又能如何挽回?
她欹斜在榻上雙腿微曲,正仔細的剝着葡萄皮,外頭傳進急促的腳步聲,擡眸看了眼,就見倚綠慌慌張張跑進來,她又将視線落在指尖,懶懶地問道:“怎麽了?”
“姑娘,三爺來了。”只怕現在都到門口了,倚綠趕緊看嬌芙有沒有不妥。
嬌芙倒是老神在在地重複了句,“三爺?”神色無動于衷。
倚綠真佩服她家姑娘好氣性,還能沉得住氣,手上不緊不慢地剝着葡萄。
嬌芙還未開口讓弄琴将人請進來,人家就已經掀起珠簾入內。弄琴在後面攔都攔不住,為難地看着嬌芙,她實在不敢面對這煞面閻王。
趙郁今日身着黑色錦袍,滾邊繡着綠福,外罩青絲裳,腳上蹬了雙小牛皮做的靴子,鞋上湧金銀線繡祥雲,手工內斂而精致,進來時還帶了幾絲涼意。
嬌芙從與趙郁見面開始,他身上的衣物幾乎都以黑色打底,仿佛他只有黑色的衣裳。
揮手讓兩人退下,自己懶洋洋地側身躺在榻上,将剝了皮的葡萄送入口中,酸甜适度葡萄味道不錯,她吐出籽含糊不清地說着:“給三爺請安。”
趙郁上下打量嬌芙狠狠皺眉,堵着口悶氣不上不下,鳳眸不自覺眯起,沒想到自己不過一段時間沒來醉玉樓,嬌芙就像是變了個人:“這就是你的規矩?”
嬌芙拿着帕子,擦掉指尖沾着的葡萄汁,唇角淺淺勾了勾,微微立起身子,好笑地看着趙郁:“來青樓談規矩,三爺怕是來錯地方了吧。”她的嗓音甜膩得令人酥進骨子裏,又嬌又媚。
不過月餘的時間她變化着實很大,趙郁被嬌芙帶刺的話氣到,坐到她對面盯着她的面容端詳,可視線不由自主随着嬌芙噏張的唇移動。
嬌芙覺察到趙郁視線正是落在她紅唇上,撐着身子仰頭調笑道:“爺要不要嘗嘗?”紅唇沾了葡萄汁,水光潋滟,正微微張開無端誘人。
“誰讓你畫濃妝的?”趙郁板着臉厲聲呵斥,忽地不知他從哪掏出一方帕子,砸到那張亦妖豔亦魅惑,卻全然失去最初見到的素淨的臉上。
Advertisement
嬌芙猛地被遮住了眼,她還未來得及将帕子取下,就聽到低沉的男聲以命令的口吻道:“擦掉。”
嬌芙被帕子覆蓋的眼睛閉了閉,很好的将眼底情緒遮蓋,纖長的手指上留了截好看的指甲,提着絹帕放在小幾上,淡淡說道:“三爺怕是命令不動我,這是媽媽讓我化的,以精致妝容示人是規矩。”
方才還讓趙郁莫跟她說規矩,現在倒是一口一個規矩來堵他的話。趙郁掃了眼嬌芙,在她眼底瞧見明晃晃地寫着銀子二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現在不怕我了?”
“三爺又不是毒蛇猛獸,更加不是肆意殘害無辜人的劊子手……我不怕。”嬌芙杏眸眨了眨,明明頂着濃厚的妝容,卻又乖巧天真得可愛,讓人不自覺相信她說的話。
他掃了眼嬌芙的妝容,掏出一疊銀票放到桌面上:“把妝擦掉,夠嗎?”
嬌芙歪了歪腦袋掃了眼,每張都是一百兩銀子的銀票,看起來這位三爺出門銀子還是帶得足。嬌芙大概估算了下趙郁置于桌上的銀票數,笑道:“當然夠。”
似乎是怕趙郁反悔,嬌芙旋即朝外間朗聲喊着:“弄琴快去打水,姑娘我要潔面。立刻,馬上!”
趙郁緊盯嬌芙一系列動作,見她露出原本白淨的面容才挪開視線。因着淨面的時候不小心打濕了額間鬓間的頭發,現在濕漉漉的她也管不了,放下手中帕子就斜靠在榻上了。
弄琴上來奉茶,剛走近一點,趙郁下意識閃躲,他不習慣生人靠近。弄琴端着茶盞的手不知放下還是收回,站在旁邊臉色都白了。
“三爺如何有空過來尋嬌芙?”嬌芙若無其事地接過茶盞,放到趙郁手邊,讓弄琴退下去。她還得多練練,膽子太小了些。
“不歡迎本侯?”趙郁斜眸看嬌芙。
“哪有,來者皆是客。”嬌芙轉身抽開後頭櫃子抽屜,從裏頭拿出只匣子,将一疊銀票整齊放進去,嘴上念叨着:“只要銀子給夠,不論誰來嬌芙都歡迎。”
趙郁卻聽得直皺眉,心裏升起那點不舒服,被他壓下:“你接過多少客?本侯可聽說你最近好不熱鬧,名聲都傳遍渝州城大大小小角落了。”
嬌芙當着趙郁的面,正兒八經地扳着手指頭,她手指極好看,蔥白柔軟,修長白皙,幹淨得像是羊脂玉,一根兩根往下彎,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她眉尖微蹙,苦惱地說着:“三爺不在的這段日子,嬌芙接的客數都數不過來了。”嬌柔的嗓音猶如天籁,明明是矯揉造作的話,聽在耳中卻生氣不起來。
可趙郁端着茶盞的手不斷收緊,另一只手在小幾之下藏在袖中,拳頭緊握,兀自忍耐着他的情緒,擡眸問道:“你不是不想伺候人?”
實際上嬌芙接客從來随心,她見的都文人雅士,只有出得起銀子,且在詩詞歌賦上贏過她才能與她見面,讓人知道她不是空有容貌的草包。
柳媽媽原本不是十分同意,沒想到嬌芙越是矜持,追捧她的人越多,柳媽媽也沒逼着嬌芙獻身了,只是她見過的人還是有些的。
這些話就沒必要同趙郁說。趙郁望着她眼裏沒有欲望,可他和嬌芙見過的那些男人本質沒甚區別,都是沖着這張臉來。
“伺候人不是嬌芙說的算,全靠媽媽主持。”嬌芙露出嬌媚的笑容,秾麗而燦爛,沒有動怒生氣只有平靜,像是吃飯喝水般平常的事。
但趙郁對上那雙眸子,仿若看見她在說,當初是他答應她,讓她不再接客,可是他卻臨時反悔。
“也要你有伺候人的本事。”趙郁笑着說出口的話,放在其他姑娘身上該忍不住心酸,可嬌芙就像是百毒不侵的人,煞有其事地點頭,當做趙郁在誇獎。
她越是風輕雲淡,越是讓人挪不開眼睛,趙郁卻覺得她這張容貌礙眼,心裏蹿起怒火,強壓下怒火,唇角緊繃:“本侯花了大價錢,不是來跟你聊天的。”
“那三爺想看什麽?”嬌芙稍微坐直了身子,看似比方才認真,實際上神色依舊漫不經心:“畢竟收了侯爺的銀子,要不然嬌芙給侯爺唱一曲?”語氣勾人,仿佛趙郁只要出得起銀子,提出讓她脫光衣服她能毫不猶豫照做似的,無時無刻不在惹人生氣。
趙郁不再說話,嬌芙款款起身,拿出快要落灰的琵琶。
醉玉樓的姑娘都有門拿得出手的琴藝,為了避免客人覺得乏味無趣,姑娘們學的樂器都不相同,只是嬌芙本身不愛彈琵琶,這琵琶放在角落裏都要生灰了。
嬌芙睜着貓眼兒似的眼眸微挑,低頭調琵琶音調,溫順乖巧,眉眼皆是溫柔,全然不似剛剛頂撞趙郁時尖銳。
茍尋侍立一旁,不自覺看向嬌芙,收回目光又忍不住往她臉看去,腦子裏有東西一閃而過。
嬌芙側首傾聽琵琶琴弦發出的音調,待到調準音調她垂首續續彈,嘴裏哼着江南小調,細撚輕攏,琴聲婉轉清麗如春江之水,靈動精巧如九秋之菊。
茍尋猛地睜大眼睛,抓住記憶中轉瞬即逝的點,他知道自己為何見到嬌芙覺得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了。
他在主子書房裏見過一幅畫,那畫上之人與嬌芙如出一轍!
主子的書房等閑人不能靠近,其中有間房間更是常年上鎖,鑰匙僅有一把在主子身上,茍尋在趙郁身邊伺候多年進去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曾真切的見過主子房間裏曾挂過幅女子畫像,垂眉溫婉地坐在彎彎溪水旁浣洗衣物,就如嬌芙此刻低首的模樣。他見那幅畫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明顯和嬌芙年齡對不上,那人是誰主子從未提過,又或者是茍尋不知道。
就連趙郁看到素手彈琵琶的嬌芙都忍不住神情恍惚,嬌芙被他幽深的目光盯得發毛,好幾次差點彈錯調唱錯曲兒,她掀眸瞥了眼趙郁,只見他愣愣出神,恐怕就算嬌芙彈錯調他都聽不出。
一曲畢,嬌芙抱着琵琶起身行禮。
趙郁擡手制止她的動作,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放在桌上茶盞上,冷淡地道:“繼續。”
人家好歹出了大價錢,嬌芙笑了笑抱着琵琶重新回到圓凳上,“三爺還想聽什麽曲兒。”
趙郁沉吟了瞬,左手食指轉了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你可會江南童謠?”
嬌芙扶着琵琶,不怕得罪趙郁,直言道:“只會哼。”不會就是不會,她沒不懂裝懂,就算說自己懂,開口也會露餡。
如今她說自己會哼江南童謠,還是因着醉玉樓有粗使婆子是江南人,嬌芙總聽她哼唱聽多了就會了點,放在稍懂的人耳裏不夠聽的。
“那你哼吧。”趙郁手撐着額頭,冷眸看了眼嬌芙手中的琵琶,道:“不要彈琵琶,清哼。”
沒有琵琶輔助,對于哼唱的人要求更高,江南童謠嬌芙本來就是半吊子,幸好她勝在嗓音好聽,清柔婉折軟糯溫順,抱着琵琶清唱也像是那麽回事。
嬌芙總共才會兩三首,每首她就差不多只能哼出一半,另一半自己照前面的調子自創的,全哼完都沒聽見趙郁喊停,她嗓子都啞了,擡眸看去聽的人已經閉目入睡。
他阖眸坐在榻上,一手撐着腦袋,一手搭在彎曲的膝蓋上,雖是眉目緊蹙,臉色緊繃,人卻是真睡着了。
嬌芙視線移到茍尋身上,擡了擡下颌,無聲地問道:這下怎麽辦?
茍尋搖搖頭,不忍心打攪趙郁。
沒失眠過的人不知道能睡安穩覺是多麽慶幸的事。他時刻跟在主子身邊,就算主子去軍營他也跟着,知道主子好久都沒睡過好覺了,更別說坐着坐着就入睡,這種情況簡直罕見。
嬌芙只好枯坐等趙郁醒,這樣最是無聊,原本屋內就暖和,還有絲絲似有若無的熏香,她閉了閉眼睛也想休憩,就在快要入睡時,想起趙郁還在嬌芙立馬就清醒了,試圖站起來,免得自己真睡過去。
可她剛做賊似的輕手輕腳起身,榻上的趙郁似乎有所感應,那雙狐貍般深沉的眸子緩緩睜開,正好對上她嬌嬌目光。
她抱着琵琶剛起身,臉上還有絲傻愣愣的意味,呆站着不知做何反應,也絲毫不知那系上鵝黃色腰帶的細腰,落在人眼裏盈盈不堪一握,看得手癢癢。